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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意难忘

1

漪笑不得不佩服林邱哲的办事效率,当天晚上他就已经找到了沐筝的住处,还让美国的朋友派了两个随从一天二十四小时悄悄地跟着。第二天漪笑得了沈力行的允许,从账房取了两百块钱送去林邱哲的公司。

荣安公司这会儿正忙得不可开交,几个秘书坐在桌边打包东西。漪笑以为荣安公司是要换新地址了,怕回头找不着人,急忙让尹秘书带她去见了林邱哲。

漪笑把从账房取来的两百块钱放到林邱哲手里,此时林邱哲正在看文件,他下意识抬头,见到漪笑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她穿着一件西洋的连衣裙,一双白净的高跟鞋,整个人显得安静而又不失俏丽。

“是沈家三小姐,其润呢?”林邱哲往她身后瞥了瞥,并不见周其润,顿时觉得少了个话唠,世界总算安静下来了。

漪笑指了指放在林邱哲手边的布袋子说:“这里面是二百块大洋,我也不知道够不够给我姐姐聘请人,希望你不要笑话我。”

林邱哲把布袋子还回去,说道:“把钱收回去吧,否则你可就不把我当朋友了。”

“我就是因为把林公子当朋友才不想欠着你什么,两百块钱你一定要收着,朋友之间不该有利益纠缠的,不是吗?”漪笑说得落落大方,没有任何得罪人的话语在里面,“你们公司的人似乎都在忙,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她转身要走,林邱哲喊住她:“沈……漪笑,你有空吗?能不能陪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

“去了你就知道了。”林邱哲顺手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对尹秘书说:“礼物都包好了吗?包好了就全都装车上去。”

漪笑缩在狭小的副驾驶座里,整辆车上载满了包好的礼物,她腿上还放着三四件,一直摞到了她的脖子边。林邱哲把压在她身上的几件礼物甩到了后座,只听到噼里啪啦的几声,堆放着的礼物像是乱石一样砸在了漪笑身上。幸好不过是些小东西,就算砸在身上也不会觉得痛。

漪笑揉一揉后脑勺,笑道:“你每次去都是这么狼狈吗,怎么不多派辆车呢?”

林邱哲笑道:“去那里我从来不喜欢带伙计,怕吓到他们。刚才那一下痛吗?”

她摇摇头说:“不痛,那你怎么带上我呢?”

“你不一样。”简单的四个字,林邱哲说出口的时候却是觉得心虚无比,他不自觉地别开目光,像是害怕看着她。

漪笑却没有察觉到,笑着说:“其实我很早就想回去看看,可又不能空着手去,这次我可算是借你的花去献佛了。”

“如果你觉得献佛的花不够,咱们可以再去买一些。”

林邱哲正说着,却不见漪笑回话,他侧头看了看,就听漪笑说:“能不能停一下车,我有点事。”

林邱哲慢慢把车靠边停下,只见一大群年轻人从巷子口涌出来,乌压压一片人,手里高举着横幅,像是在游行。

漪笑急忙开了车门,车里的礼物一下子跟着她掉了出去。漪笑准备去捡,但林邱哲见她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便说:“你忙你的,这里我来收拾就好了。”

漪笑急忙奔向人群,游行的队伍差不多有百十来号人。林邱哲知道那是学校的学生为了反对东洋人的罪行在游行示威,但他想不到,漪笑居然钻进了人群里。

有学生游行势必有警察来镇压,林邱哲飞快地下了车,顾不得东西噼里啪啦往外掉,便去追漪笑了。

漪笑挤到人群最中央,拉着一个女孩子的胳膊说:“婉仪,你怎么在这里?等警察来了可不得了,赶紧走吧。”

许婉仪说道:“警察来了我们自然有我们的说法,我们又没闹事,只不过是要把东洋人赶出自己的领土而已。你来得正好,身为记者,你应该亲身经历我们的斗争,才能够写出振奋人心的稿子来。”说着婉仪就把一面小横幅塞进她手里,拉着她走在最前面,又说:“一起吧。”

“你们这是往枪口上撞,就算游行一百次一千次,东洋人也不会走的。”漪笑拉着许婉仪就要走,许婉仪瘦小,自然抵不过漪笑的力气。

林邱哲刚拨开人群准备带漪笑离开,一群巡捕房的人就架着枪将他们围在了中间,其中一把枪就抵在一个举大横幅的学生的脑袋上。

许婉仪吓得面色惨白,愣在当场,整个人被吓得瑟瑟发抖。漪笑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不要怕,他们还不至于开枪。”说着就把许婉仪手里的横幅扯了过来,捏在自己手里,却又被林邱哲一把抢走了。

“邱哲,快还我。”

林邱哲说道:“这些不是警察,是东洋人在租界里养的巡捕,带的可都是真枪实弹。”

林邱哲话音刚落,许婉仪便被吓晕了过去。

漪笑有些不知所措,整颗心怕得几乎要跳出来。

一个巡捕看到林邱哲手里的横幅,冲了过来大声喊:“这里也有个举横幅的,抓走,其余人就地罚几块钱放了。”

“你们怎么胡乱抓人,我可没有聚众闹事。”她看了看许婉仪,想着总要有个人被带走,又想着父亲与巡捕有些交情,便改口道:“我们只是小打小闹,希望能够通融一下。”

“我们通融你们,谁通融我们?”说着一把长枪就抵在了漪笑的腰上,漪笑惊得怔在那里,浑身都僵硬了。

突然,林邱哲略带颤抖的声音说:“她们两个是我带过来的,来之前她们根本不知道要做什么。”

“谁起头,就带谁走。”说着漪笑腰上的枪就移到了林邱哲的额头上,漪笑的脸忽青忽白,刚想要帮他解释,林邱哲一个眼神告诉她不要轻举妄动。

林邱哲轻轻对漪笑说了几个字:“不怕,他们不敢动我。”

2

漪笑想,林邱哲好歹是金陵的大人物,有钱能使鬼推磨,巡捕应该不会太为难他,便点点头。

漪笑把许婉仪交给了自己的同学,自己安静地跟在巡捕一行人后面,她想,万一真有什么事,也好找周其润想办法。

可林邱哲却回头朝她摇摇头,示意她别跟来。

漪笑还是悄悄地跟着,跟到巡捕房门口,因为有四五个佩枪的巡捕把守在那里,只得停了脚步,眼睁睁地看着林邱哲被带进了监狱。

漪笑给了一个巡捕三块钱,问道:“带领游行的人进了这里会怎样?”

“不怎么样,教训一回,写一张保证书就放了。”

“那么,要是给银子呢,是不是马上就放人?”

那巡捕把三块钱放进口袋里,掏了掏耳朵说:“犯别的事儿给钱必定就放了,唯独得罪了东洋人我们不能随便放。”他说完就把漪笑推出了巡捕局门口,大门咣当一声就给锁了起来。

漪笑本想去找周其润,可是这里离周家太远,一来一去少说两个多小时,漪笑担心万一林邱哲在里面有个好歹,连个看顾的人都没有那怎么行。所以她只好在外面等着,从铁门栏处递进去了十块钱给巡捕说:“麻烦你进去看看里边的情形,看看一个叫林邱哲的人怎么样了。”

她本想着把林邱哲的名讳说出来,那巡捕应该会让里面的人把他放了。也不知道他是没听过林邱哲的名头,还是故意的,收了十块大洋倒是进去了,可是等了半个小时都不见他出来传个话。

漪笑在外面等了差不多四十分钟才看到那巡捕拖了一个人出来,那人是漪笑所在南陵女中的一个学生。那女孩子被打得满脸是伤,所幸衣衫齐整,倒也没受什么侮辱。不过他们对女孩子都不留情面,林邱哲的处境便可想而知了。

漪笑正想着,就见林邱哲被两个巡捕架了出来,果真如漪笑所料,他的脸上手上都是被鞭子抽打的血痕,嘴角还有干涸的血迹,相当狼狈。

漪笑赶紧过去,趁巡捕还没把林邱哲推倒在地,扶住了他。

林邱哲笑道:“还好进去的不是你,他们可真是不讲情面。”

漪笑不由地心里一暖,说道:“我带你去医院吧,包扎一下伤口,免得发炎。”

“还是送我回家吧,医院里人太多。”

漪笑知道生意人顾及面子,要是被人知道林公子被巡捕毒打,只怕今后在别人面前就难以立足了。她想着林邱哲家里用人多,也不会缺什么包扎消炎的药,就点点头说:“那你带路吧。”

他把头压得低低的,说道:“一会儿到了我家门口,你去找管家把下人都支开了我再进去。”

漪笑念着他重面子,连黄包车也不敢雇,只好一路扶着他走回了林公馆。

漪笑扶林邱哲到他自己的房间里躺下来,漪笑给他脱鞋的时候,管家提着药箱走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皮肤白嫩的女孩子,大概十六七岁,穿得鲜妍大方,一看就是个贵家小姐。

只见她接过管家手里的药箱,取出些消炎的药粉来,拿棉花棒沾了一些,剪开了林邱哲的衣服说:“大哥,你身上怎么会有鞭伤,难不成是被人绑架了?”

林邱哲轻描淡写道:“估计是在商场上得罪了什么人,这次雇了打手来报复。幸好路上遇到了沈家三小姐,喊了巡捕房的人才脱险。”说罢他朝漪笑挤了挤眼。

那女孩子并没有察觉两人的举动,心疼地皱起眉头,咬着嘴唇为他一点点抹着药粉。过了一会儿,女孩子才站起来回头对漪笑道:“谢谢沈家三小姐带我哥回来。”

漪笑只觉得惭愧,如果不是为了救她,林邱哲怎么会伤成这样,但是又只能顺着他的谎话说下去,于是笑道:“林小姐客气了。”

林邱哲说道:“静姝你先去给我弄点吃的吧,让三小姐为我上药就可以了。”

静姝朝漪笑递了个暧昧的眼神,把药粉和棉花棒一并交到她手里,便同管家一起出去了。

漪笑拿着东西楞在那里,过去为他上药觉得不合适,不过去却又过意不去,正犹豫着,林邱哲伸手道:“东西放着吧,你请坐。”

漪笑在边上的椅子上坐下来,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小伤而已,一会儿让管家来弄。”他看了看房间门口,确信静姝下楼了才说,“我的伤希望你不要同别人说起,如果有人问,就照我刚才的说说就好。”

漪笑点点头道:“都是我害你这样的,不仅去不了福利院,还弄了一身伤回来。”

“别记挂在心上了,对了,我一直好奇,你堂堂沈家二小姐怎么会在福利院里住过呢?”

她苦笑了一声道:“很多年前我父亲出门做生意传来了失踪的消息,大太太急着把家产变卖了回娘家,我母亲那时候得了重病,太太就自作主张送我去了福利院。”

“你的父亲回来后没有追究这件事吗?”

漪笑摇摇头道:“大家都知道,父亲的生意完全倚仗了大太太的娘家,大太太无论做什么,父亲都不会有异议的。”

林邱哲看着床头柜上与静姝的合照,他们虽是兄妹,却不是一个母亲所生。他觉得自己同漪笑有些相像,只不过他是受父亲姨太太的欺负,反倒是母亲过于懦弱了。不过好在兄妹情深,就算父亲被姨太太出卖,弄得家破人亡,静姝始终站在他这一边。

漪笑拿剪子把他的袖子都剪开了,重新拿了一根棉花棒沾了药粉给他涂抹手臂上的伤,正巧看到静姝端着一碗面出现在镜子里。漪笑回头说道:“好香的面条,是林小姐亲手做的吧?”

静姝笑道:“你喊我静姝就好了,面是厨房里的用人煮的,你要是不嫌弃我就再去盛一碗。”她把面碗一搁,又要下去,漪笑将她拦了下来说:“不了,以后有机会我再来尝,今天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那我送你。”

“还是好好照顾你哥吧。”漪笑见她单纯可爱,不禁添了几分喜爱,伸手为她拢了拢落下来的碎发,“下次见,静姝。”

静姝将她送到二楼的楼梯口,回过头来对林邱哲笑道:“哥哥总算开窍了,知道找个嫂子来看着你。这几年你在外面散漫惯了,是该有一个这么漂亮端庄的嫂嫂来收收你的性子了。”

林邱哲把头一偏,宠溺道:“别胡说八道,他是周其润的女朋友。”

静姝“啊”了一声,似是十分意外。“这样好看的女孩子配给其润哥那个不懂事的,岂不是太浪费了。”

他笑了笑不理她,心里却在琢磨着静姝的话,周其润虽然品行端正,但是凭着家里的宠爱,一直喜欢耍小性子。漪笑这样的女孩子,聪明懂分寸,是该有一个人宠着爱着,而不该配一个像周其润那样孩子气的人。

想到这里,林邱哲便觉得心里闷闷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

3

漪笑由管家送到了门口,原本静姝关照司机开车送漪笑回家。谁知林家的车子竟被扎破了一只轮胎,停在过道上动弹不得。漪笑便在门口拦了一辆黄包车,刚准备上去,便看到一辆车往这里急速驶来。

竟是周其润的车,漪笑下意识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毕竟她与林邱哲认识是通过周其润,他们二人本不该有太多的交集,哪怕是朋友,一个女孩子也不该贸然来一个男人的家里。她怕周其润见了多心,躲在了林家的车后面。

周其润的车在门口停下来,他手里夹着一根烟走下来,对阿信道:“去把车里的酒搬出来,今天我救了周家的生意,要同邱哲好好庆祝一番。

说着他就往院子里面走,走到林邱哲的车子边上的时候,大概是发现被扎破的轮胎,就朝林家的用人挥了挥手说:“车胎破了就这么晾在这里吗?”

“司机出去买轮胎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周其润说:“阿信,把我们的备胎取下来换上。”

漪笑听了一阵心虚,猫着腰正打算悄悄溜走,却一不小心踩到了裙摆,整个人往前一倾,撞在了车门上。

周其润听到对面有动静,下意识走过来看,便看到漪笑狼狈而又心虚地站在那里。周其润顿时脸色一白,问:“笑笑,你怎么会在邱哲家里?”

“我在路上遇到邱哲被一群人打伤了,就把他送回来了。”

听到她喊他“邱哲”的一刹那,周其润的脸色又是一变,有些不高兴道:“你一个人把他弄回来的?”

漪笑点点头道:“是的,他不肯去医院,我就把他送回了家里。”

这时候静姝正好走出来,对周其润问了好,然后挽着漪笑的胳膊亲亲热热地说:“漪笑姐,我哥说下次有机会你一定要过来尝尝我们林氏小厨房的面。”

周其润气道:“我不想喝酒了,我们去华旋歌厅听歌。”他就这样走了,把漪笑扔在那里不闻不问。

漪笑无奈地看了一眼静姝,笑着点点头道:“会的,我先走了。”

她刚走,林邱哲就在站二楼的阳台上冲静姝吼道:“静姝,你又胡闹了!”

静姝朝他吐吐舌头道:“我就胡闹,我就喜欢笑笑姐做我的嫂子。”

周其润走得匆忙,再加上是开车离开的,漪笑就算插了翅膀也追不上。可是周其润是个有小孩子脾气的人,一旦认定的事儿,如果解释不通,谁也别想再把他劝说回来。

她只得去哄一哄这个“小孩子”。

漪笑第一次走进华旋歌厅——金陵最灯红酒绿的地方。来这里的不是金陵的名门望族就是些洋人,漪笑总觉得从踏进这里的那一刻起,浑身觉得不自在。侍应生见漪笑一个人走进来,上前问道:“这位小姐是找人还是来喝酒的?”

“我找人,请问有没有见过西楼周宅的少爷周其润?”

侍应生想了想,说道:“见过,他刚才在这里喝了好多酒,后来好像和一个挺风骚的洋女人走了。”

漪笑整个人就像是虚浮在地上,浑身的力气被他那句话抽干了。她以为周其润不过是个认死理的人,可没想到,他居然转眼就带女人花天酒地去了。她道了声谢,就像逃难似的离开了这里,萨克斯的乐声在耳边纷杂,吵得她耳朵里嗡嗡地响。

漪笑走到拐角处,果真就看到周其润揽着一个金发窈窕的洋女人往车里去,那洋女人只穿了一件黑色的吊带礼服,半个膀子都露在外面。她本想上去质问,他可以同别的女人花天酒地,她怎么不能送林邱哲回家。可是她看到周其润在那女孩子脸上亲了一下,她浑身一僵,再也迈不动步子了。

周家的车绝尘而去,漪笑也转身离去,或许他只是喝醉了,人醉了便由不得自己了。

她唯有这样安慰自己。

4

漪笑相信等周其润发泄完,明天醒了酒,他的气就该消了。她可以忘了今天的一切,相信他也可以。就这样,漪笑洗了澡吃过饭,便回了自己的房间去琢磨新稿子。她本想把今天的游行写出来,可是想到那些东洋人养的巡捕连林邱哲都不放过,她一个实习记者如果有半分露骨的言语,只怕就见不到后日的天明了。

漪笑并不是畏惧,也不是不痛恨国土被占,只是如今的自己还没有这个能力。但是总有一天,她相信自己会用自己的一支笔来捍卫祖国的尊严。她记得周其润曾经问过她,为什么这么急着搬出去,是不是为了让母亲不再受大太太的气。那的确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在外面才能够看得更多,写得更真切。

而现在,她只能写一些歌颂大好河山的稿子。母亲见她房里亮着灯,便煮了一碗汤圆进来,笑道:“女孩子家可别太拼命,否则将来谁敢娶你。”

漪笑不由脸红道:“母亲说的哪里话。”

母亲看着她吃汤圆,笑道:“刚才有个姓林的小姐托用人送来一份请帖,说是明天请你去府上喝茶。”

漪笑不问也知道定是林静姝,她打开请帖看了看,到底是不守章法的女孩子,帖子上画着一张笑脸,下面只落了一行娟秀的小字:“明天务必来。”

第二天漪笑并没有去林公馆陪静姝喝茶,而是让用人回送了一张请帖过去,邀她改日去餐厅里喝咖啡。

早上漪笑去了华宁报社报到,便以外出采访的名义去了周其润的公司。

周其润听说漪笑来找她,放下吃了一半的早餐,就急急忙忙往楼下的会客室跑。周其润跑到半路上,却又停下来,挺了挺腰整整衣服,垮着一张脸走进去。

漪笑以为他气消了,没想到他见了她还是满肚子怨气。她本想同他好言好语地解释,但是见他一副欠多还少的样子,不由地也对那天的事耿耿于怀起来。她不说二话,拎起手袋就推门出去了。

周其润本想气气她,等心里过瘾了再说些软话来哄她开心,可没想到一见面漪笑半句话也不说,就这样走了。他挠了挠头,问秘书:“你们同沈家三小姐说了什么?她怎么就走了?”

秘书摇摇头道:“什么也没说,刚才还好好地与我们说笑呢。”

他听了连忙追出去,见漪笑坐上黄包车就要走,他飞快地走上去敞开臂膀挡了去路。车夫见前面拦着一个人,急忙停下来,喝道:“找死呢。”

漪笑赶紧从车上下来,他拉着她的胳膊走到一边,说道:“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就跑了?”

“你不是见了我来气吗?既然不愿意见到我,我留着干什么?”

他急道:“我的气早就消了,刚才是逗你玩的。”

“牛皮糖,你可真有闲心,我还以为你还在生气呢。”

周其润点了一支烟,想起漪笑不喜欢烟味,又把烟给踩灭了。他捏了捏她的脸道:“牛皮糖怎么会生笑笑的气呢,那不是白白让别人得了便宜。牛皮糖可是要一辈子霸着笑笑,占着笑笑的,谁也不能有机可乘。”他把她抱在了怀里,他身上有淡淡的烟味,令她有些许反感。

他把她抱得紧紧的,紧得喘不过气来。漪笑忽然觉得,这样的周其润令她有些心慌。他说要一辈子霸着她,占着她,虽是玩笑话,却不由令她有些惶恐。

“有什么可解释的,我当然相信我的笑笑。”他帮她把耳边的碎发别到了耳后,就听漪笑有些慌乱道:“既然这样,我要回报社写稿子了。”

离开周其润的公司后,漪笑来到了一条名叫驻马寨的胡同,那胡同里有十三四户人家,想来年代久远,门前的铜扣都已经落满了斑斑驳驳的铜锈。不过这里虽然破旧,却是被住户拾掇得很干净。她敲了敲胡同最深处的一间房子的大门,一个面色慵懒的女孩子开了门,她穿着一件宽大的男人衬衫,一条深色的裤子配着一双马靴。她打了一个哈欠道:“青天白日的,正是在家里睡回笼觉的好时候,你可真会挑时间来打扰。”

“成天黑白颠倒,当心没人敢要你。”漪笑进了门,帮她扣了几粒衬衫扣子,笑道,“你有事找我,怎么不去沈宅,非要我找来这里。”

莫姚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道:“嘘,我们出去说。”

莫姚拉着漪笑出了门,一直走出胡同。莫姚昨天在赌坊里同人家周旋了一夜,只觉得疲惫不堪,两只眼睛眯在一起,她拉着漪笑在一块小石头上坐下来,说道:“你能借我一万块钱吗?”

漪笑问:“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我需要添置些东西,总之现在不能告诉你,希望你尽快帮我筹集到。”莫姚把乱糟糟的头发抓顺了,又说道,“这件事谁都不能说,连我妈也不能说。”

漪笑点点头,说道:“不过一万块钱不是小额,我不知道能不能说服父亲。”

“何必要同父亲借,你不是与周其润和林邱哲认识吗?就问他们借。你告诉他们,我会给他们打借条,半年之内一定连本带利地还上。”

漪笑为难道:“我与林邱哲算不得熟,开口借钱似乎不方便。至于其润,周家已经自身难保,一万块钱恐怕实在拿不出来。”

莫姚想了想,说道:“那就算了,我自己想办法。”

漪笑见她有些犯难,便安慰道:“你给我几天时间,等我筹到钱了立即通知你。”

漪笑知道莫姚向来节俭,手下又有几个赚钱的产业。如今开口问她借钱,必定是遇上了难事。她想了想,只能先从周其润那里着手了。

莫姚见她手里拿着一只相机,便挽着她的胳膊笑道:“你也不用太为我费心,走吧,我带你去见见金陵的另一面,也好让你找些灵感。”

莫姚说,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或许是痛苦的,也或许是彷徨的。起先漪笑不能理解,虽然各国割地占租界,可至少无战事,军阀之间的斗争也已经消停了好些年,算不上太平盛世,但也算是个能保命的年代。

可是当漪笑跟着她去了驻马寨胡同的隔壁,也就是金陵所谓的贫民窟,她才明白穷人的苦楚。长期置身这里的人恐怕永远也想象不到,歌舞升平、车水马龙的金陵会是怎样一番景象。这里所有的屋舍都暗沉沉的,滚地龙在狭小的巷子里排得密密麻麻,尿骚味、饭菜香、汗臭味,各种气味夹杂在一起直令人作呕。

莫姚抱起了一个蹲在地上吃馊饭的女孩子,那孩子的两根羊角辫乱糟糟的,只拿了两根粗麻绳扎起来,脸上有明显的污泥。莫姚拿帕子给她擦擦脸,说:“来,让姐姐照一张相。”

她朝漪笑递了个眼神,漪笑忙拿出相机来给那女孩子拍照。那女孩子先时还有些胆怯,之后见漪笑没有恶意,才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

漪笑又看了看从滚地龙里爬出来的人,有孩子、妇女和老人,还有身穿西装的人,可见是个落魄商人。这里大概就是金陵最窘迫的一面吧,漪笑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这里的一份子。

莫姚又带她去各处拍了几张照,莫姚说:“金陵人都把这里当做垃圾场,很少有人会来这里,就算是记者也不愿意来。所以这次的独家报道是你的了。”

话音刚落,滚地龙里钻出一个身穿白衫子的人,他冲莫姚喊了一声:“沈家二小姐!”

莫姚正打算同漪笑往前头去看看。听到有人喊她,回头就见余毓祥背着一只药箱站在那里,耳朵上架着听筒,白衫子上落满了汤饭的痕迹。

“沈二小姐第二天怎么没有回来换纱布,手上的伤已经好了吗?”

莫姚动了动手腕,说道:“本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伤,洗一洗就没事了。你可别再喊我沈二小姐,我不喜欢这个称呼。”漪笑推了推她,却听余毓祥有些没底气地喊了一声“莫姚”。

见他脸上有些不自在,莫姚也变得扭捏起来,应了一声想要走。漪笑还从未见过自家二姐见了男士会露出这样的举动来,便笑着说道:“余老师是来义诊的吧,那正好让二姐给你打个下手。”说着便先莫姚一步走了。

5

漪笑走出这里,还忍不住回头望望,这里与租界只隔了一条渠,却像是隔着万水千山。她把相机紧紧地握在手里,打算去相馆把相片冲印了送去报社,晚上吃过饭着手把稿子写好,却没想到刚从手袋里把相机取出来,却被人一把夺了去。

她急忙去抢,只见静姝俏生生地依在一家餐厅的门口,笑道:“存心躲我呢,还不是被我逮到了。”

她身后跟着两个用人,正提着大包小包,看来是刚从百货公司回来。静姝笑着把相机还给漪笑道:“去喝杯咖啡也不赏脸吗?哎,不过我现在可没心情喝咖啡了。”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漪笑问。

“我家用人刚过来找我,说我哥的伤口发炎,在家里烧着呢。”她眼珠子往漪笑脸上一转,见她没有多少反应,又道,“我哥从小就很少有感冒发烧的,可是每次只要一发烧,那可是要人命的事。”

漪笑心里没底,不知道静姝的话是个说辞还是林邱哲当真发烧了,只得礼貌地回道:“静姝你等我,我去餐厅里买个蛋糕,一会儿同你回去看看。”

静姝点点头,对她道:“记住了,我哥爱吃巧克力蛋糕。”

静姝挽着漪笑的手走进后院小洋房的时候,几个园丁正在门口装点花卉。这一天天气正好,阳光打在洋楼二层的窗棂边,有个人正坐在窗边看报纸,眉头微微蹙着,过一会儿将报纸翻了一个面,极认真地看了一阵子,嘴角又勾起一抹淡笑来。

静姝抱着手臂在门口轻轻咳嗽了一声,林邱哲抬头看到漪笑也来了,连忙站起来胡乱点了点头,说:“漪笑来了,里面请,静姝让管家煮一杯咖啡过来。”

“漪笑知道你发烧,特地赶过来看你,还买了你爱吃的巧克力蛋糕。”静姝说着拿胳膊肘支了支漪笑的腰,却看到林邱哲已经亲自过来接走漪笑手里的蛋糕。静姝踮起脚顺手往林邱哲的额头上一摸,说道:“怎么比刚才更烫了?”

林邱哲道:“喝了一杯热咖啡就觉得身上有些热。”

“发烧了怎么可以喝咖啡呢?”漪笑连忙把他手里的蛋糕夺了过来,笑道,“这时候就该忌口,欠你一个蛋糕,等你好了再兑现。”

那蛋糕大概是在封装的时候沾到了奶油,林邱哲的手指上沾着一点奶油。漪笑递了帕子给他,他却只是把手指放到了嘴里,像个偷吃的孩子,道:“很甜,你勾起我的馋虫了,怎么办?”

“勾起馋虫了也不能吃。”漪笑忍不住笑了笑,就听到静姝拍了拍脑门一惊一乍道:“看我这记性,我居然忘了去公司给我哥取药了。”说完她便急急忙忙往外跑,一面跑一面回头道:“漪笑姐,桌上有一杯烫水,五分热的时候记得帮我个泡了冲剂盯着他喝下去。”

林邱哲无奈地摸摸额头,笑道:“别理她,我好着呢。”

漪笑却是不依,端起桌上的水杯试了试手,见杯里的水差不多五六分热,忙拆了药粉投下去。她把杯子端到林邱哲面前,笑道:“静姝之命,我岂敢不从。”

林邱哲许是不好意思推辞,只得接过来却没有喝,反过来冲了一杯甜牛奶给她。

桌上放着三四张报纸,都是华宁日报的,漪笑一眼就看到了那篇她为林邱哲所撰的报道,不由地脸上一红。漪笑接了牛奶说道:“可别怪我唠叨,药得趁热喝才有效,我得看着你喝下去。”

林邱哲向来不喜欢感冒药剂的味道,他记得小时候生了病母亲就会在后面追着他喝药。他知道越是反抗,母亲便越是强迫着看他喝下去。他只得一面顺从,一面趁着母亲不备的时候悄悄将药倒了。

几次下来母亲识破了他的“奸计”,每次都会亲眼见他喝下去才罢休。漪笑没来之前,他就想着如果母亲还在,一定会盯着他把药喝下去。如今他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从前,那种暖暖的、备受关心的感觉仿佛又回来了。

他想着,竟鬼使神差地把杯子端起来喝了一口,不料那药极苦,他一时没准备竟吐了出来,正好吐在了漪笑的手袋上。他连忙找毛巾来擦,漪笑却只是急着把手袋里的相机拿出来,那相机上印了些水迹,不过倒没有渗入里面。

林邱哲见她这样紧张那相机,便问道:“里面有重要东西吗?我一时失礼,不知要不要紧。”

漪笑摇头道:“不要紧,只是表面沾了些水。”

林邱哲不多言,回房间捧了一只小盒子出来,他从盒子里取出一只拳头大小的相机,说道:“这是我去年去巴黎玩的时候带回来的,放着也是浪费,不如送给你。你的相机太沉,女孩子带着终归不方便。”

那相机的确是极小的,放在手里轻轻巧巧,漪笑看了一眼,却是笑道:“相机很贵重,我可不能收。”

“我不爱好照相,那时候买回来是打算送给静姝的,她却嫌样式不够新。”他把盒子连同相机一起推给她,“你不收就是嫌弃了。”

漪笑见他这样说,只得大大方方地收下了。她再次把药端起来道:“看着你喝了它我就该走了。”

不知是怕再次失礼,还是别的原因,林邱哲只想那苦涩的味道在口里停留得久一点,他一口一口喝得极慢,就像是在品一杯咖啡。

漪笑就这样站着,看着他慢慢地喝下去,然后道:“蛋糕我带走了,可别笑话我小气。”

林邱哲笑着点头,看着她走出林公馆,又看着她把手里的蛋糕送给了路过的摊贩,只觉得心里像是忽然多了一块什么,那种感觉很美好却又令他莫名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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