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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当时那年(一)

云欢似乎没料到穆景笙会说出这么无耻的话,脸涨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放开。”

他却无动于衷,“我要是不放呢?”

云欢被他颇流氓的话给噎到,眼睛无神地看着他,什么都看不见,却能想象得出来他此刻的神气。

眼角上挑,挑衅地看着她,霸道傲气。

过去,他们在一起后,穆景笙在她这里,永远是半流氓半无赖的,缺乏安全感,所以对她霸道得近乎变态的占有,常常让她喘不过气来。

“你这样,有意思吗?”云欢轻轻地叹了一声,感觉到疲倦。

穆景笙设计和她相遇,然后紧紧跟随,现在又步步紧逼,她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只想躲他远远的。

但真躲得远了,却又不知所措,像当年。

穆景笙冷哼了一声,口气坚定,就像一个孩子在赌气,“我觉得有意思,就有意思。”

“你给那个小女孩取名念笙,念笙刚才告诉我,说在你这里看见我的照片。”他的声音变得飘忽了起来,有些虚幻,“云欢,你后悔了?”

就像是自己小心谨慎地收藏的秘密,忽然被暴露在阳光下,她觉得难堪无比。

“穆景笙,我不后悔,我……我宁愿做别人的第三者,也不愿吃回头草。”她伸手想要掰开他紧紧钳住她下巴的手,却一点也不能撼动他。

云欢的这话,激怒了本来就理智所剩无几的穆景笙,他恨不得把她掐死,“云欢,你就这么贱,非要让天下人唾骂才觉得舒坦?”

“穆景笙,你放开我!”

所有的委屈她都已经习惯,唯独他的冷嘲热讽,让她的血液沸腾,她还是那么轻易地就被穆景笙撩拨。

她甩着头挣扎,穆景笙真的放开她的下颌,但是,手却绕到了她的后脑勺上,扣住她,把她往前拉。

他靠近,唇扫过她的唇,云欢能够感觉到他那邪气的冷笑,全身冰冷。

“云欢,这一次,我怎么会轻易地放开你?换你来感知一下我当时的痛。”他的嗓音低沉,有些沙哑了,听得云欢心惊不已。

身体被他重重地推向了床榻,男人微凉的身体压了上去,她还来不及尖叫,已经被他的唇封住唇,他残忍地咬破她的唇瓣,把她的那声惊呼和着鲜血,吞进肚子。

她就像绝望的人做着徒劳的挣扎,穆景笙的声音如影随形。

“云欢,有一天,那个一直和你相依为命的人,以一种决然无情的姿势离开你,把你一个人丢在原地自生自灭,那种感觉,你知道,是什么吗?”

就像是,有人活生生地把一半的你给带走了,而剩下的那一半,正在岁月里,逐渐地腐朽。

云欢突然就不挣扎了,用空洞的眼睛看着他,忽然流下一行清泪。

她在离开穆景笙之后,做过无数次的梦,总梦见年少的他们,醒来后还是一个人,她多么希望时光能够倒流。

一直倒流,倒流到她五岁,穆景笙七岁那年,然后,请时光,一直逗留。

遇见穆景笙的时候,云欢已经顽强地活成了育生院里的小草。

穆景笙是在平安夜的时候来到育生院的,当时她正为了一个糖果和一群孩子争得脸红耳赤。

院长领着一脸悲伤的穆景笙进来,她正剥开糖果想要往嘴里丢,看见他,愣了愣,穆景笙戒备地瞪着她,云欢的手一抖,糖果落地上了。

云欢皱着鼻子,看着地上的那颗椰子糖,那个心疼。

从那个时候开始,云欢就在穆景笙的身上记下了一笔账,他让她,丢了一颗糖。

当时育生院里包括云欢,就六个小孩,穆景笙来了之后,就是第七个。因为穆景笙初来乍到,不肯和他们这群孩子一起睡,院长只好把他安排在了隔壁的小房间一个人睡。

那天晚上,云欢半夜起来想要去厕所,当她揉着蒙眬的睡眼从那间小房间门口走过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声响。

好奇心极重的云欢,马上一扫困倦,把耳朵贴在门板上,竖起耳朵来听里面的动静。

里面的声音停了一下,又响了起来,是轻轻的哭泣声,抽丝般的,轻而细。

因为哭的时间长了,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听得云欢的心一抽一抽的。

育生院的房子本来就很破旧,这门也没设置门闩,云欢的耳朵贴得太近,那门吱呀了一声,缓缓地开了。

云欢还保持着那个偷听的姿势,眼角的余光看见坐在角落里抱膝的瘦削男孩,他用受伤戒备的眸光瞪着她,眼里湿漉漉的。

她尴尬地干笑几声,既然被发现了,只能大大方方地进去了。

“那个,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她嘿嘿地笑着掩饰心虚,“只是一个意外。”

她在他的小房间里晃荡了一圈,然后才慢悠悠地走到他的面前蹲下,用那双水灵灵的眸子去看他。

“你为什么要哭啊?”她不解地问他。

穆景笙自尊心强,被云欢看到自己掉眼泪,脸色不太好看,打心里,就抗拒这个一直没心没肺笑着的女孩子。

他不吭声,偏过脸去不看她。

云欢眨巴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然后伸手从兜里面掏出了一颗糖果,那糖果被她收在裤兜里面,糖纸皱巴巴的。

“喏,这颗糖我一直不舍得吃,给你了。”她抓起他的手,然后把糖果放在他的手心。临了,还眼巴巴地看了看自己那颗心爱的糖果,甚是舍不得。

但是看见穆景笙这么难过,还是决定忍痛割爱,“院长说,如果你觉得苦,吃一颗糖,甜甜的,你就不难过了。”

她的表情很是认真、诚挚。

穆景笙慢慢地转过头来看她,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几秒,有些嫌弃地甩开她的手,“我不要。”

倔强敏感的穆景笙,只觉得云欢是在可怜他,心里的自尊极其受挫。

那颗糖被他甩在了地上,翻了几个跟头然后停止,云欢眼疾手快地马上把糖捡了起来,拍去沾上的沙子。

她的牛脾气也上来了,不满地对他嘟哝:“我就两颗糖,被你弄掉了一颗,现在这颗给你,你还不要,没礼貌的家伙。”

穆景笙刚来,怎么会知道在这育生院里,吃上一颗糖果,对她来说,是多么难得的事情。

“你说什么?你说谁没有礼貌?”穆景笙叫了起来,怒目瞪视云欢。

云欢看见他的眼睛,有些害怕,可怜兮兮地挪了挪身子,“人家也不过是说说,你这么大声干吗?”

南城的冬是劲烈的,寒风从破旧的窗棂之中灌进来,他们齐齐地抖了一下身子。

被抛弃的穆景笙,性格变得尖锐敏感,对云欢暗夜偷听他哭的事情,久久不肯释怀,说话的口气很是恶劣,“无耻的贼子。”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的话,让云欢气得站在原地跺脚。

她的脸红扑扑的,手忙脚乱地解释:“我不是贼子。”

穆景笙却不理她,认定了她就是贼兮兮的贼子,径自爬上床去睡觉。

云欢的脸青红交加,在他的床边站了一会,就垂头丧气地走了,心里暗暗发誓,以后绝对不要理会这个傲慢的家伙了。

往后的日子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但是要说完全没有变化也不对。

她一如既往地带着院里的几个孩子到处为非作歹,在贫瘠的日子里,也能找到让他们开怀欢笑的东西。他们在小院子里堆雪人,打雪仗,丢雪球,玩得不亦乐乎。

而穆景笙总是最安静的那个,永远不参加他们的疯野,总是坐在自己的小屋子里看书念单词。

为此,院长不知道多少次训过云欢这群野孩子,要他们以穆景笙为榜样。

云欢在院长的面前把头点得就像鸡啄米,但是一转身,就会掐着脸做鬼脸,学习穆景笙那个目中无人的书呆子?

才怪。

云欢在冥思苦想一阵之后,得出了一个结论,为了捍卫自己的乐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穆景笙也变坏。

但是,怎么样让穆景笙变坏?这是最大的问题。

一天云欢溜去他的屋子,穆景笙正在看书,她对着他嘻嘻哈哈:“我和小梅他们要去堆雪人,你也和我们去呗。”

谁知道她的笑脸贴在了人家的冷屁股上,穆景笙埋头认真地看书,根本就不看她一眼。

她的脸皮薄,在一群小孩子里吆喝惯了,被穆景笙冷遇,捺不住性子,伸手抽去了他的书,“没有书看,我看你还待得住。”

云欢不理会穆景笙冷着小脸在身后叫她,一溜烟就跑去和小梅堆雪人去了。

那天晚饭的时候,云欢被院长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她抬眼去看坐在院长身边乖巧端正的穆景笙,恨得咬牙切齿的,嘀咕了一声:“小人。”

从那个时候开始,云欢就讨厌上穆景笙了,要说以前只是有那么一点不喜欢,现在可是彻底不喜欢了。

云欢野惯了,一刻半会都停不住,领着几个孩子,到处游荡,她还勒令其他的孩子,绝对不能和穆景笙说话。

这样一来,穆景笙就被他们孤立起来了。偶尔和穆景笙碰上,她也是得意地挺胸而过,想和她斗,门都没有。

可是,俗话说,夜路走多了,总是会见到鬼的。

与育生院相连的人家,院子里种了一棵桃树,树枝从围墙伸展过来育生院这边,云欢和小伙伴们,早早就对那满枝的桃子垂涎欲滴了。

那一年的夏天,云欢爬到人家院子里偷摘桃子,被人家的狗发现狂吠,紧张之下,从树上栽了下来。

脸着地,磨破了左脸的一大块皮。

血一直流,疼极了,她哇地哭了起来,手足无措。

和她一起来的孩子一个个都比她还要害怕,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坐在地上哭得凄厉,却谁都不敢动。

是穆景笙在楼上听见她的哭声跑下来,看见她脸上半边都是血,一声不吭地跪在她的身边拿自己的衣摆给她止血。

也许是太害怕了,云欢竟然忘记了她还恨着他,可怜兮兮地抓着他的手问:“穆景笙,我会不会死啊?”

穆景笙清秀的小脸脸皮抖了抖,一点也不给她好脸色,冷冷地说:“死了也活该。”

云欢听了,更加伤心了,哇哇地哭,鼻涕眼泪直流。

“你死不了的。”穆景笙被她哭得有些烦了,不得不说。

听见自己死不了,云欢这才稍微感到欣慰,看见自己的血把他的白衬衫都染红了,穆景笙很爱干净,云欢又很难过了。

“我把你的衣服弄脏了。”她的眼睛里含着一眶的眼泪,眼看就要掉下来了。

穆景笙却瘪了瘪嘴,不在乎地说:“我自己会洗。”

那一天的穆景笙,神情有些别扭,脸一度有些红,让云欢感到很新奇。

这一次云欢自然又遭到了院长的一顿臭骂,但是看在她有伤在身,并没有惩罚她什么。

她的日子过得也算是优哉,因着脸上的伤,也不太敢和那群孩子跑去野了,总算安静了一些。

为了给她止血,穆景笙那件最爱的白衬衫报废了,这让云欢很是愧疚。

她趁那群孩子跑去玩的时候,去了穆景笙的房间,这一次,她显得规矩了很多,斯斯文文地站在他的小桌子前。

也不知道怎么的,看见穆景笙专心致志地看书,她扭扭捏捏了好久,都没能说出来意。

夏日的午后,穆景笙坐在窗前,阳光悠悠地照进来,为小少年镀上了一层暖暖的光晕,漂亮极了。

云欢看得一愣,却听见耳边传来他嘲弄的笑声。

“丑八怪。”

云欢被这三个字给刺到,脸色一下就由红变白,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看着笑得欠揍的穆景笙。

他又悠悠地说:“本来长得就够难看了,现在一摔,就越丑了。”

小少年眉目清秀,说的话,可一点都不动听。

感到受了极大耻辱的云欢,也忘了自己本是想来道谢的,瞪着他,恨不得扇他两巴掌。

那一天自然是不欢而散,云欢和穆景笙的矛盾,就越来越深了。

说来也很是神奇,本来长得一般般的云欢,在那一摔之后,伤口慢慢愈合,她的皮肤也变得白皙光洁了。

那眉宇也长开了来,水灵灵的,越发的动人。

院长很是欣慰地说:“这也许就是因祸得福吧。”

云欢在所有孩子的艳羡中得意无比,而这个时候,却听见穆景笙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顿时就如同一盆冷水浇到了头顶,云欢笑不出来了。

当时南城还不是很繁华,城郊化没有那么严重,育生院在郊外,育生院的后面就是一大片的农田和草田。

云欢偶尔会带着小伙伴去田里抓螃蟹,但是由于不知道螃蟹藏在哪里,总是空手而归。

有一天穆景笙突然友善地和她说:“我知道哪里有很多的螃蟹,你要不要去?”

说这话的时候,穆景笙的双眸精光闪闪,狡黠地眨巴着眼睛。

前几次抓螃蟹的失败,让云欢一下子就忘记了和穆景笙的恩怨,心想这小子想必是想讨好她。

“那你等我一下,我去叫小梅和小胖他们。”云欢拔腿就想跑去找小伙伴,却被穆景笙抓住了手。

她不解地看着他,而穆景笙却说:“我只带你一个人去。”

他的语气坚定,没有商量的余地,云欢心想,她这次先跟他去,记住地方,下一次再带她的小伙伴去。

这样,她就欣然答应了。

云欢乐呵呵地跟着他往后山的农田走去,穆景笙带她到了一片草丛歪歪斜斜的草地上。

院长说过,这是一种席草,可以拿来织席子,她就知道这些,并不知道农民因为要省地,总是拿不能耕种的沼泽地来种这类席草。

长长的席草田里,还长了绿幽幽的小草,盖住了底下的泥土。

穆景笙站在田埂上指着草地说:“你下去就可以看见很多螃蟹了。”

他说得很是正经,云欢不疑有诈,愉快地挽起裤脚。

云欢一直蹦跳惯了,她站在田埂上,铆足了劲往田里跳去。

可是,她左右找了一遍,就是没能找到所谓的螃蟹,她心心想念的那些小东西,没有。

云欢怒瞪着穆景笙,嚷道:“穆景笙,你骗我!根本就没有什么螃蟹。”这穆景笙明摆着就是捉弄她的,她寻思着回去之后,一定要到院长那里告他一状。

穆景笙站在田埂上,夕阳金黄色的光晕微微染红了他的轮廓,他的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美好,像天使,云欢一下子就迷了心。

他有些无辜地摆摆手,手指指向草丛里面的一个方向,对着那边努了努嘴:“谁骗你啊?你往前走几步,那边铁定有。”

他说得很真诚,云欢不疑有诈,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在那波涛汹涌的席草丛中,她什么都没看见,只有那夹杂在草丛中的花儿,正迎着阳光尽情地摇摆。

云欢欢喜不已,连忙拨开那草丛跑过去,逐渐跑得远了,没有看见穆景笙那眼睛里,闪过一丝的狡猾光芒。

她走得越发近了,刚想伸手去摸那花儿,却惊心动魄地发现,自己的双腿正在逐渐地陷下去。

因为草盖住了土地,云欢没有看到草下有一层薄薄的水,她用力地踩下去,那些水和着泥,浑浊浑浊的,溅了她一身。

她站在那里呆住了,白皙的小脸上浊水不断地流下来,狼狈极了。

而刚才还一脸正经的穆景笙,此刻原形毕露,恶作剧成功,得意地笑,像一匹狼。

她很是惶恐地想要抽出自己的腿,但是她越挣扎,就陷得越快,这时候她才发现,这是一块沼泽地,上面虽然长了一些草,但是人踩上去,很快就会下沉。

云欢怕极了,颤着声音问穆景笙:“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还没等来他的回话,她惊恐地抬着脚,想要起来,不料她越动,下陷的速度就越快,污泥沾得她一身都是。

看见她这窘样,穆景笙笑得没心没肺,抱着肚子笑得几乎要断气。

这才是穆景笙的真面目,什么乖巧懂事,都是在院长面前的样子,在云欢的面前,就活脱脱的一恶魔。

恶劣无比。

穆景笙悠闲无比地晃过来,他小心翼翼地绕着沼泽走,看见她在沼泽里面扑腾着,满身是泥的样子,他抱着肚子,没心没肺地弯着腰笑了起来。

他笑得很厉害,伸出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她:“云欢,你竟然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哈哈哈,看我小爷不整到你。”

云欢有些愣住,手都忘了扑腾,眼前的穆景笙,哪里是她往常见到的忧郁安静的样子?活脱脱的一小恶魔,看着她的狼狈,就觉得开心。

她抹着眼泪可怜兮兮地哭了:“穆景笙,你骗我。”

她就知道,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往往都是有毒的,碰不得的,刚才看见他笑得那么纯良无辜,原来就是一层伪装。

穆景笙看着她,笑得更欢了,云欢气急了:“穆景笙,你王八蛋,你骗我, 我告诉院长,揍死你。”云欢素有洁癖,被他弄得这么狼狈,自然有些发狠了。

谁知道穆景笙对云欢的威胁,一点也不害怕,抱着自己的手,站在那里,小大爷般地晃荡着两条腿。

笑得像个小恶魔:“云欢,你得先能出来再说,我不拉你,你是出不来的,傻瓜,这个地方哪里有什么螃蟹?被小爷小小地骗了一下,就上当了。”

他之所以想要整整云欢,就是太不喜欢她每一次都好白痴地和那群孩子笑,看得他嫉妒不已。

云欢害怕得哭了,脚下都是软软的泥,根本就撑不住她的重量。

她又怎么会知道,这是一片沼泽,越挣扎,下陷得越快。

这时候穆景笙也发现情况不对了,清秀的脸一下子就变白了,因为云欢的身体,已经陷进去半截了。

穆景笙手足无措,趴在田埂边,伸出手死死地拽着云欢的手,扑腾着想要把她拉起来。

奈何他一瘦小的孩子,根本就拉不动云欢,她越陷越深。

她哭得凄惨:“穆景笙,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不会的,云欢,我在这,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他的声音颤抖,但是信誓旦旦的。

他用力地拽她,泥土沾得他全身都是,他也不在乎,眼睛睁得极大,因为太用力,他的额头和脖子上,血管都浮现了出来。

“可是,你拉不上我。”云欢惊恐地拉紧他的手,哭成泪人。

“那我也不会放了你的手的。”他就像偏执的末路囚徒,脸色苍白,死死地拉着她。

云欢哭得很伤心,“我们两个都要死了,我不想死。”

看见她哭得这么伤心,自责不已的穆景笙也崩溃了,毕竟也是小孩子,跟着云欢哭得天崩地裂的。

也多亏了他们的哭声,引来了附近的农民,才把云欢拉了起来。

云欢被救出去后,满身都是厚厚的污泥,都看不出人形,脏兮兮地站在那里。

穆景笙放开她的手,看见她的样子,一下子就收起了所有的眼泪,又没心没肺地趴在地上笑得欢快,用手指指着她说:“丑八怪,云欢你个丑八怪。”

云欢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好不凄惨。

他们两个全身都是泥巴,悻悻地回到育生院,被院长臭骂了一顿,这一次,穆景笙也不能幸免。

当天晚上他们被罚站在院子里,不许冲凉,不许吃饭。

育生院里的孩子都睡下了,静悄悄的,夏日的月光明晃晃的,照得院子里清明清明。

云欢还没从那个劲儿缓过来,满身是泥,站在院子里抽抽搭搭的,拿手背不断地擦着眼泪,心里觉得委屈极了。明明是穆景笙使坏,害她变成这样,院长却还是罚了她。

穆景笙站在一旁,口气有些不耐烦,“你别哭了,再哭,你眼睛就瞎了。”

“要你管。”她生气地吼他,恨不得一脚踹死他。

穆景笙的脸僵了一下,看见她越哭越凶,眼眶揉得红红的,他软下声来劝她:“眼睛瞎了就不漂亮了。”

“不漂亮就不漂亮。”

“不漂亮就没人陪你玩了。”

云欢瞪他:“你那么漂亮,为什么就没人陪你玩?”她是故意要笑话他的,院里的孩子听她的话,都不怎么理会穆景笙。

穆景笙不屑地挑眉,“我又不稀罕他们和我玩。”

她漂亮的脸蛋上都是泥巴,疑惑地看着穆景笙,谁不喜欢别人陪自己玩的?

“那你稀罕什么?”

清明似水的月色下,穆景笙有些扭捏地转过头去,不吭声。

云欢很是惊奇地“咦”了一声,低下头来从下面看他,“你脸怎么红了?”

似乎是被戳中了小心事,穆景笙漂亮的眼睛瞪圆了,没好气地说:“这么脏你看见个鬼啊!”

“哦。”

她不说话了,身上很脏,蚊子一直在咬,她难受极了。

穆景笙看着她这模样,皱着小脸,不时弯腰抓被蚊子咬到的地方,他突然伸手拉着她的手,往楼上跑。

云欢被吓到,刚想说话,穆景笙就回头压低声音没好气地说:“别叫,他们都睡了,没人管我们。”

听见他这么说,云欢就闭嘴了。

穆景笙把她拉到他的小房间才放开她,因为走得太急,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直接坐到地板上。

破旧的窗户洞开着,月光照进来,洒在他的脸上,红扑扑的。

云欢也坐在地板上,跪爬到他的跟前,在这夜里,她害怕地环视了一下四周。

“我们不站在那里,院长知道了会骂我们的。”云欢有些不放心地说。

穆景笙懒懒地挑眉看了她一眼,无所谓地说:“那你想下去站一个晚上吗?”

云欢沉默了,她才不傻呢,站一个晚上,那还不得累死她?

她耷拉着脑袋,眉头高高地堆起来,坐在那里不说话了。

穆景笙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小少年走到简陋的桌子边,往抽屉里面捞了一把,就捧出了一包用纸包着的东西。

他重新坐回她的面前,把手里的东西摊开在她的面前,云欢的双眼立马亮了起来。

一大包的糖果,五颜六色的,在月色下,泛着诱人的光。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糖果?”云欢惊奇地问他。

穆景笙看了她一眼,口气有些硬:“每一次院长给我们糖果,我都不吃,攒下来,也就这么多了。”

“你为什么不吃?舍不得吃吗?”

肚子饿得要命,她已经剥开一颗糖果丢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散开来,她的心情顿时无比愉悦。

他眼巴巴地看着她,不答反问:“好吃吗?”

云欢忙不迭地点头,当然好吃了。

穆景笙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你怎么不吃?”云欢边说边给他递过一颗糖果,他却不接,只是别扭地说:“我不喜欢吃糖果。”

“也有人不喜欢吃糖果啊!”云欢感慨了一声,就努力地奋战起来,一颗一颗地剥糖果,小小的房间内,凉凉的月光下,只听见糖纸在她指尖响动的声音。

她剥得累了,穆景笙就自动地给她剥好,她接过去放在嘴里,吃得眉开眼笑。

穆景笙看着她满是污泥的脸,那笑容如此满足,他也就傻傻地笑了起来。

天知道八岁那年,为了这个小女孩的那一句 “如果你觉得苦,吃一颗糖,甜甜的,你就不难过了”,他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把一颗、两颗的糖,用纸小心翼翼地包了起来,就为了能让她在难过的时候吃一颗就不难过。

贫困和寂寞的年月里,云欢那没心没肺的笑容,如同一束阳光,射进他的心里,让他觉得温暖。

那是一种多么美妙的感觉,他喜欢吃糖,但是,却不吃一颗,只为了讨好这个笑容明媚的小女孩。

那一夜,他们在后来想起,都觉得如此的美好。

第二天年老的女院长打开那扇破旧的门的时候,看见里面的情景,无奈地摇头。

两个小小人儿蜷缩着躺在地板上睡得正熟,身上的泥巴已经干了,脏兮兮的,却脸色恬静。

他们之间散落了一地鲜艳的糖纸,云欢意犹未尽地咂吧着嘴,睡了都在笑。

从那天开始,穆景笙和云欢的革命友谊可谓是如野草一般疯长。

虽然云欢不承认自己是被穆景笙的那些糖果收买了,但是,跟在穆景笙的身边,他的那份糖果,永远是她的。

这让她尤其满足。

云欢打小就在育生院里长大,根本就不知道父母是谁,所以对父母这个词,并没有什么概念。

而穆景笙,却是不同的,他被自己的母亲抛弃,心里极度地缺少安全感。

他依旧很少和院里的其他孩子玩,唯独会在没人的时候,任由云欢拉着他爬墙去偷这家的桃子,偷那家的梨。

而乖宝宝的穆景笙,开始变坏了。

她望风,他爬树,偶尔会被人家的狗追,两个人嘻嘻哈哈地学着狗吠,把那条凶悍的狗给震慑住,然后拔腿就跑。

他会给她讲育生院外面的世界,云欢听着那些新花样,向往不已。

云欢六岁的时候,政府资助了一所希望小学,贫苦人家的孩子,以及育生院的孩子,终于可以上学了。

六岁,没有经过学前教育,她开始了小学课程。

而穆景笙比她好很多,来育生院前,他已经读二年级了,到希望小学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读三年级了。

刚开始接触书本,云欢一头雾水,分不清东西南北。

穆景笙和她不同班级,但是放学的时候,总会站在她教室外等她,每一次她从教室里出来,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总免不了被他训一番。

“云欢,你怎么这么笨呢?这么容易的东西都学不会。”

“云欢,你是猪啊,这么弱智的问题都答不上来,丢脸死了。”

“云欢,你蠢啊,不要再跟着我走了,别让别人知道我认识你啊!”

他每一次都这样小大人似的训她,她就耷拉着脑袋跟在他的身后,不吭声。

穆景笙的功课是极好的,每一次学校放榜的时候。穆景笙的名字必定是一路飘红,而她云欢的名字,永远垫底。

可是每一次他训完她之后,都会抢过她的书包,拿出她的课本,一个个知识点、一道道题地教她,不厌其烦地,直到她牢记在心。

穆景笙比同龄的孩子早熟得很多,勤奋刻苦,付出的努力是别人的几倍。

有些时候,云欢半夜醒来去上茅坑,还看见他的小房间里亮着。

当时育生院条件极差,是不能那么浪费地用电灯的,所以,穆景笙就向院长要了一个小小古旧的油灯,在那盏油灯下奋笔疾书。

她推门进去,穆景笙抬头看见是她,又会低下头去继续忙自己的事。

云欢揉着惺忪的睡眼跑过去,坐在他那张破烂的书桌边,撑着下巴,眼皮直打架,却还是强打着精神。

她问他:“你怎么还在学习?”

穆景笙被她扰了思路,干脆搁下笔,看见她满脸困倦,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没听老师说吗?知识能改变命运,我可不想一直在这里。”

云欢看见眼前认真无比的人,似乎开始懂了。

说这话的时候,穆景笙五年级,十一岁,云欢三年级,九岁。

这个时候,这个坚强执着的小少年,已经懂得了要改变坎坷不幸的命运。

像这样的夜晚有很多,开始的时候,云欢都是趴在书桌边呼呼大睡,而穆景笙依旧奋笔疾书。

等到稍微大了点,云欢也就不睡了,摊开作业本,在那盏昏黄的油灯下,伴随着被风吹得摇摆的灯芯苦读。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样的生活,不是他们想要的。

育生院里的生活是贫瘠而且难熬的,有时候,他们可能连饭都吃不上。

全靠院长到处去找人救济,但也常常是撑过了今天,明天就可能挨饿了。

那几年,穆景笙和云欢看着原先的一些孩子,慢慢地被来领养孩子的人带走,当年他们两个的玩伴都被带走了,就剩下云欢和穆景笙。

穆景笙极其害怕有一天云欢也被带走,那么,他该怎么办呢?

当时,这两个孩子,已经生出了一种相依为命的感情,比亲情还要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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