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桔子是新剥开的,露出嫩黄的一小瓣,而不是他那天买的,一看就知是有人来过,也许是专意来借机探视,从而把人带走。
“是……肖……肖小姐来过……”有人嗫嚅的道,战战兢兢的样子,头一直低着,不敢抬头望上夏微寒。
肖?这个字眼如冷电般划过大脑,很快敏锐的光芒从他那双眸子里透出,肖婷婷?也就是现在的朱颜。
因她改名换姓,现下的身份证姓氏打着肖婷婷的名义。
夏微寒此时特别头疼朱颜的举动,她来这里干什么?难道……
“你们先下去找找。”他支走所有人。
打开手机,想给小若打个电话,问问她进屋了没有。
那么多的东西堆在外面,不知道她要怎么拿回去。
刚拨通,小若在那厢喂了一声,随后听见陈宽和云婶搬抬东西的声音,以及孩子们快乐清脆的笑声。
“妈咪,你回来了,阳叔叔来了。”
那是夏灿。
夏微寒听得出,甜蜜如吃了蜂蜜一样。
他的唇角不禁泛出慈祥般的笑,却在听到她后面的话而一下子敛去笑意,面庞像布满了阴霾一样,眼神也忧郁得像外面浓重的夜雾。
“夏微寒,你到了没有?”小若见他半晌不出声,像是感应到了他有点不安,忙急切地问道,“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夏微寒?还在吗?回答我,夏微寒?”
她的关切终于还是令夏微寒笑了笑,温柔的说,“我在,我在,我一直都在。我在听你说话,若儿。这一刻,你的声音特别好听。”
他打电话的初衷,本意是想问问她到了没有,却反过来,被她问到了没有。
他又在说甜言蜜语,小若撇了撇唇。
都说,女人爱听甜言蜜语,可对于经常听过的人来说,那些话,不要也罢。
她喜欢拿事实来证明,而不是光是口头上说说的。
“你吃饭了吗?”夏灿在抱着她的小腿玩,听到小若这样问,也仰起脸来问,“你吃饭了吗?”
夏微寒听到孩子的声音,特别激动,“若儿,让灿儿跟我说说话好吗?我好想她……”
低头,看着夏灿水汪汪的大眼睛,小若心下一软,忙蹲下来,将手机对准她柔软的耳朵,“快,叫爸爸。”
“爸爸……”孩子对这个称呼比较陌生,但还是生涩青嫩的叫了一声,然后就突然的沉默了,像个小大人一样,沉思的静听那边。
“怎么了?夏灿?!”小若见孩子神色不对,嘴角抽搐着,悲伤的眸子泪水如雾,抿着唇,轻轻哭了,“妈咪,爸爸哭了,爸爸在那边哭……”
稚嫩的童音夹杂着哭泣回响,小若将她往怀里一搂,眼泪唰唰直流,母女俩蹲在地上哭成一团。
听到女儿那么懂事乖巧的喊出一声爸爸,夏微寒只觉得又亲切又心酸,一股热流从胸口滚至喉,情不自禁的伏在窗台上,眼圈红红的,鼻子酸酸的,哽咽着沙哑的嗓音,硬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沈花妹拉着夏辉,立在门边担扰的望着这边。
看着手机似乎想到了发生了什么事。
“好孩子,别哭了,来,擦干泪,我们回家。”
小若止住汹涌的泪,急忙将手机关了,用衣袖子为孩子擦干眼泪,拉过她被风吹得冰凉的小手回屋去。
夏微寒准备了好多好多的话语,想跟灿儿好好说说要听妈咪的话,要多吃饭,要坚强地等爸爸回来……却想不到,孩子叫他第一声爸爸,激动得让他流泪……
走向窗口边,俯瞰脚下的那片花园,揉了揉疼痛的睛明穴,看了下很晚的天色,夏微寒还是没有停留在这里等把人找到再走,而是轻轻拉上门,进了电梯,徐徐下降到一楼。
再坐到车里,倦意满满的笼罩着他额头,双眉紧紧地蹙了起来。
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几口,望向前方的眼神没有什么焦躁。
如果朱颜把她带走了,他想,应该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两个都是女人,而且又曾是好友,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呢?
是不是自己太过于担心了?从而造成心口处闷得慌。
车驶向的方向是家。
可是,他的家却不知在哪个方向?
别墅里开了温暖的空调,夏老正等着他回来吃饭,夏微晨、夏微雨也都在,今天好奇怪,大家都在等他回家吃饭。平常不都是各吃各的吗?
这样的大团圆真是十分难得。
夏微寒脱下外套,交边一边站立着伺候的仆人,在一张拉开的椅上坐下。
夏微雨望了大哥一眼,小声提醒道:“大哥,你还没有洗手。”
“哦差点忘了……”刚坐下的他,便即起身,去到厨房间,触摸式水龙头哗哗的流出水,单调而清冷。水滑过他指间,又渗漏出去,他仿佛看到他的爱情便如这水一般,泄得不留一丝。
餐桌的气氛,可想而知,一副严肃而冰冷的气氛,不算不欢而散,但也谈不算享受什么美味。
“爸,我想和你谈谈……”餐后,夏微寒想了想,还是觉得父子俩有必要坐下来,促膝谈心。
这么晚他才回家,而且吃饭时心不正焉,夏老早料到,他是有话要说,果不其然,才一丢下碗,歇息不到一分钟,水果还没上,他就先声夺人了。
咳嗽了几下,夏老握拳抵在唇间,然后说:“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好的,不好的,我还经受得起……”
事情还没有谈开,他就这样打压,委实叫夏微寒更加忧郁了。
他随时又点了一支细长的香烟,吸一口,夹在指间。
沉吟了半晌,虽然还是在照顾着他的感受,但为了自己的幸福,也不顾那么多了,先掏出压抑胸膛多久的话来,“爸爸,请不要用那种方试对待小若………请您以后都不要那样做了。”
老头闭着嘴,没造声。
像是在看着电视,却是微微合上眼,头倚在沙发的椅背上,一只手还撑着那支拐杖,雕工极好的龙头在水晶灯下闪出褐红的光泽。
“一百万对小若来说,她确实很需要。但是,您知道吗,爸爸,您伤害了她的自尊………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是骄傲的,不存在什么等极地位,如果硬要区分,那不过是我们用自己辛苦挣来的血汗钱去买来那些光鲜的外表,披覆在自己身上,显得自己尊荣无比。其实……脱下那件金光灿灿的外衣,人与人之间……”
“你说重点。”老爷动了动唇,听了这样久,却是一大通明言暗喻。
“让我们试着和平共处吧,爸爸。”
“什么和平共处?听你的意思,是想把她接进家门?”
一听这话,原本小憩的夏老,猛然睁开眼皮,一下子坐得端正了起来,“你今晚别想说动我,我是意思很明显了,寒儿,你是想继续不孝,那你现在就去找她,你们呆在一起,再不要来管我这个老头是生是死!”
“爸爸……”
夏微寒眼底的无奈又增添了几层,低了低头,放在一边的手夹着烟,快燃烧到指尖了也不觉发现。
直到有火烧的疼痛感顺着指尖袭来,心一阵悸痛,才蓦然间回过神来,摁灭烟头,放进烟灰缸。
仆人上了一盘水果,夏微晨和夏微雨原本坐着边看电视边吃水果,听着大哥与父亲的谈话,
看着父亲的威严,先替夏微寒捏了一把汗,见老头子激动得满面通红,双手颤抖得抓不稳龙头,又担心着父亲的身体,也委实不知该么办才好。
夏微晨听出是与小若有关,因为支票的事情,便帮着哥哥说话,“爸爸,我也觉得您这种做法,也有些欠妥……”
“住嘴!”老爷子突然喝道:“我跟寒儿谈事情,你不要来插嘴,等你到了这一天的时候,你再来跟我谈!”
夏微晨挠挠耳朵,迫于父亲强大的气势,更再也不敢说话了。
从老爷子刚说的字尾中他很快就想到了余丽,心想着父亲这样说,是不是也知道了他现在跟余丽交往?他抬头,而夏老也正盯着他,两目炯炯,像是什么事都瞒不过父亲那双眼睛。
夏微晨给他看得心虚,伸手摸了下鼻尖,假意咳嗽两声,侧过脸去调了一个频道看电视节目。
这时,只听夏微寒轻声在问:“爸爸,你有没有爱过妈妈?”
儿子突然这样问,夏老有些莫明,加震惊,一时回答不上来,只怔在那儿,握拐杖的手也有些不太自然。
“你没有,对不对?”夏微寒一口替他回答道,并直视着父亲深邃的眼睛,只见他苍老的面容皱纹纵横,尽显人间沧桑感。
这个在商场打拼了多年的老人,手腕狠厉,从来都不知道感情所为何物,不懂得什么是爱,自然也不曾真正爱过谁,但是他也与太太共同扶持走过了多年的风风雨雨。
夏微寒看了眼父亲,继续说道:“如果你爱过,那么你一定会理解,两个真心相爱的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这是所有金钱都买不到的幸福的,也许他们会很穷,穷得一无所有,但爱情就是他们所有的财富,那是一笔珍贵得连金子都比拟不上的!与有缘人,做快乐事。人世间,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如此。”
他声音低沉,不太确定父亲有没有在听,却想不到一语刚落,夏老在对面缓慢地说:“寒儿,我虽然不懂你们的爱,也没有你们浪漫,但我和你的妈妈走过了一生,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们的妈妈,我们的幸福,难道不是幸福吗?”
“爸爸,你也许不知道,你对妈妈的那种感情,只是亲情,就像姐妹之间,兄弟之间那样的亲情。”
夏微寒早就知道父母婚姻只是一场政治联姻,他的确也佩服父母之间的坚贞,但也可以明确的感觉得到,他们之间并不存在爱,哪怕一丝一缕,都无。
他们之间所拥有的只是一份责任,把事业做得越来越大,把金银拢得越来越多。
夏老渐渐低下了头,似也在思考着,他的生命有没有出现过爱的奇迹。
既然说了,夏微寒不管父亲脸色有多么难看,兀自说下去:“爸爸,如果你爱过,你会发现,要接受小若,也不是那么难……给我们点时间,让我们相处,孩子们需要一个完整的家。”
苦了谁,都并不重要。
只是别苦了孩子们。
他们已经失去了一个欢乐的童年,难道还要让他们在今后人生的道路上,失去更多吗?
看到父亲在沉思,三位子女都悄悄走开了。
到楼上书房。
夏微晨轻手翻阅一本历史书籍,看着对面的夏微寒,笑道:“看来,老爷子会想通的。大哥,要多加油。”
“加油有什么用?父亲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夏微寒睨他一眼,练习自己的毛笔字。
“顽固……”随后进来的夏微雨,一口接道。
三人相视一笑。
“哥哥,我来帮你研墨吧。”夏微雨甜脆脆的说道,接着拿过墨盘,加了清水。
她仔细看着上面所写的字体,一个大大的字:
“杜!”
小若两字,没再写下去,一下甩了笔,狼毫挥洒出来的墨汁,漆黑一团,晕染成大朵大朵黑色的如花似的点。
夏微雨瞧见夏微寒纠眉,也跟着心疼了起来,小声说,“哥哥是在想着若儿姐姐吧?”
没听到对方应答声。
只见他胳膊一拦,挥了挥手,两兄妹相视一眼,会意的退出书房间。
偌大的书房就只剩下了他一个,孤单而寂寞。
这世间繁华,红男绿女寻寻觅觅,又有多少人真正能够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遇上对的人,从此相依相伴,只羡鸳鸯不羡仙?
明天就要召开记者招待会。
夏微寒不知道爸爸将要宣布什么,心里惶恐而无能为力。
夏氏,特意为记者们准备的会场,布置得富丽堂皇,华美无比。
离招待会还有1个多小时的时候,记者招待会特大的现场已经聚满了各大媒体的记者,摄影师们都在手忙脚乱找准角度摆好摄影机,对准用美丽的鲜花装扮起来的高高的发言席。
“董事长来了——”一声低低的惊呼下,夏微寒扶着夏老,走过会场中间的通道,在人们的注目礼下,威严而庄重的登台。
这股肃穆的气氛给人感觉就像是国室要宣布立储一样。
人们屏息一刻,只听得夏老在台上发言了,这才略松了口气,顿时闪光灯如同星海光洋一般在整个记者招待会上“嚓嚓嚓”不住地闪烁着,连成一片炫目的光芒。
礼貌的开场白之后,现在是记者提问期间,不管如何刁钻的提问,夏老都能对答如流,最先的提问都是与公司有关的,接着便到了私人感情问题,毫无疑问,牵扯到了最近的报纸刊登的“夏氏总裁酒店密会,温香软玉抱满怀,疑似多年地下秘密情人。”
记者们就这个问题与台上的夏老展开了激烈的讨论,针钎相对,难得挖掘到如此深的层面,都不肯错失这个机会。
记者背后是一群邀请来的嘉宾,混在最后面的则是小若,她戴着黑色的贝蕾帽,围着围巾,戴着墨镜,旁听着台上的发言。
夏老巧妙地作过一番解释后,然后用宏亮的嗓音发言道:“我宣布——”
三个字未说完,便听到外面有人砸打着门的声响,伴随着女人尖利的叫嚷:“不,让我进去!我要进去!不能这么做!”
门外,保全人员拦住往里冲的纪玉卿,七手八脚步的拖着她往后退,而她一心要往前冲,则是使出了拼命的力气,疯狂的挣扎,踢腿,扭腰,甩身,大喊大叫:“你们让我进去,我要进去,我要进去!”
那么大的声音,里面的人不可能听不到。
夏老与夏微寒交头,他点点头,从台上走下,经过通道时,他忽地站定,微微侧头,若有所思的眼光往那边墙角之处望了一眼,小若忙慌乱的别开,不看对上他的眼神。
把围巾往上一拉,遮住口鼻,深深地低下头去,望着自己的皮鞋尖。
夏微寒收回视线,大步向前去,两手一拉打开门,纪玉卿像一颗划落的流星唰地冲进来,当众搂上夏微寒脖子,哇的一声哭叫道:“不要,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昨天那边找了一夜,不见她人影,今天却出现在夏氏记者招待会上,实在叫人起疑。
夏微寒巡视一遍,发现朱颜像做错事的,低着头,站在门边的走廊。
“你们,怎么在这里?”他一边推开纪玉卿,一边问朱颜。
朱颜被他审讯的目光盯住,无所遁形,讷讷地说:“我昨晚去看望她,她吵着嚷着要出来,我被缠得实在没有办法,还有今天早上,她也摔碗砸杯的吵着要来公司,我这不是……”
昨晚,她只想去看看纪玉卿,却想不到被她闹着带了出来。
但在夏微寒的目光里,她好像是在故意这么做的。
从打开的门口,记者的灯光突然指向这边,小若看见,夏微寒环抱着纪玉卿,她站在他怀里,委屈得直哭,哭得一塌糊涂。
突如其来的事件,让夏老苦想了一夜做出的决定,还未等宣布出口,就被此前此景堵在了喉咙里。
如果不是纪玉卿冒冒失失地闯进来打断,夏老准备宣布的事情是,夏微寒与小若的婚礼日期。
只是可惜,天不遂人意。
有些事情,计划不如变化快。
记者招待会一散,夏微寒就“嘭”的一声,将办公台捶得吓人的响,直叫外间的余丽也不得安宁,生怕他一拳头将办公台击坏了,再连门也击个稀烂!
因为,夏老最后在台上宣布的一件喜事是,年后,将重新举行夏微寒与纪玉卿的婚礼。
他以为父亲会想通了,却想不到等来的依然是这个。
小若听到这个消息,唇角流过一抹哀伤的笑意,她一早就想到,就会是这个结局,一开始就有的结局。
无论等待有多久,她等来的依然是失望。
失望……
她在人群慌乱中走出,带着一颗受伤的心,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其实,对她而言,嫁与不嫁,也没有多大关系,重要是夏微寒的心。万众瞩目下,他永远都和纪小姐是一对,而她,就如报纸上所报料的那样,地下情人。
她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人来人往,明日就是元旦,新年的一天,孩子们又快要长大一岁了。
她很惶茫很恐慌地走在夏氏的广场上,这段情,只要有纪玉卿,仿佛永远都没有她的结局。
“小若,小若……”身后,有声音在呼唤她。
顿了顿,她还是整理好所有情绪,深吸了口气,缓缓回过头去,找寻着呼唤自己的人。
没有如预期中那样看到夏微寒,而是夏微晨,他走出夏氏的大门口,穿过喷泉广场,来到她身边,只将一封信交与她。
“爸爸让我转交给你的东西。”
“里面写了什么?”小若好奇的问,同时又为自己所问的话而感到好笑,还能写什么,夏老一直都是抗拒她的,那自己也就是抗拒的语语了。
夏微晨微笑说:“你看了就会明白的,幸福,也许不远了。”
高楼上朝东的一个窗户,夏微寒俯瞰下来,而这时小若正朝楼上望去,两人视线似乎定格住,一刹那间,又转移开了。
他们所处的世界,原来就是这样不同,就如此刻,他是那么的高高在上,而她则低如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