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垂下的竹帘挡不住浑圆皎洁的月色。
锦瑟缓缓转身，透过竹帘的缝隙，望着模糊的月亮，过了很久，合上眼睛时极弱一滴泪自眼角留下，却未滴到地上，只润湿了素白杭细衬袖，极小的一点，转眼就消失了。
“伊妃娘娘，你听仔细了！”锦瑟终于决然的转身，盯着她双目，一字一句道，“皇上出征是必会旗开得胜，平安归来，决不会死在阵前。”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锦瑟，似乎不相信她这么的平静，这么的冷酷。
锦瑟盯着她惊骇欲绝的面孔，“你方才的话若是传扬出去，却会立刻为他招致更多的祸！你知道吗？”
“我终于知道，我哪里不如你了。”心悸得汗湿衣衫，她只能紧紧的拽住自己的手臂，“我没有你冷血，也永远不如你狠心。”
燕如雪的疯狂，皇后的死状一下子涌现在了面前。
死亡，是死亡的恐怖。
这个皇宫里，花花草草是那样的娇艳，那些东西用了多少人血的浇灌才有这般炫目的美。
她突然觉得了彻骨的寒！
突然觉得，眼前的女子也许根本没有丝毫的感情。
她还不想死，她要活着，至少要活下去。
伊妃浑身发抖，语不成调，“伊妃知罪，是我莽撞无知……求王妃……”
锦瑟再一次截断她的话，“伊妃娘娘，你要记住两件事，你与我，你是皇上的妃子，而我只是武王妃，你用不着求我。此其一；其二，子诺为君，我为臣妇，没私情可言，以后万没有可提及的地方。”
她不再开口，只一瞬不瞬地盯着锦瑟，目光幽幽变幻。
锦瑟侧首叹息，不愿再多说，疲惫道：“我累了，不能送伊妃娘娘了。”
她缓缓退到门口，忽然转身，冷冷看锦瑟，“王妃，您当真一点不顾及皇上吗，还有能将过往发生的一起都当真没有吗？”
锦瑟闭了眼，知她还在做最后的试探，也不愿再看她一眼，“紫春，送娘娘回去，今后没有我的令谕，不得踏出含珠宫半步。”
伊妃陡然笑了起来，挣开紫春，“这就是王妃所说的，我贵为皇上的妃子，而你只是武王妃吗？王妃放心，我不会再给您惹麻烦了！”
锦瑟漠然拂袖，转身往殿外而去。
只最后，锦瑟听到伊妃一面兀自惨笑，“皇上为何呀？为何会喜欢上这样的女子！”
园中的月一弯清辉撒下大地，无忧无愁得模样。
锦瑟昂头看着月，如云的青丝松松地盘了个发髻，用梨花玉簪挽着，垂下一段黑檀色，衬得肤白如雪，仿佛是庭院里的一株白桃花，不带半分人间烟火颜色。
“就这么急着和我撇开关系吗？”清冷的声音淡淡传来。
锦瑟并没有转身，“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
“有理由，也没有理由，我不想身为帝王，却一生要做傀儡。”
转身时，子诺纯黑的眼像是饱蘸了浓墨，深不见底的犀利。
“你希望谁赢。”
眼前的人，她为了王府，一手帮他的登上皇位的人。
从她换了个身份，活下来，就遇见了他，他是第一个说喜欢她的人。身畔人与时光的影子急速交织变幻，仿佛一场来不及看清的刀光血梦。
“他是我的夫。”
子诺的心腾地一动，有什么滚热的东西翻腾上来，硌得发酸。
这句话，什么也没说，却又什么都说尽了。
他以为他会怒，意外的心里只有一丝坦然。
“天下人都当你狠毒，这样何尝不好。若你不对我决绝，又何尝对得起那样包容你的男人。你真的做到了。”他静默半晌，缓缓阖上了眼。然而那样清冷的眸子，既使闭上眼睛，也无法抹去。
“我就要走了。”他微微含笑，“我知道，你的男人应该是天下最强的。那你告诉我，我还有机会吗？”
锦瑟一个冷颤，后退了几步，禁不住幽幽地长叹了：“子诺，你会胜利归来的。”
“如果不会呢？”他陡然睁眼，奇异的笑。
他若回不来，会怎样？
天下当然会有更迭的君王，而子诺毕定为历史所埋葬。她这双曾经帮助过子诺的手，就会将他推下皇位，谋立新的能者君王。
锦瑟不言不语，子诺仍是静静站在一侧，面色平和，此时看上去倒不像一国霸主，反像个十年寒窗的文臣秀子。
他突然一伸手，将锦瑟拉进自己的怀里。
锦瑟刚欲挣扎，软软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别动，只一下就好。”
温和有着淡淡喜悦的笑容荡漾在月色下，足以让人忘记他的高贵身份，让人几乎错以为他只是偷会情人的多情郎。
那孩子般的神情，锦瑟终于没忍心将他推开，闭合的眼睑上长长的黑色睫毛，依偎在子诺的胸前。
“如果，我真的失败了，能一生护着你的就不是我了。”他有些哀伤的开口，“到时候，我还能为你做是你什么呢？”
“皇上，我该回府了。”锦瑟突然推开了他。
子诺慢慢的松开了手。
锦瑟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路过一名侍卫面前，他们的眼神交错在一起。
她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月光下的三尺青锋，精芒一闪却是极淡，一掠而过。
子诺蓦然抬首，凝眸中似是染上了血的影子，然后他们擦身而过，她身上的玄色披风迎风飞展出一个优雅的流线。
锦瑟始终不曾再回望，任凭那单薄孤清的身影，绝决地消失在自己的眼中。
王府中，因为她没回，依旧高悬着灯笼。
她蹙眉下车，总觉得子诺今日的行为有些古怪，心中总觉得不详。
不知不觉踏入花园，恍然间前方一展宫灯静静燃于花巷深处。
锦瑟陡然抬头，只一眼，顿觉一时胸口窒闷，眼中也染上了酸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