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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雪又飘

台上,电脑老师正讲得热情高涨,眉飞色舞。

刚出社会就混到了份这么好的工作,在学校里好吃好住,给家捎去的钱又不会是少得可怜的那种,而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可以放开胆、尽情地说话——教书,把自己学到的东西跟同学们交流,碰撞灵魂的火花,噢——

不过很遗憾,这只是单方面的“奉献”。

台下,三十个学生听得昏昏欲睡,“趴”成一片。

教室外面仍然是万里晴空,可已经有了明显的冷意,梅树上也有了一点点的花骨朵儿,在轻轻地安眠着。大家都换下了清爽的短衣短裤,穿上了可以保温的秋冬季装,个别怕冷的同学更是已经是个小粽子了。

现在,业已踏入了初冬。

都说冬天多懒虫,这句话一点儿也不假。冬季气温下降,人的活力也随之下降,不少人放弃了打打闹闹的追逐游戏,学起了松鼠的冬眠行为,做什么事情都懒懒的,说话也轻声细气的,懒得说嘛,又不得不说,频率便失了正常。

呼呼,好惬意,美中不足的,就是台上的“苍蝇”太吵了。

嗖——

一个纸团,从窗边的缝隙飞了进来,准确地落在了肖霄的桌上。

给她的?

谁找她?

拿起,揉平展开,几个潦草的字便赫赫在目:六点,乒乓球场见,不来,是乌龟王八蛋!下面,果真有一只卖相极差的乌龟。

呵呵呵……真搞笑。

从那鬼鬼祟祟的身形和如此幼稚的行径来看,肖霄猜得出来,这定是那个跋扈一世的严海铭所为!

什么最有望得到世界级“卡特之星”的跳级高才生,比小孩子还记仇,不就是赢了他两回嘛,死缠着要再一决高下。

肖霄瘪了一下嘴角,输了智力,斗体力,输了羽毛球,斗乒乓球,花样多多,硬是要扳回一局,没有绅士风度。好男不与女斗嘛,他全然不是。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这个人也不是完全的“蛮人”。从小便在国外长大的他,受到一系列高等的科学教育,脑袋瓜的确不是装草的,而是个物理、化学百事通。

关于这点,肖霄不得不承认,他比她厉害。

就拿刚结束的暑假时发生的事来说吧。

……

八月,明曦书友会的一行人,约了计算机系的悦兰会,到郊区的大芦花湿地公园交流读书心得,顺带划艇散心。炎炎夏日,这样的活动得到大伙的全票通过。可以畅所欲言,亦可以消暑降火,何乐而不为呢?

碧波荡漾,人头攒动,树的倒影隐隐绰绰,别有一番诗情画意。这是个游玩的胜地。

大家玩得开心,嘻嘻哈哈闹作一团。

只是,夏天的雨活脱脱一个东蹿西藏的红孩儿,说来就来,而且是狂风暴雨,十来只小艇摇摇欲坠,溅起了特大的水花,吓得船上的人呼天抢地,喊爹喊娘喊菩萨,最终,它们还是沉了,所有的旅客,个个湿漉漉的,头发、衣服全部报销,异常狼狈地接踵爬上了岸,冷得身体一直在抖,尤其是最为娇小的肖霄。

天有不测风云,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岸上,蓊蓊郁郁、层层相交的黑深深的树木,让很多人都心灰意冷,以为再也见不了明日的朝阳。

所有人,都迷路了,他们到了一个连地图上都没有准确位置的地方。

早就听说过这个湿地公园是新建的,有些地带还是在“观察”中,照理也未安排人手,有一定的危险性,因为公园的前身是一大片连绵的沼洼地。千不幸万不幸他们撞上了,肯定走不出去了。

呜呜,大家就只能等死了吗?

现场一片沉静,闷闷的空气快让人窒息。

这个时候,严海铭站了出来,“大爷我还不想死呢,你们通通给我抹掉脑袋里的蠢想法!不就是暂时被困住了吗?蛟龙是始终能冲破海面,遨游天地的,你们都给我站起来,按我的指示分工合作!”

一番话,无疑是一枚定心针。大家纷纷互望,露出了笑容,相互打气,准备就绪。

他泰然自若地运用“存储器”上的一系列方程,结合空气、流水、风向等的综合因素,破译了纵横交错的树林的密码,找出了一条通向公园后门的小径。

静不下来的严海铭,像只猴子一样,左转转,右转转,交了很多的“兄弟姐妹”,很快便和所有人打成一片。

瑟瑟发抖的肖霄,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完全不担心的一副模样。

“小泼妇,那么静哑巴了?来跟我拜访一下我新认的干爹——”说着,已把她扯了出去。结果,她不仅拜访了“干爹”,还拜访了一大堆三姑六婆、叔伯兄弟。

东拉西扯的,把她折腾得累透了,可很奇迹地,她竟然没觉得那么冷了,身体也暖和了不少。

琢磨了一下,她发觉他也不是特别讨厌。

夏天的雨,也是说走就走,太阳的寸寸光芒,柔和地撒落在每个游客的笑脸上。

天放晴了,他们也依稀看到了公园后门,耶!

全部人的心情,都好得不得了,相互拥抱,笑成一片。

自那天起,严海铭的人气再次飙升,他的光辉事迹成了报纸的头条,得到市里领导的奖赏,有了千千万万的忠实fans,还一举摘下了学生会会长的桂冠(原来的许捷师兄毕业了,位置一直悬空着),果真是名利双收!

肖霄素来看不惯媒体的吹捧行为,但也无话可说,在这次的事件中,严海铭的确发挥了不可磨灭的作用。

如果不是他的机智,他的灵活,事情没有那么快能得到这么好的解决。

他功不可没。

可问题是,他干嘛时不时地就跑到她们家叫嚣,耍大牌?!

他凭什么?

虽说美瑶表姐看来和他家的大公子帅哥有段不为人知的感情纠葛,他也没理由一而再,再而三地跑到她们住的地方来“关心哥哥的情人”,也不知“丢脸”两个字怎么写!

在他的“作用”之下,美瑶表姐出去单独见过他哥两回,一次是火气冲天、谁都欠了她钱的盛怒回来,一次是魂不守舍、匆匆丢下送她回来的许捷师兄,歪歪斜斜地回了房间。她很好奇,表姐的表情怎么那么丰富,可是又扯不下脸去问严海铭,真问了,会被人念叨得没完没了,她才不要呢。

八卦、长舌妇的人是他严海铭,她堂堂的肖家千金,不会干如此低级的事的。

所以,她忍,忍,还是忍。特别是在爹地回国的这段时间,她不要留下个笑料让爹地带回去给两个哥哥,笑得没形象地满地滚!

满足不了自己的好奇心,肖霄便找了几个小学的同学,到市体育馆打羽毛球。一来可以聚聚旧,她出国三年,跟这些小时的玩伴联系不多,二来可以活动活动筋骨,打得痛快了便不记得了烦恼,一举多得。

只是没想到,这样的“与民同乐”也能撞上最不想见到的人!

落霞染红了西际,肖霄正和几个好朋友在体育馆里打羽毛球。正打得起劲时,一身的橙黄色球衣的严海铭带着他的一支队伍浩浩荡荡闯了进来,不留情面地发起话来:“市里的羽毛球队要练习,闲杂人等撤场!”

底下的人虽窃窃私语,颇有埋怨,但看到对方人强马壮,也不好发作,终是灰溜溜地退了出去。只有身材苗条的肖霄,硬是不顾好朋友的阻拦,扬着杏眸,跳到严海铭的跟前,执意要他遵循先到先得的原则。

他们都是应该留下的人,而他才是要离开的那个!体育馆是公家的,他们递了纸条要打到七点的,现在时间还没到,他们为什么要离开?就凭他们是市队的,就可以蛮不讲理、胡乱赶人吗?

这是他们应得的权利,不能被随便地剥夺,她誓要维权!

“肖霄,我们打了一个早上,下午又打了一个多钟,就让给他们吧。市队要练习嘛,大家都会心甘情愿相让的,我们也走吧。”一个悄悄拉住了她衣角。

“是咯是咯,多一事不如小一事,我们走吧,去吃罗氏云吞好不好?听说最近很多人跑来南街这边,就是专门为了尝尝这个。”又一个悄悄拉住了她另一边的衣角。

“她们都说得很对——”

“通通闭嘴!”肖霄大声打住,她们说的是哪国的话,严重的颠倒是非,“哪儿都说得不对!我们是打了不短时间,可很多人才刚来不久,还没打热球拍就要被人赶了?我们都是递了纸条的,可以打到七点,这帮人是市队又怎么样,难道就不用遵守规矩了吗?走了的人你看哪个是心甘情愿的,苦瓜着脸,没精打采的,你们的眼镜都瞎了吗?还有,罗氏云吞是在北街,不在这边南街,而且前两天被查出有放违纪调料,已经被查封了,你们不知道吗?”

一大段话塞得众人口哑哑,安静多了。呼,想让她弃权,她们还不够水准。她不是听不明白她们话里的意思,可她偏不能息事走人,尤其是在这个家伙面前,她,要坚决到底,斗垮恶势力!

“不知丑的厚脸皮球队,请离开!”直起腰,昂起胸,毫不畏惧地盯着对面一字排开的十六个高大男人。

严海铭气晕。

他们真是窄路冤家,这么快又碰上了,离上次到她们家最后一次演讲才不过一个星期的时间。本来想这次发发好心让一让她的,却在耳朵受到重创之后,又想起肯德基事件,被傲世霸道取代了,于是准备小小谋计她一下。

“要我答应你的要求,也不是不可能的,只要你赢了我,什么都听你的。不过——”顿了一下,继续慢慢地吐出话,“不过如果你输了,就要给我们全队人擦背。是全体男生哦,你敢不敢?!”

这下,看你还怎么叫嚣?识相的,就乖乖退场。答应了,便是擦定了,他的球技,在市队里,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

“单挑就单挑,谁怕谁!”肖霄爽快地答应着,大声击过掌,率先站到了球台前,摆好架势。

严海铭一阵错愕,她还真不是一般的“勇敢”!

看她长得娇娇小小的,脸蛋也有几分妩媚,理应坐在球场边观看别人比赛的啊,怎么就站到了球场上,对手还是他这个市里一等一的高手?这样没有一点胜算的事,她都敢答应,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吧?

好,既然她都不怕,那他还顾忌什么?比就比,不会以为她是女孩子,他就会手下留情,比赛就要全力以赴。只希望到时候,她跪地求饶时不要哭得那么难看。

啪——

啪——

啪——

啪——

结果出来了,是肖霄以11比7大胜!

两旁的人早就吓懵了,一个名不经传的女娃儿,打败了市队里的头头,太不可思议了!不知何时,场里围了不少的观众,他们听见有个女孩子要为所有人出头,很多都又跑了回来,只是想着人多势众,对方当面不会太为难女孩子,万没想到,事情发展到了跌掉众人的眼镜——

一切早在她的意料之中,肖霄微微笑着。他是市队里的高手,她伯父还是全国一等一的高手呢,只是她为人低调,一帮好友也没几个清楚她的实力。她要是想进入市队,那根本是轻而易举的一碟小菜。

肖霄高高兴兴地把严海铭一队人扫地出门,再把馆里馆外看戏的人请进来,舒舒服服地再运动运动。

事后,在开学的第一个星期,严海铭赔了一个星期的雪糕,还兼职了一个星期的全职男佣,背书包、拿水、抄笔记还有打菜。

哈哈哈……

……

托着下巴,肖霄笑得颇有滋味。

他们不相伯仲,严海铭想永远地赢她,怕还为时尚早呢。她也有很多的绝招,又不是空有美貌的花瓶,招招出梢,说不定还能打个全垒打呢。

这次他要一雪前耻,打得她落花流水,怕是不能实现了,呵呵。凑巧,她刚刚认识了一个打乒乓球打得出神入化的网友,前不久才见过面,让对方过了几招给她,对付一般人,应该是绰绰有余的了。据她所知,严海铭又不是乒乓球里的泰斗,一般水准而已。

啪嗒——轻轻的一声,窗外的枝丫低垂了一点,白白的雪花盈盈跳进了树木的怀抱,一个花骨朵儿忽地绽开,淡淡的黄,是素心腊梅!

呵,落雪了,梅花开了,冬天真正意义上地来了。可她的烦恼事,也多了起来。

那个早晨爹地笑得一脸神秘的,果然被她猜中有事。只是,这事不是一般的事,而是她的终身大事,她竟然要为她订婚!

她很差吗,差到要靠企业联姻才能把自己嫁出去?不仅她爹地头脑发胀,没多久,她的“对象”亲自找上课室来,原来他们同校哦,结果这个“校友”请她去吃午餐,见他有话要说而也到了中午时分,她便答应了,哪知刚坐下还没点菜,他就一脸认真地说“请你跟我订婚吧”,吓得她差点从椅子上掉了下来!

哎,他们才第一次见面啊,怎么就跳到了那一步上?

那人还落下话,“如果你答应的话,那么你爸爸不会再啰嗦你,这也是我们倒数第二次见面。总之,你最想要的东西不会消失。”

最想要的东西?她怎么连自己都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

而且,那样的温暖眼神之下,她竟然答应了!

后来他送她回课室,然后,走了,真的以后都没来找过她。而爹地那边,也不再频频训话了,还真给他说中了。可是,自己就真的这样,乖乖等着做新嫁娘吗?不太儿戏吗?

任由脑袋歪倒在书桌上,肖霄一脸的郁闷。亲亲爹地大开笑怀,要她嫁人,美瑶表姐闷闷不乐,要她走人。怎么身边的人都变了味?还是出去运动运动好了,决定接下严海铭的挑战,打他个落花流水。

呵呵,心情没那么郁结了,此时发现,那个“小孩子”还挺有用的,她不开心的时候可以拿来排解排解闷气。

肖霄嗤嗤轻笑起来,灿烂的眉眼如同那初放光彩的素心腊梅,止不住的青春洋溢。

铃——

下课了。

窗外,初雪停了,星星点点的白色,点缀在建筑物上,高树上,开始走动的人群上。肖霄跟随大队,出了课室门口,她也要“采采”雪花去咯!

慕羽绪想起了学校南边的木槿,几个月前,那条开满粉紫小花的小道。

鹅卵石铺砌的小路,一直蜿蜒到画室。

盛夏的午后,窗台上是斑驳的阳光,角落里躺着一个旧木框,有一层淡淡的灰。画布是纯净的白,调色盘是浓郁的五彩,她抱着膝盖,坐在门槛上,他微微侧着头,微微地笑,洁白的棉布衫,温柔的眼神,宽厚的肩膀。

那是他第一次带她去他的专用画室。

高中时,她便知道梓宁喜欢画画,亦有很好的绘画天赋。从5岁起就已参加各种大大小小的比赛,虽不是每一次都拿得到好的名次,然随着年龄的增长,经验的累积,他的绘画水平在不断的提升之中。高考,他报读了市里,同时是全国内数一数二的H大美术学专业,第一年便在市里的“美在校园”美术节中崭露头角,在业界被评为“颇有潜质的新星”。

只是因为,对外他向来用“无虞”自称,而羽绪因发烧没到美术节现场,第二年又因升了文字总编,这种跑腿的记者工作成了新人的“专属”,两人才错过了更早的相逢。

梓宁作画好静,其导师爱才,出资为他添置了一间个人的画室,在远离教学区的南边,依山傍水,是一处不错的选择。

平日,他都会过来画室,作个简易的水墨画,或者,静静地坐在画室外的草地上,看看湖面涟漪,水鸟飞翔,有时,一呆便是半天。也不觉得无聊,说是清净好打稿,灵感容易找上门,其实也不无道理。

不知,现在他在吗?在画什么?

他的版画有进步了吗?上回他说,想要好好研究一下,拿出成果参加比赛的。

她没有陪他吃饭,有乖乖地吃红萝卜吗?萝卜有大量的维生素A,而他总是要抗拒不吃下去,都是她逼着他,他才勉强吞下去,一脸的苦瓜样。

……还有很多,很多疑问,她想要问他的。

两人已经有差不多一个月没约出来见面了,他不再殷勤地来找她,而当她找他时,他又会有很多的理由,说是要忙着准备画展抽不出身来、导师找他干什么什么去了这样的,把她的请求如毛线圈般又滚了回来。她只是想见他啊!

为什么他总是避而不见,难道——传言是真的?

两大企业肖氏千金与甘氏公子,将于不日订婚,缔结良缘,再就业界一个唯美童话。

他是里面的当事人之一?

当年梓宁的父母离婚后,其父因意外身亡,他便与妹妹随母亲居住在继父家里,就是那个IT界曾红极一时的“神话”——甘恬,这她是知道的。可这联姻的把戏,竟是摊上了江梓宁——她男朋友的身上?

他不是说过,她能戴上家传的琉璃钏,便是江家选定的媳妇吗?

他不是说过,琉璃钏一旦戴上,便是一生一世,就像是他们的爱情?

他不是说过,那天他在她颈上留下印记,他允许新婚之夜她对他为所欲为的吗?

他不是说过……

他说过很多很多,他还说,他们要一起慢慢变老,像老公公老婆婆一样。她记得很清楚的,她的记忆力一向很好的。

只是,心,为什么有点不安呢?

她在怀疑梓宁吗?

不,她不应该怀疑梓宁的!相爱的人,一定要互相信任的,这样感情才会长长久久。

可是,空穴不一定无风啊。

而且,有一次班里的小欣跑来她身边,说见到她“全天候服侍”的男朋友和一个靓靓美眉并肩出了校门口,还调侃说是不是她羽绪没把他“喂饱”,才出去“偷吃”了。难道,真是她不够好?

她知道自己没有倾国倾城的美貌,没有S形的好身材,可她自认为,还是一个称职的女朋友,会关心男朋友的身体,会关心男朋友的事业,会……

她到底哪里做得不足了?她要被抛弃了吗?

她爱他,如果她哪里做得不好,告诉她,她就改,不要不要她,好不好?

好,她现在就去画室找他,只要他告诉她有哪些缺点,她立即改!

她要见他!

她现在就要见他!

这种想象一根藤,从心底慢慢地冒出芽来,之后就是疯狂地生长,攻城掠地,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呼喊着这种欲望。

……

“我可以进来吗?”轻如飞雪的声音。

江梓宁缓缓放下手中的笔,走到门边,门外的女子,一身素白的衣裳,绣着极为清雅的茉莉,双手,抱着一大摞烹调的书。

他略侧过身,让她走了进来。

这一天真的到来了。

他已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料到这么快,快得让他的心隐隐地痛。

慕羽绪把小山似的书,一骨碌丢在了画室里唯一的一张空桌上,好重啊,早知道借少两本了啦,害她的胳膊都有点酸了,突地想起此行的目的,顿时把所有的抱怨收起来,状似轻快地说:“看到我,是不是今天特大的惊喜啦?10点多了,你也画得累了吧,饿不饿?你看,我借了很多的美食书,你尽管挑,挑中哪一款我立即回去宿舍弄,很快就可以送过来给你当午饭了。在一起这么久我都没怎么下厨过,今天就尝尝我的手艺好不好?”

看到日日思念的人瘦了不少,她就心疼不已。

他都没好好照顾自己的吗?又整日顾着赶稿了吗?出版社的人又不会来催他,慢慢来就好了,总是说让别人等不好,可也没到截稿日期啊,把自己的身体累垮了就好了吗?真是个顽固的家伙。

她特意没事先告诉他,她要过来画室这边,否则,他大概会一百零一次地搪塞个理由,让她下次再过来吧。

他们约会都是在外面吃的,他说不想让她太劳累,在外面吃又快又不是很贵,便一直没亲手为他做过什么菜。老人家们常说,女人要懂得抓住男人的胃,才是明智的做法,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她就是太懒了,疏忽了这么重要的一点,现在改不会太迟了吧?不迟不迟,只要她用心,梓宁一定会吃得很开心的。

“这是酱大棒骨,肥而不腻,这是滑子茹炒黄瓜香,有保健作用……”一只小手翻过五颜六色的美味佳肴,手的主人热情地介绍着,“还是今天不喜欢肉类,想来点小甜品?也有,你看看,这是韭菜盒子,口感清香,这是四喜丸子、红豆沙桂花切糕……”又扯过一本袖珍型的小册子,更加热情地介绍着。

“梓宁,你喜欢哪一种?”慕羽绪一双眼,亮晶晶地望着眼前的男子。其专注的程度,可媲美丹麦的美人鱼雕像,那么的希望得到心上人的爱。

不。

不能心软,否则就功亏一篑了。

江梓宁别过眼,故意不去看对方眼里的浓浓殷切。

对不起。

他只能在心底轻轻地对她说。他有太多需要顾虑的人和事,的确不能样样完美。

这样的沉默,无疑会令两人越走越远。

慕羽绪由起先的盼望,到最后的无望,眼底的神采一点一点消逝,美食书也被无情地搁置在桌上,再也无人搭理。

他连说话,也不想跟她说了吗?

她真的有那么讨厌,讨厌到他也把她当作隐形人吗?

不安、彷徨、害怕……通通袭来,把她击得摇摇欲坠,因跑来而红润的脸颊也苍白了下来。

慕羽绪走到了墙角边,拾起那个依旧有着淡淡灰色痕的木框,一眨不眨地定定注视着。里面的女子,有着翦翦水瞳,小小酒窝,笑容纯粹幸福,如百花盛开,就连身后的木槿花,也一样的温柔到了极致。

幸福?温柔?是的,那时的她,热恋中的她,笑容是多么的幸福,眼神是多么的温柔,连天上的神仙也会羡慕的吧,羡慕她找到了生命中的唯一。

才多久,她就由“唯一”变成了“弃妇”?

他对她那么冷漠,冷漠到连一句话都不愿说,这跟分手有何区别?

才三个月啊!他们的甜蜜只维持了三个月,然后,他就对她不理不睬,任由她自生自灭?

她不开心,他不会安慰,她逗他开心,他也不会称赞,就像,就像他们俩是全然陌生的陌生人,不会有喜怒哀乐,平静得像白开水。

两个相爱的人,怎么到了这种地步?究竟是为什么?

慕羽绪又想起了那个传言,那个她非常非常不喜欢的传言。

难道,那真的是真的吗?他因为有了新爱,所以忘了旧欢吗?天下乌鸦一般黑,他江梓宁也是其中的一只吗?

不会的,她不愿意去相信,可是心底有个声音,迫使她站了出来。

“肖氏与甘氏联姻,是假的是吧?上一次你才说过要带我回你家坐坐呢——”

“是真的!”

她错愕地退了两步,茫茫然地望着眼前,一如往常淡定的男子,他怎么能,怎么能说得如此不在乎呢?

他不在乎她的感受吗?他不知道他这么答,会令她很伤心吗?

好心痛。

痛到好像被万支绣花针一齐穿过的鲜血淋淋——

“为什么?你真的要联姻?”

“为什么?你不喜欢我了吗?”

“为什么?你喜欢上其他人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句话都不说?”

慕羽绪问了好多个为什么,可是,她没得到一个答案。

“你真的要放弃我们的感情了吗?你只要说一个‘不’字,我会忘记刚才发生的事,忘记得一干二净!”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眼睛里似乎有一团小火焰,欲燃烧又悄然不见,嘴唇紧抿着,却始终没有再说一句话。

慕羽绪好失望,满心期待他会霸道地把自己拉到怀里,焦急地解释刚才的一切只是个玩笑,他爱的人只有一个,就是慕羽绪,慕羽绪!不是那个娇滴滴的又哭又闹小女生,抑或那个最近频频出现在校门口的高傲的富商女儿。

可是,他却没有说话,甚至一个字。

别过身,强行把涌到眼角的泪珠逼回,她的爱情已经没了,她不能把自尊也丢了。

他们,好聚好散。

慕羽绪优雅地转过身,送上一个笑脸:“看来是我太执着了,好丢脸啊!梓宁,不用放在心上啊,以后我们还是朋友吧?”

她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人,既然人家已经放话了,她还穷追猛打有用吗?一个人的心,不在你的身上,纵使你把他绑在你身边,又有何意义呢?

第一次谈恋爱,就输得这么惨,是不是很没面子?

没面子就没面子,人又不是一生下来就会谈恋爱的,她只是失恋,不会死人的。

下次,她要努力一点,做个更合格的女朋友。没问题的,她可以去跟朋友们借借经,准备好一点,一回生二回熟嘛,她肯定不会再被甩了。

不过,经过这次,她还能去再次爱人吗?

嗯,一定可以的。

慕羽绪仍然浅浅地扯着嘴唇的弧度。

那样的笑脸,那样的强颜欢笑,重重地刺痛了他,江梓宁好想好想冲上去,拥抱她,亲吻她,跟她解释,事实的真相并不是她看到的那样,他的心里,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一生不变!

不是她的错,而是他有不得不做的事。他为了做个“孝子”,而选择退而求其次,拿自己的婚姻作赌注,来换取家人的福泰安康,公司的东山再起。

如果他这次放了她走,他便没有了再见她的可能。

她是那么一个有强烈自尊心的人,做任何事都全力以赴,争取做到最好,是年年都拿奖学金的优秀生,是十分负责的“锦绣”总编,是大力支持男朋友事业的女朋友,他每一次的画展,她都会到场,不管刮风下雨。

而现在,他这个男朋友瞒着她去学习企业管理之道,去订婚,试问,他们又怎么可能“再见亦是朋友”?

一想到以后不是“他躲她”,而是“她躲他”,他的心就好痛。

他真的,要让这样的事发生吗?

然而,一张千年不变的扑克脸,萦绕在脑中,那么的有着擎天的震撼力。

他,能都不管吗?

他,要前功尽弃吗?

他,不是一切都料着了吗?

心里的战斗越演越烈,可表面上,他仍然是平静无波的样子,身体一动不动,像万年的雕塑,看不出一点真实的想法。

“看来,你连和我做朋友,也不愿意,我真是好失败啊,呵呵。”

他听得懂她的自我嘲讽,可是,他却什么也不能说。

应该是他失败,才对。江梓宁继续面无表情。

哗啦——

一阵激烈的风,吹开了未关阂的门、窗户,吹散了那些爱的痕迹,漫天地飞舞,场面恢弘,让人心悸。

爱情,真的要从他们身边飞走了。

有眷恋又如何,有不甘又如何?全部,化作冬天的冷风,不再温暖。

慕羽绪走到了门边:“这幅画,我就带走了。”

这是他为她而画的唯一一幅人物素描,既然人都分开了,没必要再留着她的东西。

以后,他会有其他人的素描。

她又何必留下“罪证”,让他们吵架呢?还是拿走吧。

心中又是一种怆然,江梓宁怔怔站在原地,任由那个有着纯粹幸福笑容的女子,走出了自己的视线。

他伤害了,一个很爱很爱他,他又很爱很爱她的女子,伤害得她遍体鳞伤。

他真是世界上一个最坏最坏的坏蛋!

他竟然能狠心至此?!

努力地把心中无限的哀伤压下,他走出了画室,转角。

“满意了吧?”

“满意。”

说话的男人转过身,一张千年不变的扑克脸,映入他的眼帘。果然,肖董的尉迟秘书早待在他和羽绪说话的地方!

“江公子,这样才是你最明智的选择。接下来,我会尽快准备好订婚宴的一切,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来人笔挺笔挺地走了。

冬风停,雪又起。晶莹冰澈的小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天际撒下,零零散散地落了一地。

对不起,羽绪。

江梓宁一个人对着画室,不知伫立了多久,多久……

……

慕羽绪掏出钥匙,开了门。

空无一人的宿舍里,冷冷的冬风,从敞着的窗户肆无忌惮地溜了进来,带着几丝的挑逗。

随意地把手上的东西搁在了角落,慕羽绪把椅子拉开来,任由自己重重地跌落。

好累。

无助、绝望的情绪,像无处不在的急流,覆盖了心房的每个角落。

“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留我?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吗?这只是你游戏人间的曾经一次吗,我只是你可有可无的一件观赏品吗?”

在人前,她还可以强自镇定,安然退出,因为她是慕羽绪,凡事追求完美的慕羽绪,即使失恋了也懂得“适时放手”。

可是,她亦只是个凡夫俗子,在无人的时候,追问着苍天“为什么”,无情地控诉着对方,言辞有所不雅又如何?只为了,发泄心中的不满!

“娶了千金小姐,你就可以奋斗少十年!娶了千金小姐,你就可以到处耀武扬威!江梓宁,你这个王八蛋!

“有了我这个女朋友,还拈花野草,现在,更要甩了我,去娶其他人,江梓宁,你这个见异思迁的负心人!

“说什么矢志不渝,不嫁你嫁谁,都是坑人的笑话!你一声不吭跑去跟人结婚,对得起我?!江梓宁,我恨你,恨你!”

尽情地数落对方,却依然不减心中的不平,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眼泪滚落面颊,她拿起手来,胡乱地擦着,“叮——”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是琉璃钏,江梓宁送她的定情之物。

深呼吸,慕羽绪一举作气,伸直手,誓要将“他的东西”从手上扯下来!

嗬,她倒抽一口气,好痛!

琉璃钏下的皮肤已然泛红,而这“他的东西”还稳稳当当待在她的手上,好像,风吹雨打都不动的坚毅。

琉璃钏选主人,是真的?一旦选上,便是一生?

所以,她才怎么也拔不出来,即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即使他们已是陌路人?

陌路人,是的,他们已是陌路人,她走她的独木桥,他走他的阳关道,从此,不再两相挂。

但是上天,偏偏让她留有他送的东西,为什么?

为什么?

泪水再次涌现,啪啪地异常清晰地滴在桌上。

不哭不哭,说了不再为他伤心,她把头昂起来,拼命不让泪水泛滥。猛的,看到了她今天之前“十分宝贝的东西”。

她和他的联系,倒真“难舍难分”啊。

慕羽绪茫然地望着书架上的水晶相框,里面的照片是他们旅行时拍下的,是她当时最喜欢的一张双人照。男子脸上洋溢的满满温柔,此刻看来,竟是显得那么的遥远,仿佛,隔着一光年的距离。

一光年的距离。

左手拉开那个小小的抽屉,慕羽绪拨开上面几张红色的奖状、证书什么的,一沓似是精心保全过的照片便落入眼眸。

“梓宁,你曾爱过我吗?”

心中的痛楚倏地漫涨,泪水再次溢出眼眶,慕羽绪放声大哭了起来。

泪眼模糊间,二十几张或笑或嗔的照片,勾起了她那段岁月的美好回忆,那么的真实,那么的教她感到像是到了天堂的快乐!

……

意大利的西南河岸,蓝色的那不勒斯湾在静静地流淌着,沉淀了上几个世纪无尽的在睡梦中死去的灵魂,或是酣眠,或噩梦缠身,成就了一个千年古城——庞贝。

荡舟其上,他墨衣上的白纹如水流动,清亮地晃啊晃啊,将那一波波银色的水花荡进心里去。

我低头,看见手里你勾勒得惟妙惟肖的《密祭》素描,简单错落的建筑,紧张的少女、狂饮的萨陀尔和焦虑的女信徒,透视出一种说不出来由的肃穆与神秘感。

英格兰南部索尔滋伯里平原上,一座以环形排列的埃夫伯里巨石遗址,卓群特异,傲立四方,四层同心圆的石圈中央的祭奠石和玄武石有着迷一样的身世。

据说它们在每年的夏至这一天都会与地平线彼岸升起的太阳连成一线,是崇拜太阳的缘故吗,就像那昂首挺胸、始终围绕着太阳喜怒哀乐的金灿灿的向日葵?

我俩躺在大石上,仰视那辽阔的、蔚蓝如纱般柔软的夜空,心情无比的柔和。

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安详地枕于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的臂弯之中,做着巴比伦繁荣奢华的美梦。

苏美人信仰神,赞叹神,在他们的心中,天神安、风与大气之神安利尔、水神恩基等众神各司其职,守护着芸芸子民。

我俩手牵着手,漫步于远古的土地,周围,长满又长又娇嫩的草,羊群踩着它们,顺着风,走向前方,遇到一只废弃的彩色陶罐,伴着厉风,溅出陈年的雨水。

人头攒动的大明宫遗址公园,浅迹旧瓦,依稀可见那当时的磅礴之气,雕栏玉砌,黄金门,琉璃柱,丝丝轻纱艳舞群飞,道道皇恩荡涤人心。

在观众席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台上梨园子弟们的义演,花冠群袄,大袖圆领,轻含朱丹,意随灵眸,我倚在他的旁边,虽不懂得鉴赏品味,却在“噔噔锵锵”中,随着那一缕帝女芳魂,走过开满黄玫瑰的一室春光的中庭,侧身离开刀光剑影、你攻我守的剑击场,踏上满目荒凉的城头,似乎是因为那里有什么人一直等着。

那时,他们正赶上前所未见的大风沙,是一派埋天葬地的大阵势,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声如厉鬼,一座城池在混浊模糊中轰然而散。

楼兰古城,风沙的领地,死亡的王国。我们咬着硬邦邦的白馒头,相扶着向沙漠风暴中的圣域走去,耳边是一群外国学生对楼兰新娘毫不吝啬的赞美,流动的沙,好像依然是在思念远方的异域情人,不管白天黑夜。

……

它们浮上心头,阵阵撕咬脆弱的神经,是幸运还是不幸?

知道她的梦想是做个考古学家,他悄悄卖掉了一些画作,攒下了两人的旅费,在暑假时带她来了个惊喜的“环球旅行”。他们背上行囊,周游各国,踏遍了万水千山,更是游历了一处处神秘的古老禁地。

这样的欣喜,这么的缱绻。

一天天的探险,每时每刻的相伴,浸透了不尽的情意……

属于他们的时光,终是随风消散了吗?

心仿佛被掏空了一块,连神志都不再是完整的,恍恍惚惚,如漂浮不定的水草,天大地大,都仿佛没有了她的立足之地。

教她如何相信?教她如何忘怀?

再也没有了那人的相伴,再也没有了那人的关爱,什么,都没有了,早已习惯的感觉,要怎样才能忘却?怎样才能,尘埃落定?

空荡荡的宿舍,低绵的哽咽声此起彼伏。

一百平方米的大厅,正中是庄严的黑色法兰克长桌,两边是黑压压的人群,时值冬日,室内的空调开足了暖气,不过,在对峙的情景下,寒意有增无减。

当——

是玉扳指碰到桌面发出的响脆声音,“你还是不打算改变注意?!”

男人声音低厚,有几分的沧桑。

想他在黑道混迹了大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即使是当年阴鸷如百年狐狸的石老虎,在他的特大号贼笑下也只有乖乖的就范,偏就眼前的人,执意违背他的意愿。

十几年前,孤身一人来到他们圣坛的他,成功挑战六道难关,成为帮里最年轻的青龙坛主,一年后,又开了一间科技公司,赚钱是赚得如洪水般的快,二年后又突然从美国消失,不留一点痕迹,他们才知,他用的是假名。

今年,才找到他的真人,想着要他兑现当年的允诺,怎知……

噔——

一个高跟杯子搁在桌上,艳如血阳的液体,滋滋地冒着冷气,寒彻透骨。

本来悠悠喝着红酒的女子,看着那人的一再沉默,再也沉不住气,噌地站起来,怒气腾腾地指着对面的男子。

“你说,要我,还是要那个女人?!如果要那个女人,就留下小指!”

杜桐跨出两步,诚意请求:“柳盟主,退一步海阔天空,我们总裁已经承诺把所有的不动产转让到令千金的名下,作为补偿,你又何苦咄咄逼人呢?”

一声狂笑响彻大厅,“好一个退一步海阔天空,果然是最衷心的玉面管家!补偿?!我这十多年的青春、感情,你总裁还得起吗?”她字字针对,火红色的裙裳乱舞,有着飞蛾扑火的无悔。

红尘的战场,千军万马,从来没有人能够称王。

猛地喝下剩余的半杯白兰地,甘恬抬头,眼光锐利且坚定:“嫣如,是我对不起你,我愿意遵循江湖规矩。”

切——

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血淋淋的小指,已安静地躺在桌上。

“你——你!”柳嫣如倒抽一口气,艳如桃李的面庞一下子没了血色。

你真的这么爱她,甘愿自残也不肯离开她?

我真的那么差吗,为什么你从不会看我一眼?

望着眼前的一幕,杜桐摇头,心痛不已,他就是这么强硬,好好谈一下说不定就有弯转了,非要见血腥呢?哎,他是真的很爱很爱廖小姐啊。

指间的痛,远比不上失去她的痛苦。他们已经错过了那么多年,受够了相思的苦,好不容易才有厮守的机会,他不会放弃,即使赔上自己的性命!

竭力忍住蔓延的痛楚,甘恬再次真诚道歉:“对不起,嫣如!”

公司的建立是柳盟主出资的,因为他答应了和柳大小姐的婚事,所以才得到了如此快的成效。嫣如喜欢他,他是知道的,从第一次的谈话便清楚地知道。可是一心想着和廖老的约定,想着尽快和雪宜见面的他,无视良心的指责,非常落力地扮演着一个未婚夫的角色。

拼搏出事业后,他抛下美国的一切,毅然回国,完全没有,顾虑她一颗滴血的心。

他们是他的恩人,可是他,却恩将仇报,过桥抽板。

他不敢联系他们,一来怕嫣如的纠缠,二来没面目面对他们。

这么多年,他一直不能放下心底的愧疚,今日,总算要结束了……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不要——

“你是我的未婚夫,你是我柳嫣如的未婚夫,你说过会与我白头偕老的——

“我们订了婚的!你看你看,我手上戴的是你亲自给我戴的戒指,我们一起去挑选的,你看你看——”

火红的身影扑到对面,扯着男子的衣角,声泪俱下地嚷着,拼命把手上的钻戒递到他的面前,他别过头,她就扑到另一边,誓要他正视他们相爱的见证。就是不看那桌上的小指,那是他为了另一个女人所做的决裂,她不要看,看不见,就不是真的了。

他会留在她身边,这辈子不再分开。

她找了他那么多年,他不会再离开她的了……

“你公司不是出现了财政危机吗,我可以帮你,你想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边说着,女子边从荷包里掏出一大沓美金,递到男子的面前。

“这么多够不够?不够的话,我银行里还有好多,我全都拿出来给你,好不好?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不跟我结婚也行,就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甘恬拨开她的手,皱眉,“这钱,我是不会要的。公司,我会想办法的。嫣如,不要再眷恋这段感情了,放过我,亦放过你自己,好不好?”温声劝道。

她这么痛苦,他真的于心不忍,但是,他又不能再骗她了。

“放过你,亦放过我自己?我也想,可是,我就是放不下,放不下啊——”

为了忘记他,她前前后后嫁了三次,一次是商界巨贾,一次是翩翩书生,一次是政界要人,可都是无疾而终,离婚收场,苦了双方,亦苦了孩子们。

现在她终于找回他了,可他不要她,不要她……

一度沉默的柳豹,挥一挥大手,“你走吧!”软硬兼施都不能逼他就范,只好罢手了。

“不!不!你不能走——”

艳丽的柳嫣如大吼,哭天抢地,她只想,留下她爱的人。

只是,她爱的人,不爱她。

但是,她很爱他,比任何人都爱他。

没有了他,她还能活下去吗?

“嫣如,让他走吧!”柳豹拉过女子,转头对男子说,“你快走吧。明日,我们就会回美国,不再回来了。”

女子哀恸:“爸,你怎能如此——我不要走——”眼角瞥见他已走到大门,直嚷着,“我不准你走,你回来——回来啊——”

柳嫣如疯狂留恋的哭泣样子,让甘恬心中划过一抹强大的愧疚,他只能快步走出大厅,走出她悲伤织就的情网。

他一生只爱一人,他不能再蹉跎了。

……

上了车,两人没说话,狭窄的空间里,是凝滞的气息。

车子在老张的操纵下,平稳地行进着。

看到行走匆匆而来的老板与杜管家,他已觉得有点奇怪,自他进甘家以来,从没见过他们慌张过,因为两人是最佳、最有自信的拍档。又看到老板的手崩了一角,嗓子都提到了心眼上,就和人家见了一面,竟然“不完整”地出来,对方是什么来头啊?!

担心和好奇让他不自觉移了移视线,一脸的黑,一脸的沉重,还是不要多事好,乖乖恪守着自己的本分——开车。

一分钟过去了。

车厢内,仍然是低压过境。

好了,看来他不动手,就要到家了,他还真是不在乎的,哎。

好在车上都有简单的医疗设备,是给体弱的太太准备的,以备不时之需。只是没想到,准备这个东西的人,有一日是自己来消受而已。

杜桐默默地拉开后面的匣子,拿出临时的救护箱,打开,抽出碘酒和纱布,“总裁,我先帮你消消毒,再去医院。”

“嗯。”一只手伸了过来。

触目的暗红色,杜桐强忍下眼眶的泪水,轻轻地用小棉签醺着涂上他的手。“咝——”见他强自压下剧痛,泪水还是涌出了眼角。

他还真——

知道杜桐在疼惜自己,他的心中一暖,说起来,他们两兄弟,还真是患难与共呢。他没有兄弟姐妹,自小便觉得甚孤独的,但有了杜桐这个朋友,他还真的感受到兄弟间的那种不用言语说明的手足之情。

这次的事,没有知会他一声,便作了这个决定,希望他不要生气。如此形势之下,这不失为是一个好的解决办法,恩恩怨怨,自此了断。

甘恬望着前方,只说了一句:“杜桐,谢谢你陪我这一趟。”之后便闭上了双眼,等着车子开到医院。

……

天色完全沉了下来,奔腾380娴熟地驶进了甘宅。

大厅里的灯光,依然明亮。

“恬,你回来了——”廖雪宜从前厅一路跑了出来,焦急地问着,“怎么样,他们有没有为难你?柳小姐的病可有起色?”

今天下午,有位柳老先生到家里,说是他思念成疾、多年卧病在床的女儿患了重病想见死去的丈夫一面,请求甘恬到他家一趟,因为甘恬与她老公的样子十分之相似。这样的经历让人闻之流泪,所以当电话里头,甘恬问他应不应该去的时候,她含着泪点点头,人家那么凄惨,能帮就要帮咯。

但当她吃过晚饭,又吃过夜宵,在沙发上蜷着等了半个钟,恬还没有回来,她就开始担心起来,心头的不安越来越明显。

莫不是对方太想念丈夫了,强行把恬留了下来?

又或者这根本是一个骗局,目的就是要绑架恬,要他们交出公司?

近来家宅是有点不平安,虽说甘肖两家因联姻的事走在一起,但行行有本难念的经,公司在有意无意中树了敌,他们见公司有困难,难保不会趁机落井下石。

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来来回回在厅里踱步,给菩萨念经希望他一切平安。

幸好,他终于回来了,喜悦之情溢于眉间,跑着去迎接回家的人。

“恬——”女子飞身来了个热情的拥抱。

望着她晚风中单薄的身影,甘恬眉头一拧,拉开她,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柔声说道:“外面冷,先披上。”看到她的秀颜多一分红润了,把她的小手放到西装的口袋里,一起走回去,“不用担心,事情都结束了。”

其他的人应该已经睡下了吧,毕竟现下也不早了。雪宜又真是的,在房间里等我便好,起码里面有暖气,又有舒服的被褥,不像外面冷飕飕的。明天,要记得跟荣伯说声,不能再让太太待在外面了,不然调理好的身子又会有差错的了。

嗯,一定要说。

真的吗?担忧之色已然褪去,廖雪宜美目流转,欣欣然:“恬,太好了!”突然看到大灯下那缠满纱布的手,“啊——你——你怎么了!”

他受伤了吗?

怎么无端端的,左手缠满纱布了?

见廖雪宜欲拉起他的手,甘恬连忙解释,把手藏到背后去:“雪宜,小事情而已。上车时不小心刮到了,已经处理过了,别担心。我们回房,你也该睡了。”右手搂着她,笑语宴宴。

是这样吗?那,为什么就不让我看呢?

“可是,这么多纱布,不像是小事情啊?恬,你就让我看一下,一下就好,看到你无碍我才不担心。”她总觉得恬在隐瞒着什么。

廖雪宜踮起脚想越过他的身子,拉过左手来看,可他总是不遂她意,把手护在后面,气得她鼓鼓的。

一人来到她的侧边。

“太太的担心不无道理。下午来的老先生叫柳豹,他的女儿叫柳嫣如,很多年前曾帮助过总裁发家致富,更有意将女儿嫁给总裁。总裁后来回国找您,断了那边的联系,可柳小姐却对总裁一直念念不忘,终于得到总裁的消息,今天佯称生病,把总裁请了过去,实际上是要总裁断绝他跟你的关系,而总裁他,是用了一根指头,解除了他跟柳小姐的婚约。总裁他,真的是很爱你!”杜桐娓娓道出事情始末。

他明白甘恬是不想让太太担心,可是夫妻间,坦诚是最基本的一条,他不想他们两人因此有所疏离,另外,他亦希望甘恬的牺牲不是毫无价值的,以后能更相亲相爱。

所以,他选择当个说明筒。

廖雪宜愣住了,睁大双眼望着眼前的男子,眼泪,滚烫而下。

他还是那么傻,既然都是夫妻了,有什么风浪不能共同度过呢?

甘恬没想到自己的兄弟,会说得如此直接,脸白一阵,红一阵:“杜桐,你先回去吧。晚了,嫂子和孩子会惦记你的。”

杜桐无声地叹息一声,走出了甘宅。他家,就在隔壁。

大厅一阵寂静。

滑倒在地上,廖雪宜悲切地低声啜泣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好好地珍惜自己的身体?如果早知是这样的,我宁愿终生不要名分,只要能陪在你身边,就好了。”

她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一段过去,如果她早知道,早知道……

“不行,那样你太委屈了!我们好不容易才又在一起了,为了你,为了我们的未来,即使赌上一切,我都义无反顾。只是一根手指头,我甘恬还奉得上。”

可是,我不想你做出如此残忍的牺牲啊?!

廖雪宜哭倒在甘恬的怀里,断断续续地发出哽咽:“不要,不要——”

她只想她爱的人,都能健健康康的,除此,她别无所求。

可是,深爱的他,一再为了她在所不辞地付出,只想她不被歧视。不想她受到亲朋的嘲笑,他们是在夏威夷结婚的,然后,度完两个月的蜜月,才回国。外界对她不利的传言,他威逼利诱地去消除,一再声称是自己无赖抢妻,不关她的事……

这样的男人啊,拥有他的女人,是多么的幸福!

眼泪再度倾泻。

……

“爸爸,爸爸——”

稚嫩、欢喜的女声传来,随即一个扎着蝴蝶小辫子的红衣小孩跑出了篱门。

杜桐心情大好,嘴角轻轻上扬,两手抱起了女儿,高举过头,让她“呵呵”地笑着,脚步无比愉悦地走进了家门。

这个六岁的女儿,是他和小溟的心肝宝贝!

想当年,他带着小溟,东躲西藏的,什么苦都尝过了,可是,因为爱的人在身边,也便什么都不怕了。他们做过传销、餐厅侍应的临时工,住过临时搭建的草棚,追过火车,赶过牛车,虽然累人,却能拥有一个笑容。后来,小芝出生了,他们不忍女儿跟着他们颠簸,想方设法和甘恬联系上了,通过法律的渠道,正式解决了他们跟斩龙会大哥的恩恩怨怨。

只是刚过上安定生活的他们,却遭逢到一个晴天霹雳的厄运——小芝被诊断得了急性淋巴性白血病!因为发现得较晚,后续化疗效果又不够理想,医生建议他们做骨髓移植。骨髓移植需要合适的骨髓,手术前的骨髓配对就非常复杂,在血缘至亲之外能找到合适骨髓的几率可说是微乎其微。

杜桐用尽一切的力量去寻找合适的骨髓,夫妇两人更是身先士卒,可始终没有找到契合的骨髓。才入院半个多月,小姑娘已经整整瘦了一大圈,黑亮的头发也因为化疗变得又黄又稀疏,每次梳头,头发都会大把大把脱落,每每小溟帮她梳头就忍不住掉泪。

看着小女儿一天比一天更虚弱,杜桐的心就像被刀绞一样,真恨不能以身相代!无奈骨髓配对的结果是,他与小溟的骨髓和小芝都不符合。

主治医生说,血亲配型成功的可能性比较大,建议他们考虑再生一个孩子。只是从怀孕到能够进行骨髓移植,大约需要二十四个月的时间。

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们都不会放弃!可是,小芝没能撑过来,撑不到她弟弟或妹妹出生,就离开了他们。

刚怀上的小溟听到噩耗,晕倒在地,发高烧,昏迷几日几夜,身体严重损耗,肚里的孩子没能保得住。

之后的几年,两人都活在阴影下,被悲伤淹没。

要不是甘恬来到乡下找他,带他们出国,换了个新环境,渐渐融入到热情奔放、轻松自在的氛围中,他不知道原来他还懂得笑。随之,他和小溟的生活重新步上正轨,还被告知快要当爸爸了!

自从发生了那样的事,这方面他想都不敢想,两人都没有那样的心情,也怕对不起在天堂里的小芝!她有一头柔软的深褐色发丝,和柔嫩细致的脸颊,搂着他的脖子,甜甜地喊着“爹地”……

之后,宝宝出生了,也是个女生,杜桐为她改名为“小灵”,希望她得到上天的保佑,灵敏聪慧,健健康康地成长。

“小灵这么乖,出来接爹地啊?”杜桐亲了亲她的小面颊,又问,“妈咪睡了吗?”看小丫头摇了摇头,眉间含笑,“那我们一起吃红豆汤好不好?”

“好!小灵要红豆汤,和爹地妈咪一起吃红豆汤!”小丫头异常高兴地嚷嚷。

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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