“真不愧是刑事庭庭长,一箭双雕!”吴春生转过头笑说道,“今天闲得无聊了吧?”
“能闲得无聊是好事,说明治安形势大好。可惜啊,没有这个福分。看案卷看得头昏眼花,来换换脑子。”杜慷望着康如松,“元老不发话,是不是不欢迎我?”
“你啊,是‘少奸巨猾’!”康如松望着杜慷说。
三人胡扯一阵后,杜慷看下表,说:“哟,下班了。哥们儿,晚上去凑一顿怎么样?”
他们同样嗜酒,平时常在一起吃喝,谁也不介意。康如松说:“事先说清楚,不要像前次那样宰我。今天是AA制还是你请客?如果是AA制,只喝双江大曲;若是你请客,不是茅台我就不沾酒。”
“老干部,怎么这等小气。如果是AA制,你那份我也出了,这样总行吧?”杜慷说着将康如松从座位上拉起。
三人说说笑笑,走进友谊街小雅酒家。店面不大,一楼的大厅也只能摆上八九桌,二楼、三楼都是包厢,装饰雅致,菜肴名贵,风味独特。服务员不论男女一色的唐装。这是富人享受的地方,一般人是不会上门的。吴春生和康如松是第一次光顾。
杜慷选了二楼“荷韵”包厢。刚坐下,点菜小姐就趋步而来。杜慷翻开菜单,叹了口气说:“难怪有钱人总是有钱,因为他们吃饭都要别人掏钱。没办法,我今天就割一块肉给你们啃。”
吴春生打趣道:“少说牢骚怪话,唱穷就不要请我们来。”
杜慷摇头晃脑,边翻菜单边报:辣椒炒毒蛇,蛇血、蛇胆上桌;炒虾仁,半斤;炒蚕蛹,三两;煮大闸蟹,一斤;整木瓜蒸雪蛤三份……
“来盘蔬菜。”康如松插话。吴春生接着说:“要个三鲜汤。老杜,够了,不要再点了。”
“好吧,不够吃别怪我。来两瓶茅台。”
服务小姐很快取来酒。杜慷要她打开一瓶平分在三个大杯子里,一人一杯。
先上桌的是蛇血、蛇胆。杜慷亲自动手,将蛇血平分在三个小酒杯里,又给各人的大酒杯内分别倒上酒。先给吴春生递过一杯,再端起另一杯把蛇胆放在里面递给康如松,然后举起小酒杯,说:“祝元老身体健康,为法院多做贡献!祝春生官运亨通,早日转‘正’!干杯!”三个小酒杯一碰,一齐饮下。康如松还咂吧咂吧嘴唇,连声称赞:“好酒,好酒!”
菜陆续上来了,三人边吃边聊。
“老杜,那雪蛤是什么东西?”吴春生好奇地问。
“没见识了吧?”杜慷放下筷子,正襟危坐,干咳一声,清清嗓子,“让你见识见识。这是生长在长白山林区的一种珍贵蛙种,由于它冬天在雪地下冬眠一百多天,所以叫雪蛤,别名林蛙,外文名ChineseForestFrog。《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记载,雪蛤补肾益精、养阴润肺,用于身体虚弱、病后失调、神疲乏力、肾亏精神不足、心悸失眠、盗汗不止、痨嗽咳血等症。还具有降血脂、镇静、抗焦虑、提高脑组织细胞的供氧及用氧能力、增强性功能等功效。”
“一定很昂贵吧?”吴春生问。
“还可以。今天点的三份,每份也只要两三百元。”杜慷漫不经心地说,脸上流露出一种悠然自得的神情。
康如松粗略一算,这顿饭要花费四五千元,开销杜慷两个多月的工资。他虽然大方,但还从来没有这样疯狂过,眼下设的莫非是“鸿门宴”?今天得要用“心”喝酒,好好品味品味。他一改过去那种喝酒的豪爽劲,斯斯文文地抿酒。吴春生和杜慷杯里的酒快喝完了,他却只下去四分之一。
“你怎么了?平时喝酒像水牛犊喝水一样,今天却像小兔子。这酒可是你点的,别假充斯文了。”杜慷端起自己的酒杯,朝康如松一晃,“赶快跟上,我们要开第二瓶了。”
“今天也不知怎的,一喝酒胃就不舒服。”康如松一手捂着肚子说,“是不是你在酒里下了药?”
这时木瓜蒸雪蛤上桌了。吴春生即刻掀开上面半块,看到下面半块里盛着一些白白的东西,说:“什么雪蛤,明明是白木耳嘛。我……”
“哎呀,三位法官大人在喝酒呢。”吴春生的话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陌生的声音打断。他与康如松不约而同地将脸转向门口。
杜慷忙起身拱手说:“哟,大老板,你怎么在这里?来来来,干一杯。”
“一位市领导请客要我来作陪,既然发现大法官在这里,怎么的也得敬你们一杯。”来者大模大样地走近前,说,“木瓜蒸雪蛤,顶好的营养品。”他见康如松和吴春生面无表情,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便指着他俩问杜慷,“这两位……”
“啊,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民事二庭代理庭长吴春生,这位是高级法官康如松。”杜慷说。
“哎呀呀,久仰久仰。”大老板趋前一步想去握手,见两人坐着未动,手伸出来又收了回去。事先他与杜慷商量好了,装成偶然相遇的样子去给他们敬酒,而后陪酒……见不受欢迎,为掩饰自己的尴尬,更为了不给杜慷带来不便,他临时改变主意,忙说,“市领导还在等我,不能陪三位,实在对不起。杜庭长,这样吧,今天我埋单,哥们儿好好喝,我就不打扰了。”
杜慷送到门外,低声说了句:“老板放心。”转身坐回原位说道:“来,我们继续喝!两位不认识吗,他就是青龙足浴城的老板向青龙,也是阳光置业公司的实际老板,全市十佳企业家,市政协委员。”
吴春生、康如松双目相视。他们已明白这席高级酒宴的来历和内涵,也看穿了杜慷其人。康如松本想拍案而起,指责杜慷一番,但碍着多年同事的情分,没有发作。他捂住肚子站起来,说:“我不太舒服,去方便一下。”
吴春生已无雅兴品尝雪蛤。他没有离席,想要杜慷将壶里的药都倒出来,说:“我们与向老板素不相识,怎么好让他埋单?”
“放心,大老板有的是钱。”杜慷原不想透露那层关系,转念一想,如果达不到设宴的目的,不仅对不住向青龙,杨勋祺、柳絮那里也不好交差;不如把关系挑明了,他们合议庭不买向青龙的账,也得买我这个庭长的账,于是坦然地说,“我与他是多年的交情了。他正在关注着那件沙滩权属纠纷案。”
“与他有利害关系吗?”吴春生问。
“大的利害关系倒没有。只是他买了滩头村的采沙权,如果案子拖得太久,就不能如期开采。你知道,生意人是很注重时效和资金周转率的。”杜慷见吴春生点头,认为他已经领会自己的意图,便刹住话题,招呼道,“哎,怎么不动?尝尝雪蛤。”
吴春生夹了一点儿雪蛤入口,说:“没有味。”
过了会儿,杜慷看看康如松杯里的酒,座位空着,有点担心地说:“老康怎么还不来?他出去有十多分钟了,不会出事吧?要不要去看看?”
“可能急性肠胃炎,看医生去了。”吴春生了解康如松的性格和脾气,对那些腐败行为历来看不惯。向青龙进来,特别是听说由他埋单后,情绪骤降,黯然神伤,一定是罢宴而去。佯装肠胃不舒服,是给了杜慷好大的面子。
“好吧,我们喝!”杜慷即招呼小姐开第二瓶酒。吴春生制止道:“够了,不要再开了,只喝到六七成比较舒服。”
吴春生起身要走,杜慷忙吩咐小姐把剩下的菜打了包。
神滩村上诉沙滩权属纠纷一案如期开庭。
开庭之前,合议庭遵照祝篁的意见,分别在两个村以座谈的形式个别做工作,再将两村干部召集到河堤上对所争执的沙滩进行调解。气氛倒还和谐,神滩村干部退让到“可以不追究柳小虎带人到三名村干部家大打、大砸的责任”。对界址,由于涉及各自的群体利益,双方各执一词,毫不相让。谁都清楚,一旦调解结案,官了民了,以后无论哪一方申诉都没有理由。庭审中,合议庭想再努一把力,跳过法庭辩论直接进入调解。
神滩村法人代表李浩站起来,响亮地回答:“不同意调解,具体理由请委托代理人讲。”
委托代理人发言:“我的当事人之所以不同意调解,理由如下:法院进行调解必须在查明案件基本事实,分清当事人是非责任的基础上进行。这是法院调解的一项基本原则。现在这个基础都不具备,如何进行调解?这是神滩村全体村民的意见。大家还再次请求法院,推迟到枯水期挖出原界址后再审理。请合议庭慎重考虑,予以支持。”
“被上诉人是否同意调解?”审判长问。
被上诉人请委托代理人、怀仁律师事务所主任罗维权全权代理。罗维权右手扫了扫小平头,从席位上站起来,说:“首先,感谢合议庭按期审理此案。上诉人再次请求延期审理,看似在履行诉讼权利,实际上损害了被上诉人和阳光置业公司的利益,构成权力滥用,请合议庭予以驳回。”他习惯性地捏了捏上嘴唇,望了审判长一眼,接着说,“民事案件的举证原则是‘谁主张,谁举证’。关于界址问题,既然神滩村一审没有可信的证据,二审又无新证据,法院就应该维持原判,没有必要再进行调解。但出于尊重法院,尊重合议庭,也为了维护民事案件以调解为主的原则,经充分征求我的当事人——滩头村村民的意见,同意调解。村民提出,土改时神滩是按人口平分的,当时滩头村人口少一些。现在人口发生变化,特别是滩头村不少人是从神滩村迁移过去的。大家的意见仍按人口平分。”
此言一出,旁听区举座哗然。吴春生“砰砰砰”地敲着审判槌:“大家安静,安静!”
李浩沉不住气了,从上诉人席上一跃而起:“不同意!按现有人口平分,我们还得比一审判决多送给滩头村一些。什么维权,什么合法,狗屁!完全是掠夺!”
吴春生制止道:“请上诉人说话文明点。”
合议庭当庭裁定:驳回上诉人的上诉请求,维持原判。
罗维权得意洋洋,本来就小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一边鼓掌一边走近审判台与合议庭的成员握手。神滩村参加旁听的村民群情激愤。李浩瞪眼怒视罗维权,在心里骂道:“什么狗屁律师,地地道道的掠夺帮凶!小矮子,到时候老子再收拾你!”
神滩权属纠纷案二审结案后,向青龙虽然高兴,但想到杨勋祺说的“二审维持原判,也不过是暂时熄火,火源没有扑灭还会蔓延。”不无忧虑。如何“扑灭火源”?打蛇打七寸,只有花钱去收买村干部,但他们正在气头上,弄不好会讨个没趣,特别是那个李浩,会把你搞得下不了台;再说,此举即使顺利,也会带来麻烦。现代农民不再是过去的“泥腿杆子”,思想活跃,民主意识强,给村干部赤裸裸地送钱,他们必定知道,还能不吵翻天,将村干部赶下台?用钱去收买村民?一千多人,每人一百元,毛毛细雨遍地洒,湿不了地皮,谁看得上眼?况且,他们打官司不仅为那点钱,主要是争那口气,钱能解决问题?十多万元抛出去,等于打了水漂!向青龙左思右想,突然他眉宇舒展开来,一个名正言顺、合情合理、一箭双雕的计谋涌上心头。
他把柳絮叫到贵宾室,指着双坐沙发说:“坐!”他挨着柳絮坐过去,抚摸着她的手:“近来还好吗?”
向青龙的举止调动了柳絮的情感,她脸刷地红了,下意识地低下头,说:“好!”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那件案子你们村胜诉了。这里有你一份功劳,奖励你什么呢?”
“早知道了。谁要你的奖励!”柳絮娇声娇气地说。
“杨勋祺告诉你的?”向青龙笑笑。
柳絮不答话,佯装生气,将手挪开。
“生我的气了?好,不开玩笑,讲真的。”向青龙说,“那次你弟弟出手也太狠了,砸了三户村干部的家,还打伤了村主任的父亲。现在他们还在追诉小虎的刑事责任,必须要你出面才能摆平。”说着从保险柜里取出四万元人民币交给柳絮,“你代表小虎去神滩村村干部家赔礼道歉,赔偿李浩家两万元、其他两人每人一万元。求得他们的谅解,撤回对柳小虎的起诉。”
能为弟弟消灾,柳絮欣喜若狂,连连致谢。说:“老板这样看得起我们姐弟俩,我们只有给您当牛做马来回报。”
“傻瓜!你是我什么人,忘了?”他将柳絮扳过身,双手捧着她的脸蛋问。
柳絮顺势躺倒在他的怀里,撒娇道:“我倒没有忘。是您将我送给杨勋祺后,把我忘了。”
“哪会呢?宝贝!要你去服侍他,就好像割去我心头上的一块肉,迫不得已。因为只有你才能制伏他。你永远是我的心肝宝贝。”向青龙搂着她,在她全身上下抚摸个够后将她扶起,“你弟弟这事一定要办好。另外,对神滩村的村民讲,我请他们挖沙淘金,工资从优,别人四十元一天,他们五十元一天。”
当天,柳絮就赶回家,去了神滩村。先到村党支部书记和秘书家,放了鞭炮,赔了不是。他俩收了钱,表示谅解。
没有想到,在李浩家竟遭了一闷棍。柳絮放完鞭炮,说:“李浩兄弟,我代表弟弟来向伯父和你赔不是了。伯父身体恢复好了吗?这是两万元赔偿费……”未待柳絮说完,李浩两眼一瞪,凶巴巴地说:“谁稀罕你的臭钱!要柳小虎来,我与他单独较量较量,就把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柳絮小心翼翼地说:“小虎错了,他不敢来见你。乡里乡村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你就不要与他一般见识了。”李浩反击道:“哦,那天他带人来打伤我老爸、砸烂东西,就不是‘乡里乡村的’?”柳絮无奈,只得去求助村支书。
村支书耐心地劝导李浩:“我们与滩头村打官司是为了维护沙滩权益,不是要与他们结仇。柳小虎确实错了,只要他能知错就行。冤家宜解不宜结,不要得理不饶人。”村民也劝他说,这钱不管是怎么来的,都算柳小虎交的学费,不收白不收。李浩把钱收下,对柳絮说:“好,钱我收下,个人恩怨不再计较,但村里的权属我与村民一样,要一争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