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争锋
“门主,拜姑娘回来了。”颜江毕恭毕敬地禀报道,心揪成一团,头完全不敢抬起,拜芷汐率两千人马连澜沧江都没有越过就大败而回,楼主会不会因此大发雷霆,甚至牵连他这个报信的,桌前萧楚正聚精会神批阅各地送来的折子,也不知有没有听到颜江的话。
“她回来了?”萧楚停下笔。
“是,拜姑娘回来了,死伤惨重。”颜江全身颤抖,生怕萧楚一个不爽拿他出气,偷偷抬起眼眸就瞥见了世上最美的容颜,很多人不明白天下第一美人怎么会让一个男子夺了去,但只要见过萧楚的人大概就会懂,那一袭出尘的白衣,乌光流转间就是清绝天下的风华,明明是流光水月般迤逦的男子,偏偏眼神中闪烁的是君临天下的气势……颜江看了一眼,就忘了移开目光,肆无忌惮的看,完全忘记了危险。这张脸如旭日朝阳,喷薄而出的光芒,将漫天星辰淡化为阴影,这个人如晚霞夕阳绚烂了整个天下!
“哦,我知道了。”萧楚低下头,继续批阅手上折子,颜江一愣,心神已经回归,知道了,门主居然一点都不生气,只是无关紧要地说了句知道了,两千兵马大败而回,无疑是风雨楼史上最丢脸的战役!楼主居然了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交代下去,阵亡楼众的家眷好生安置,另外让拜芷汐来见我。”萧楚漫不经心地道,让人捉摸不清他心里在想什么。
“不用叫我了。”一袭紫衣的女子风尘仆仆地走进大殿。
“颜江,你先下去吧。”颜江应了一声,直起身就见萧楚的脸色有了变化,回身见拜芷汐眼色冷淡,完全没有负罪地站在那里。
“你回来了。”萧楚道,笔握在手中,却没有再下笔。
“楼主是不是想问我是怎么回来的。”望着萧楚怀疑的眼神,拜芷汐嘴角划过一丝冷笑,她不怕残叶,更不会怕萧楚,“是残叶放我回来的,若不是他手下留情,我就死了,说来我还真应该感激他。”
“哦。”萧楚抬起睫毛,望着这个刚刚回来就和他针锋相对的女子。
看着萧楚难看的脸色,拜芷汐心中涌起说不出快意,“你遇上了残叶?”萧楚问。
“对,他蒙着眼罩,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不过看样子也应该是个英俊的男子,而且他的身手也不容小觑。”看着萧楚越来越黑的脸色,拜芷汐说的更加尖锐,“他用毒于无形,对毒术的驾驭已臻于化境。”这也是实话,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有人可以把毒术驾驭到那种地步。
望着拜芷汐眼中眼中从不曾流露的神采,萧楚心底似翻到了五味杂陈,真想暴喝一声“滚”,奈何他只是“平静”的说了句:“拜姑娘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望着萧楚冷静的面孔,拜芷汐不甘地退了出去,又一个没有心的人!!!
拜芷汐冷冷的背过身,走到门边突然停下脚步,“楼主,你难道一点都不生气吗?我折损的可是两千个手下啊!”
“要成大事,牺牲是在所难免的。”萧楚的话生硬如铁,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拜芷汐手指紧扣门板,刚才她回来,就听到了云岭十俊覆灭青峋寨的消息,青峋寨的人向来狡猾多端,又仗着得天独厚的地势胡作非为,风雨楼几次出兵,都是无功而返,这次居然轻而易举就攻下了,这未免蹊跷。
“所以牺牲两千人马,换攻取青峋寨的成功便是大势所趋,也早在楼主的神机妙算之内,是吗?”拜芷汐转过身,冷酷的看着萧楚。
“没错!”萧楚面不改色地答道。
果然没错,拜芷汐苦笑了一下,攻打南方不过是个幌子,目的就是让地处东方的青峋寨放松警惕,让风雨楼的人马得以趁虚而入,为了大局,他萧楚本来就打算牺牲掉那两千人,他还真不是一般的有“魄力”。
“所以两千人马只是萧楼主步的一步无关紧要的棋子,是吗?”拜芷汐惨然地问道。
“并不是无关紧要,他们使青峋寨的人疏于防范,如果不是这样,也许青峋寨再过三年也攻不下来!”青峋寨是通往东方凌霄阁的门户,他萧楚若真有心称雄天下,青峋寨是至关重要的一环,“萧楼主神机妙算,属下佩服的很啊!”
“要成大事牺牲在所难免,拜姑娘手上沾的血不少,这点都不理解吗?”萧楚脸色如岩石般的坚硬,那绝世张扬的风华,显出令千丈群山低头的气焰,炽烈如阳!
“我只杀该杀之人!”拜芷汐应了一句,望了一下手中的剑!
“这世上没有该杀的人,只有需要死的人!”对于他萧楚来说,未达目的需要死的人,都是该杀的人。
“萧楼主,我从来不知道,你竟是这样冷血冷心是人!”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了残叶,那个被武林冠于邪冥毒魔称号的魔君,想起他下格杀令时的那份淡定从容,这两个人在人命前似乎表现的一样“满不在乎”!
“我还以为拜姑娘心中我一向没心没肺。”萧楚半是苦笑地道,那句冷血冷心直刺入萧楚心头,却未在他脸上露出半分痕迹。武林争斗,仁慈,便是自我的毁灭,他不是一个人,他肩上有千万人的希望,所以他不能也不可以有感情!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一将功成万骨枯,我以为拜姑娘懂!”萧楚道。
“我不懂!”拜芷汐转身离开,她不懂,她也不愿意懂,她非是善心人性的人,但也做不到灭绝人性,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他理解萧楚,却做不到萧楚的“沉静”!
缰绳一收,“门主到了。”
残叶掀开马车帘帐,半饷未迈出一步,“门主?”云落吃惊的望着残叶,他居然在残叶眼中看出了退缩之意。残叶微微闭了闭眼,既然要抛开过去,那就不能手软!
“栖霞山重地,闲人免进!”山下一仆人伸出手,挡住两人的去路。残叶轻轻扬了扬手,那人就脚跟不稳栽倒下去。
就在那个仆从倒下的瞬间,山上走下一个碧衣女子,隔着窄窄的距离,两人冷冷对视,浅碧云裳,像水般清澈秀雅,发丝上垂下一串天蓝色的琉璃珠,空灵通透,美目波动,自有一股别样风情,陌衿华看着倒下的仆从,不禁疑惑,柳眉一皱:“你是什么人?”恬淡的语气带着深深的戒备。
冷冷的盯着眼前如水般灵秀的女子,残叶眼中说不出是怨还是恨,抑或纠缠着难言的情愫,沉默!
仔细看了一下倒下的仆从,陌衿华脸色一寒,虽然她知道那名仆从只是被迷昏,但她明白来者不善,况且能这样请轻而易举地把栖霞山的人迷昏的由岂会是寻常人,“请问阁下是?”陌衿华犹疑地问,心头涌上一股不祥的预兆。
“残叶!”两个字,无需什么修饰,听者自然明白那两个字代表什么。武林中最杰出的领导者之一,江湖最得罪不起的人之一,更重要的是孤星的徒弟……
“孤星是你师父?”陌衿华犹豫地问,如果真是,这次栖霞山恐怕……
“正是家师,家师身前难以忘记陌南前辈,故临终托付我一定要找陌南再赌一局。”残叶彬彬有礼地道。云落暗暗好笑,明明是来找茬的,残叶的态度倒像是来拜访的客人。
陌衿华没有想到孤星死了六七年,他和父亲的对局过了二十多年,到现在他的传人依旧找上门来,许是宿命吧!
“家父年事已高,恐怕难以和残叶门主再赌一局了!”陌家人行的是医家治病救人的天职,树大招风,第一医庄的名声招致了太多的麻烦,还好陌家与风雨楼私交非浅,忌惮于风雨楼的势力,也少有人明目张胆地找上门来,但残叶即使萧楚亲自来,他也未必会买他的面子吧!
“衿儿。”远处出现了一个两鬓皆白的老者,一双眼说不出的威严,那是久经风尘的锻炼出来的风度。
“陌前辈。”残叶双臂在胸前交叉,嘴上说着前辈,态度却倨傲异常,听来前辈两个字更像是讽刺。
“门主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陌南道,大家都是聪明人,残叶亲自来,就不会轻易走,躲不掉,把话说开反而好。
“那我就直说了,我是代家师而来,家师身前要求我必再找陌前辈比一局,若我输我和我师父一样,隐退南疆,永世不下毒王山。”云落一惊,他丝毫没想到,残叶居然会赌这么大,南方已经一统,毒王门势力正值如日中天之际,隐退,无异于把他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人!话锋一转,残叶逼近一步,“假如你输了,你必须承认你陌南是欺世盗名之辈,以后毒王门的事,栖霞山再不许插手!”
“若我不和你比呢?”陌南眉头深锁,他看的出来这个人与当年的孤星更为自负。
残叶淡淡一笑,“很简单,两天内我会让栖霞山连只蚂蚁都不剩。”那并不是恐吓,他残叶完全有这个能力,可是为什么残叶不直接这样做,这样不是能永绝后患吗?
人只道残叶用毒如神,却不知道用的毒越重,对他的伤害也越大,因此每次用毒他都要花一段时间调养,可就是这次把自己的身体彻底整垮,他也要完成师父的遗愿,他这辈子在乎的人不多,可一旦在乎了,他就会以生命去维护!
注视着残叶阴森叵测的眼眸,陌衿华发现他的眼光竟时时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的落在她身上,又迅速移开,那眸子里有一股钻心蚀骨的恨,却又似萦绕着刻骨铭心的情,那样复杂,这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比什么?”明白退让没有可能,陌南接受了残叶的挑战。
“医术!具体由前辈定!”其余人具是一愣,陌衿华吃惊地望着残叶,比医术,他完全不把栖霞山的医术放在眼里吗?
残叶擅长毒术,居然舍近求远,和陌南比医术,还将具体内容交由陌南定,“门主。”残叶不急,云落可急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残叶居然会选择这么吃亏的比法,或许是长久的顺利已让他忘了失败的滋味,可他不能输啊!他一输就输了一切。
“闭嘴。”两个字,止住了云落的劝告,他残叶决定的事,谁也别想更改!云落心里堵了一口气,脸色难看之极。
午后。
残叶跟随陌南走进医庐,就见两个人瘫倒在地上,“这两位是湖北张家的两位少公子,被碎心掌震碎了全身的经脉……”陌南介绍道。
“所以比赛的内容就是谁先把他们治好,对不对……”残叶接口道,等这一天他已等的太久了,他一刻也不想再耽误了。
“没错!”陌南答道。残叶的镇定不禁让陌衿华吃惊,他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他会输。
“就是用银针把全身经脉接起来吗?会不会比的太简单了。”残叶不屑地道,把全身经脉接起来,一旦下错一个针位就是死,这对下针者的针法考验很大,况且要将经脉接起,就更是艰巨了,在他残叶眼中居然只用简单两字概括吗?陌衿华迟疑地望着残叶,偶然与残叶的眼光对碰,那眼里少了几分阴沉,多了几分柔情,却让她的心更加的飘忽不定,那样的眼神激荡起一阵涟漪,挑拨起潋滟的波纹,又那样引起割透心扉的伤,这究竟是为何?
“那门主有什么提议吗?”陌南问,面对这个年纪轻轻却令江湖丧胆的霸主,陌南感受到一股比当年孤星更大的压力。
“我的提议很简单啊!蒙眼!”残叶不急不缓地道。
“人命不是儿戏!”陌衿华忍无可忍道。
“是吗?”残叶冷笑着轻吐出两个字,不知是赞同还是反对。“陌姑娘没杀过人吗?”残叶深沉地问道。
“我是大夫,不是杀手。”陌矜华愤怒地道。
“我听人说一念成魔、一念成佛,所以以为陌姑娘救人救多了,哪天心血来潮想杀个人也就杀了,说不定也就不记得了。”残叶缓缓地道,眼神飘忽不定。
“门主你难道会因为杀人杀多了,心血来潮救人。”陌矜华更加气愤地回道,他残叶把自己当什么。
“我的确心血来潮救过人,所以我想陌姑娘也许也杀过人。”残叶很平静地道,仿佛在提醒着什么。
“抱歉,我没有残叶门主如此有雅兴。”陌矜华冷着脸回道。
“陌姑娘真的没有杀过人吗?”残叶满是不信地问道。
“你……”陌矜华脸色阴沉,俨然已暴怒的样子。
“矜儿,不得无礼。”陌南神色诡异,似乎似想逃避什么。
为了公平,为残叶蒙上黑布的是陌衿华,纤细的手指在耳畔一触即过,像呵痒般的触觉,引的心一阵绞痛,厚厚的黑纱遮住了视线,也遮盖了残叶眼中倏忽闪过的刻骨深情。
看着针法如飞的残叶,陌衿华眼中的愤怒渐转惊异,每一针都是深浅得宜,位置把握的丝毫不差,速度更是惊人的迅速,陌衿华唇色惨白,相比之下,父亲蒙了黑纱为了不误伤他人,手脚似乎有点被束缚住了。望着残叶手势上下起落,陌衿华没有来由的打起了寒战,这个毒王门的门主究竟隐藏了多少秘密。
针行一半,“咳……”这一声咳,打破了庐中的寂静,众人俱是震惊,“门主。”云落脸色大变,残叶居然在这个时候发病。
“我没事……”残叶不住地咳着,纤细的指尖流下触目惊心的鲜血,苍白的手指映衬着艳的恐怖的血,云落的心沉入谷底的寒凉。
陌衿华吃惊地看着残叶,他居然病的如此之重,虽然早就注意到他那皮肤吹弹可破的双手,可那居然是病态!也难怪常年与毒物为伴,沾染上重病也是难免。
“咳……”残叶咳的越来越剧烈,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云落递上的白绢早被那鲜血浸透。
陌衿华留意了旁边的父亲,刚才残叶停下时,父亲就没有再下针,她知道父亲不是那种喜欢乘人之危的人,亦不会接受因残叶的病而赢来的胜利,所以也没有去催,可是如此一来,陌家就一点赢面也没有了。
终于止住了咳嗽,残叶再度下针时,陌衿华如受雷击差点惊叫出声,“分针化影。”陌衿华脱口而出,只见银针在残叶手中一化为五,连眼睛都来不及眨一下,病人身上就多了五根银针,这手功夫,陌家先祖中也只有两人练成,且那已经是百余年前的事了,没想到“分针化影”会再现人间,可既然残叶的医术如此高强,江湖亦传言他的毒术登峰造极,如此那把他折腾成这样的病究竟是什么病,这个残叶身上又究竟隐藏了多少秘密。
由于刚才的耽误,残叶认为自己已落于下风,凭借分针化影,紧追不懈,他不想步上孤星的后尘,亦不会步上孤星的后尘,嘴角仍在流血,残叶紧咬着如蝉翼般薄的嘴唇,不让自己再度咳出来,手上针不停,云落担忧地看着,他不在乎他会不会赢,他在乎他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命!这个门主做起事来总是这么不计一切。
最后一针下完,残叶手上一股力由针而下,瞬间在张远游走全身,张远醒了过来。
手上一松,陌南也已收手,“爹,你输了。”陌衿华低着头,不敢看父亲。
“孤星果然教出了一个好徒弟。”陌南栽下黑布,冷静地看着残叶,轻轻一叹,这一叹凝合无限的愁绪,无限的悲哀,“愿赌服输,我会遵守约定。”陌南冷静的反常,让陌衿华隐隐有些不安!刚才父亲那一叹太苦太涩,似乎埋藏着什么,难以言明,失败似乎在残叶停下父亲亦停下的那一刻注定,那咳嗽声起的时候,陌南迷茫的神情隐在黑纱之下,嘴边一丝无奈的苦笑!他——残叶!孤星的徒弟。一切皆是报应!如此也好!
脚下踏过花草丛生的小道,极目所见精致独特的古桥,远山如黛,青松翠柏犹自苍翠迷人。
“门主你不高兴吗?”云落问,望着残叶黯然的身影,不明白为什么那眼眶里提不起一丝的喜悦,甚至满溢哀伤。
犹记临走时陌南那一句“对不起”,望着门主萧瑟的背影,没望见他瞳孔里波澜起伏的哀叹。曾今,就让它若流沙般逝去,若雾般弥散,若晨露般化了吧!只是做的到吗?
“我很开心啊!”残叶道,高兴,自己应该高兴的,不是吗?仰天笑若明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