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很累,这些年挺过来多不容易。
单身妈妈的辛苦,小说上写得多么轻松呵,可只有亲自经历过的人才清楚,那是多难。
“阿宽?”小若见车子并没有开动,侧过头去看他。
他正看着窗外,笑说:“夏总回来了?”
“那个人不是他,是别人。”她自欺欺人的说。
“杜小姐……”陈宽视绕从窗外移过来,将脸对着她,很认真的说道:“只是因为太突然是吗?他回来的太突然,所以你不能够接受?可那毕竟是夏总,你不可能将他认成别人。”
“阿宽,你不知道,他根本不认识我了。”事到如今,小若只好道出刚才见面的情景。
是啊,他如果认识她,为什么不上前来跟她握握手?做不成夫妻,做朋友也好罢。
不要那么冷漠。
不要那么陌生。
他们之间毕竟有过去,有美好的相识,虽然也有过伤害,也有痛苦的折磨,可是,小若很想对他说一句,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看在孩子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到爸爸,又十分想念爸爸的份上,她应该是原谅他的吧。
可是,是他,先不认她的,她又如何去原谅?
“开车吧。”幽幽的逸出疲惫的一句,她靠在椅背上,微微敛下眼去。
后排没有声音,两个孩子都变得很老实。
回头望去,却是睡着了。
夏灿头歪着一边,夏辉也歪着,两个小脑袋向着同一个地方,靠在一起。
他们在吵起来的时候,个个不相让,现在睡起来,却是个个都想靠拢。
母爱的笑容飘浮在她唇上,她的幸福有这一半就足够了!
“外婆,外婆!我们回来了。妈咪给您买的巧克力,好甜好甜的呢,外婆您吃。”
到了西郊,车一停下,夏灿就醒了,小小的双手抱着巧克盒,大步跑进庭院,可爱的脸蛋张扬出甜蜜的笑容。
沈花妹坐在厅堂里看报纸,摘下眼镜来,仔细端祥着眼前小人儿,“是我们灿儿回来了呀?外婆怎么越看,我们灿儿越漂亮了呢?好像不像灿儿。”
“外婆,我就是灿儿嘛。”
她把巧克力盒高高举过头顶,学那电视最近上演的古代宫廷计,宫女把礼物呈上头顶,双膝下跪的情景,奶声奶气地说:“夏氏民女叩见老佛爷,请老佛爷接受民女送的巧克力。”
沈花妹配合她把手一伸说:“快快请起,有赏!”
“要赏我们灿儿什么好呢?”陈宽拿过一张椅子倒坐着,双手放在椅背上,怜爱的看着夏灿。
她甜甜一笑:“我要宽叔叔亲我。”
“啊这个容易,来,让叔叔亲亲。”
陈宽在左脸颊亲一口,嫩白的手指又指指另一边,眯了眯眼说,“这边也要。”
两边都满足了,夏灿圆溜溜的眼睛一转,歪着脑袋,看了一夏辉,俏皮地说:“我们家的辉儿好像吃醋了耶,宽叔叔,你也亲亲他吧。”
“好。”陈宽自是乐得抱着夏辉亲得嘣嘣响,他哭了,小手背一抹脸上的口水,“坏叔叔,人家是男孩子嘛,不能亲的。”
夏灿翻了他一个白眼,噘着小嘴,“爱哭鬼,以后不和你玩啦!”拆开巧克力盒,自己拿了一个,剥开,正要往嘴里填,忽而又举到沈花妹面前,“外婆吃。”
第二个云婶,第三个是陈宽,轮着便给了小若,和夏辉,最后人人都有份了,她才高兴的给自己。众人都夸她懂事,谦让有礼,有一种孔融让梨的美德。
家里人都非常喜欢她,相对哥哥夏辉而言,喜欢得更深了一层。
“妈咪,阳叔叔来了!”小若在厨房里忙碌,又听到清脆的声音从院子里飘进来。
因为今天是圣诞,按照大家举手投票一致赞成包饺子,所以今天去超市买了新鲜的肉类,与果蔬,小若亲自主刀上阵,剁饺子馅,云婶在旁边揉面粉,两人刚忙了一阵就听见那个小人带着声音迈过门槛。
蹦蹦跳跳在厨房说:
“妈咪,阳叔叔和一个漂亮的姐姐来了,还有晨叔叔和丽姨也来了。”
欧阳,夏微晨,余丽之前他们都有来过,对于他们,并不感到陌生,而是她所说的那个漂亮的姐姐会是谁呢?
“走,灿儿,我们看看去。”小若洗洗手跟她出去。
夏灿飞快的跑在前,脆生生的唱道:“皇后驾到——”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小若一出去,进入前堂,一堆人齐声唱响起来,夏灿歪着脑袋,双手捧着粉嫩的脸,可爱的笑道:“妈咪千岁!”
“灿儿不乖!”欧阳蹲下来,伸指一弹她小巧的鼻尖,“灿儿自己喊的皇后驾到,怎么不跟着我们一起用皇后娘娘千岁来祝福呢?”
“不是啦,妈咪是皇后没错,可皇后是我妈咪啦,我喊妈咪亲切一些嘛。”她说得掷掷有声,认真的小模样,精灵而淘气,不由的逗乐了大伙。
“来,让阿姨抱抱。”余丽特喜欢她,伸手穿过她胁下,就将她举起来。
小若扫视前堂,一下子来这么多人,凑到了一起济济一堂热热闹闹的。
看着这新年的好气象,她虽然高兴,但心里总归是有些淡淡的失落。
夏微晨从皮包里拿玩具给夏辉,夏微雨则坐在那里和沈花妹细谈,不时微笑与她相视。
欧阳依然拿着深情的目光,凝视着她。
生活虽然像一把无情的刀,在她眼角留下淡淡的纹路,却更增添了成熟的韵味,使她的容颜看起来更美更耐人寻味。
小若看了看大家,笑得眼睛弯弯的说:“今晚,大家都留下来吃饺子行吗?”
堂中的人齐声说好。
她也就转过身去,出了前堂,顺着走廊,直跑去厨房,再不敢多停留。
她以为,他会来的。他们都来了,他为什么不来?
欧阳疾步追赶上去,就在抄手游廊上挡住了她,“我去帮你!”
“不用,不用,我里边还有云婶,人手够了。”
小若摆摆手,急切的想要回拒,欧阳却已当先一步跨了进去。系围裙,卷袖子,大刀阔斧的开工,很快剁好调好,他包的也快,一卷一个,速度快得让小若咋舌!
总算包完了。
小若见他额际冒汗,便递给一条干净的毛巾,他擦过之后,眼睛依然看着她,轻声的说:“小若你知道吗,他回来了。”
心里有些慌乱的小若,不由低下头去,“嗯。”摆弄着一个饺子,她得让自己忙碌起来,才不叫思想虚空,漫无边际的又要去浮想他的身影。
“那他今天为什么不过来?”欧阳也有点想不通,“回来了,为什么不来找你?他到底想做什么?”
“欧阳……”小若手中捏着那一个饺子,“不要管他,这些年没有他,生活不也照旧过?”
这个世界,没有谁缺了谁,就一定活不了。
爱情,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这些年,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他不在她的身边,她不也一路平平安安走过来了?
夏园。
“寒儿,你看见雨儿没有?”夏老从楼下柱着拐杖缓慢的走下来,板着脸问那坐在沙发上品尝红酒的人。
俊脸慢慢转过来,唇角泛着几不可察的笑意,“新年,您就让她自己开心地玩吧,又要看管着她,难道爸爸您不知道她已经是个大人了吗?”
“雨儿虽大,但不懂事,被人诱惑受骗上当可不好。”夏老也拿过一只水晶杯,坐置在一旁喝起来。这个圣诞,两人坐在偌大的别墅里喝着冷冰冰的酒,面面相觑,真像是夏家特有的一道风景。
“新来的保姆烧的菜简直是让人不敢恭维,还是不如云婶啊……寒儿,找天去云婶老家问问,看看什么时候再回来帮着照看这个家,你看,那些年轻人都不是干活的料子。”
夏微寒轻晃酒杯,淡笑着道:“爸爸,云婶都不在花城好些年了。再说她辞职回老家也是您同意的,还有陈宽,他们走的时候,您可是特别批准了的,怎么又去找回来?”
夏老轻叹:“那是他们执意要走,我又怎么能留得住?有些人,还是旧的好啊……”
风更大了一些,吹得常青树的密叶沙沙作响。
蒙蒙雨像棉絮一样飘浮在天空,
仰头,饮下最后一滴,放下酒杯,夏微寒站立起来说:“我去一下医院,爸爸,晚上可能不回来吃饭了,你叫保姆烧点你爱吃的菜。”
“寒儿!”夏老喊住那个高挺的背影,从楼上房间拿出两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交给他说:“去了医院,见到玉卿,把这个带给她,就说是我给她买的。还有这个,是给你纪叔叔的。”
给纪玉卿的是一件紫貂毛大衣,另一瓶珍藏的拉菲红酒是给纪老的。
夏微寒看了看两件礼物,又听父亲吩咐了几句,便匆匆走出主厅大门。
坐上车,发动引擎的瞬间他心里微微有些激动,仿佛不是去看纪玉卿,而是正在奔驰去杜小若所住的西郊路上。
他回来了,但是他不能够去找她,爸爸也不希望他去找她。
身为夏家的长子,没有办法去抗拒父亲的旨意。
父亲身体也不好,每况愈下,曾经为了肖婷婷抗拒过自己的婚姻气得妈妈住院,不久撒手人寰……不孝,已经有过一次。
所以,这次,他断不能再做不孝之子。
更何况,纪老身体也在拖日子,而纪玉卿也成了疯疯癫癫的样子。她疯了,他觉得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精神病医院。
“纪小姐,纪小姐!”一堆看护正围着病房那张床大声叫喊,“不要跳,快回来,会有危险的。”
众多的声音响在身后,纪玉卿如若未闻,身子坐窗台上,双腿一荡一荡的,一边荡一边唱:“凉风有兴,秋月无边,亏我思君的情绪好比度日如年,虽然我不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但我有广阔的胸襟与君共历悲欢!”
“郎君啊——你是不是冻得慌,你要是冻得慌,对我十娘讲,十娘我为你做衣裳——”
嗓音清越悠长,胜比台上清衣,加之翘比着兰花指,传神的动作无论是唱戏曲还是哼流行曲都令人听得入迷。
她每天都要坐在这个窗台上,清唱几曲聊以自慰。
这样的生活,对她而言亦是一种较好的生活方式。
至少,她不再心生邪念,去害人。
在一楼地面上举目眺望的夏微寒,静静的看了许久,欲开口之际,纪玉卿在楼上看见了地上目标,嘻嘻一笑道:“郎君啊,你来了?快快有请——”
“嘭”的一声跳了下去!
下面人着急的大喊:“快,接住,接住,拉稳了!”
而那地上,院方早铺设了一张大大的松软气垫,以防万一。果不其然,纪玉卿纵身跳下且慷慨激昂的很,还高唱着:“毛主席万岁!”
“纪小姐,纪小姐,快起来。”许多双手赶着去拉她,另有院方负责人赶过来,指挥着几个护理,“小刘,小张,赶快带118号回房,注射镇静剂。”
今天过节,西方的新年,纪玉卿却要被一支针扎到床中去冬眠,夏微寒多少有点不忍心,忙上前说道:“等一下!先不要给她打镇静剂,今晚我守着她,你们都回家吃团圆饭吧。”
有他一句话,院方这边哪还敢再多话,纷纷退下。
夏微寒扶起纪玉卿,她两只迷茫的眼眸定定凝着他,委屈得像小孩告状:“疼……疼……疼。”她抬起一条胳膊,指了指白皙柔嫩的腕背,不难看出好多的细小孔,像是打针打出来的。
“不疼。”夏微寒拿起她的手腕,放在唇边亲了一口,然后说:“来,跟我上去。”
“郎君,今晚留下来,郎君陪我?”他抱着她进病房,夏微寒也没扫她的兴,只管点头说:“好,我陪,我陪。”
剥了一个桔子给她吃,一瓣一瓣的喂到她唇边,纪玉卿吃得很欢,不停的拍手大笑,“好甜,好甜。”
清澈的眸子,面容如孩童,不知烦恼为何物。
曾经那样子一个骄傲的人落得如此。
瞧着她这样不知人事,夏微寒不知是悲,还是欢。他可以不管她的,但是两家世交,关系自然非同寻常,就算有过收购事件,纪老开出的条件也不很吃亏,夏氏占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冬家不变。他只是顺意女儿的意思在做这件事,如今没有收购成功,也并没隔断两家关系。
有时候,商场上的纠葛,与私下关系属于两码事。
就好像古时皇帝,父亲与儿子之间,朝堂之上君君臣臣,朝堂之下父父子子。
夏微寒一来,无论纪玉卿有没有记得他,总归心底是开心的,吃完桔子,又吃完他带来的烧鹅,最后在夏微寒替她穿那件紫貂大衣,开心地转起圈来。
她兴奋得安静不下来,嚷嚷着要出去玩。
夏微寒今天来,就是让她开心的,当然不能扫兴。
于是请示了一下医院,院长同意后,他便将她带到楼下,去了清冷的长街。
浓而密的雨丝从天空飘扬下来。
纪玉卿伸手去接,看着沾在掌心的水雾,快乐的大笑。夏微寒扶着她一只肩膀,一手打着雨伞,她走着走着,就蹿到伞外去接雨。
色彩斑斓的夜光映得雨丝也像五颜六色,淋在她头顶,幻变出更多美丽的如精灵似的雨珠,她双臂一展,脸庞绽开欢乐的笑容,在他的面前,旋转着一个接一个的圆圈。
这是小若这一辈子看过的最美丽的情景,也是最心酸最悲凉的画面。
她右手拉着夏辉,左手拉着夏灿,静静地站在大型游乐场一角,看着夏微寒陪着纪玉卿来这里散步,看着他们亲亲密密的走在一起。她不难过,只是悲伤。
“妈咪,我要坐火车。”夏灿踮着脚尖在喊。
夏辉也指着前方的旋转木马,“妈咪,我要坐那个。”
得不到母亲回应的他们,不由仰起脸来,望着小若,她不是没有听到两个小孩的话,只是眸光舍不得,舍不得移开夏微寒那张熟悉的侧影。而他,似乎也看到了她痴望的身影,听到了两个小宝贝甜脆的嗓音。
那样亲切,与生俱来的亲切叫他不敢回头,不敢回头,哪怕只是一眼,也不敢……
如果可以忘记,他可能会选择忘记,这段情,这段情,无法主宰的他只能叹息。
安于命运。
“妈咪……”两个孩子又在叫个不停。
“我们走!”终于下了决定,拉起两只小手,低头往前去。
“阳叔叔,我要吃棒棒糖。”欧阳从前面而来,手里各举了两只长长的冰糖葫芦,孩子们喜欢把这个叫做棒棒糖。
欧阳蹲下来,小心翼翼剥开那层外衣,才递给他们,怜爱的说:“来,拿好,慢慢吃。灿儿,吃完不要抢哥哥的哦。”
“阳叔叔好坏,灿儿还没抢,你就说,好不给面子哦。”夏灿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然后拉着夏辉的手,歪着脑袋笑,“哥哥,我们到那边去躲雨,坐着吃好不好?”
她眼睛指向那处,有一排长长的雨棚,造型像避雨亭,两个孩子手拉手跑向那儿,撒下一串风铛似的笑声。
夏微寒不禁回头,目光往后,焦急的寻找那俩小人儿的身影,天知道!他此时此刻,是多么想把他们搂在怀里,亲亲他们可爱粉嫩的小脸蛋,摸摸跟他一样乌黑亮丽的头发。
“夏辉,我没有了……”夏灿舔舔沾着糖浆的小唇,贪婪的注视夏辉手里还有三个鲜艳透亮的糖葫芦。
“我不给。”夏辉胳膊一缩,换了一只手拿着,并且身子也往外挪了挪,坐得离她远一点。
“辉儿,妈咪说,要懂得谦让,才是好孩子。我比你小,我是妹妹,哥哥是要照顾妹妹的。”
黑圆的两只眼睛忽溜溜的,长长睫毛一眨一眨,夏灿总是会想法子将对方的东西诓过来。
她两掌一拍,清脆的笑道:“夏辉,我给你唱歌吧。”
也不管夏辉是否点头,兀自唱开了一首经典的童谣:
“世上只有妈妈的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
夏辉的弱点就是很喜欢听她唱歌,因为她一唱歌就摇头晃脑,夏辉就想笑,这首未完,他便打断:“灿儿,你换一首别的歌唱吧,这首歌我听厌了。”
“好,那我唱一首奉献给爸爸的歌……你听好了,要十分专心哦。”
夏灿喜欢在他面前唱歌,是因为他一听歌,就忘记了吃手里的东西。她的目的就是他手中的糖葫芦嘛。
只见她清了清歌喉,站了在那平直的长石凳上,一边手舞,一边脆生生的唱道:
“甜蜜的家
要有个好爸爸
没有你在家
我一定会害怕
你像个巨人保护我长大
爸爸你比上帝还伟大
天已经黑
是否你又忙碌得忘了回家
别让妈妈一个人陪着我长大……”
“爸爸,爸爸!”
娇脆的童音飘荡在空中,迂回在耳边。
夏微寒听得胸口发疼一抽一抽的,像刀割,突然往回疾走,远远就看到夏灿,穿着白色的蛋糕裙,白色的皮鞋,粉白色的小小披肩,脖子挂着一支像是项链似的东西。
美丽的公主,开心的笑容。
那是他的女儿,歌声动听,小小年轻已经具有了明星的范儿。
台下已经围了一堆在游乐场漫步的人,他们拍掌鼓励:“好,小朋友,再来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