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进屋的时候整张脸都已经被庄翼用狐皮围领包住,头上还戴了顶厚厚的毡帽,只剩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瞪着他无声的抗议。几乎没有在大厅做任何逗留,一行人就已经上了楼,由店里伙计领着进了客房。待伙计送了热水和饭菜后,庄翼才仔细关了门,回头解开流云的头巾,笑道:“这是蛮荒之地,当地人都强横得很,若被人看到你的容貌,少不了晚上要来抢人的。”
流云白了他一眼,大笑道:“会有人比狼盗还蛮横么?我倒是头一回听到。你胆子何时变得这么小了?”
庄翼也不生气,拧了块热毛巾递给她,笑道:“我跟他们分道走的,身边人不多,总要小心些。”瞅了她几眼,麻利地盛饭夹菜,眨眨眼睛,又补充道,“多吃些,明儿就要进沙漠了,可得辛苦几天。”
流云一愣,擦脸的手突然停在脸上,然后缓缓放下,盯着他,沉声问道:“你去沙漠做什么?”
庄翼浅浅地笑,伸手接过她手里的毛巾,把装得满满的饭碗送到她手上,漫不经心道:“你去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抬起头,嘴角浮起神秘的笑意,“没想到这次郑军来这么快,更没想到卫国飞将军和你也在古浪城,没办法,只得另做打算了。”
流云吃惊地望着他,摇头道:“你疯了,就算真的找到宝藏那又怎样,以你一人之力,单凭这支小小的狼盗,怎能对抗郑国虎狼之师。郑军西北军,东南军,中央军,禁军,一共不下三十万,你不是他们对手。”
“原来你还是关心我的。”庄翼的右手扶上她的肩膀,沉声道,“我本就不指望狼盗,他们太难控制。我的目的只是李氏皇族,并非郑国,所以,同盟者是很好找的。更何况,郑国现今诸皇子夺嫡,朝中混乱,我只要趁机煽风点火,制造些内乱,然后内外夹击,定要他们方寸大乱。”
流云心中更是惊诧,没想到庄翼竟是要挑起诸国之间的战争。日前古浪守城之战中她亲见战场厮杀、血流成河的惨状,对战争反感至极,闻言不由得怒道:“你还勾搭上了吴王!”如今她人虽不在吴国,但那里终究是自己出生生长的故乡,总有份难言的情感,闻知庄翼还累及吴国,这才真正掩饰不住怒气,冲着他大吼起来。
庄翼却仿佛看不到她的怒意,笑嘻嘻道:“说什么勾搭,这么难听。吴王也不是什么好人,不过各取所需罢了。他眼馋郑国蜀地富饶,早就想借口出兵,我只是投他所好而已。若不是他自己有此心,我就是说断了舌头也不顶事。”
流云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不再在此问题上纠缠,冷冷道:“是安宰相还是庭岳公?”庄翼夹了筷清蒸鱼肉送进嘴,慢条斯理地嚼着并不说话。流云沉吟一声,“原来是庭岳公。”庄翼眉头一扬,却没否定。
“绿绮一直在我身边,若是安宰相,你怎会不知易冲和我在古浪城。我说你怎么在大兴城来往自如,原来身后有大内总管撑腰,即使皇宫也不在话下。我只道他跟随郑帝这么多年,权势财富唾手可得,实在想不通你用什么收买他。”流云想起素玄慈祥可亲的面容,寒意自心头生出。
“用不着收买。”庄翼淡淡接口,“他本来就是我的人。”流云一凛,心中豁然开朗,脑中所有萦绕问题渐渐清晰。难怪总觉得师叔似曾相识,想来当年在冷香园所见的就是他了,当初被他一掌所伤,险些丧命。脑中下意识地想忘记那段可怕的记忆,但一旦面对他时,心中就会升起一种莫名的不适。她越想越觉得心惊,抬头望向庄翼,他正眯着眼睛朝自己笑。那笑容温柔似春风,却看得流云心如寒冰。
两人对视间,门口处传来淡淡脚步声,随后传来一男声:“公子,您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庄翼仍不说话,静静地看了流云半天,这才伸指弹弹衣襟上的灰尘,懒洋洋地起身,一步步走到门口。眼看着就要出门,他忽然一转身,直直地望着流云。那一刹那,流云几乎以为自己的眼睛出现了幻觉,眼前的庄翼,眼中满溢着痛苦和矛盾,那种深切的伤痛和悲凉仿佛要射出他的身体,一寸寸蔓延到流云的心中来。“你,怕我吗?”庄翼别过脸,低声问道。
流云愣了愣,嗤笑道:“你又不是鬼,我怕你作甚?”
庄翼背着脸发出不知是无奈还是感触的笑声:“有时候,人比鬼更可怕,不是吗。”说罢,拉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去。那一刻,流云忽然同情起他来。庄翼,他要的究竟是什么,权势?金钱?他何曾为自己而活过一天。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和他属下护卫疑惑而探究的眼神,流云无声地叹息。她知道那个精悍矮小的男子叫做拓拔宏,平日跟在庄翼身边最多的就是他,但从来没有跟自己说过一句话。究竟是庄翼的吩咐还是他自己沉默寡言就不得而知了。
关上门,和衣倒在床上躺了许久,直到屋外一片寂静,这才忽然睁开眼睛,一双朦胧的睡眼顿时犹如秋水般明净。脸上笑容渐收,目光迅速地扫过屋内陈设,虽是客栈中的上房,但屋里布局甚是简单,杨木桌椅,朴实无华。桌上摆了套月白套花的茶具,甚是粗糙,一壶四杯,再无它物。流云掀被起身,一步步踱到桌边,前前后后转了两圈,又蹲下身子,把头探到桌底。果然,桌腿间隐藏着浅浅的梅花印迹,正是陆子澹留下的标志。流云心中一喜,顿时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