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伸手去触碰一下她的脸颊,可手伸出去,却因为担心会弄醒他,又缩了回来。
可这时小柒却突然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衣角,像小孩子一样喃喃道,“别走——”
他心中一惊,以为是她醒了,然而定神再看,只不过是她梦中的呢喃。她半蜷缩着身子如小孩子一般有些撒娇的呢喃了一句,“别走,我害怕——”
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她的眉头拧在一起,小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角倔强的不肯松手。
他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笑意,侧身坐在床沿,握着她的手,注视着她熟睡的侧颜,轻声道,“别怕,有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照顾你——”
如果此生有可能,真希望可以就这样一直陪着你,保护你。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我们每人都有既定的宿命,担着不得不承受的责任。
从他出生的那日起,他便明白,自己的存在,就只是为了再次封印复苏的恶灵。这个认知,已经跟随他近十五万年,是一种深入血液,刻入骨髓的信念。十几年后,恶灵复苏,他绝无袖手旁观的道理。当六界苍生和他与她的幸福放在他面前让他选择时,他绝无舍弃六界苍生的可能。
他是神尊,这便是他要背负的使命。
生活从来不是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就连神仙也不例外。
月亮渐渐偏西,东方渐渐发白,胤川在床侧看着小柒熟睡的小脸,整整看了一晚。
直到鸡叫,才恍然回神。
她的眉头不再锁在一起,仿佛是在做一个香甜的梦。他俯身为她掖了掖被子,低头时,她的脸颊离他那么近,近到可以清晰的看到她每一根纤长的睫毛。他终是没忍住,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个吻。
出门时,他看到明敏还站在门口等他,双手死死的拽着衣角,神色有些紧张不安。
他自然明白是为何,迎着一缕晨曦,递与她一张药方,道,“将这药方中的药煎在你给她的鸡汤中,不要提你见过我的事情——至于你和萧夜——”他顿了一顿,“你们往后的情路还会很艰难,若是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会尽力相助的——”
明敏有些惊讶的不知所措,“神尊,你不,不追究我——”
胤川淡淡的打断了她,背手轻叹一句,“小柒她,还要靠你多照顾了。”
他语气中浓浓的化不开的无奈让明敏听了都不禁觉得揪心。
胤川眯着眼,逆着光,对着正在升起的太阳静静的出神。即使自己此生无缘拥有一个喜欢的她,可若是萧夜他们此生还有希望得到一个真心相爱的人,他依然愿意倾尽所有相助。
想毕,他便又赶回梨融院,想必已经又有堆积如山的战报等着他过目了。
之后几日,胤川每日白天要去佛堂授课,晚间要批阅战报,可是一旦有闲暇的时光,即便是月已西斜,他也定会去山音阁走一圈,若是小柒睡得熟,他便使个隐身咒进到屋内,帮她扶扶脉,掖掖被角,再写一张新的方子送去给明敏煎药;若是时间紧,他便静静的在院外站上半柱香的光景,即使见不到她,只要想到她在只离自己一墙之隔的屋里睡着,便也觉得心安。
又一夜,他照例站在山音阁外,却冷不丁的听到小柒在屋内喊自己的名字,紧接着便是“咣当——”一声闷响,想必是她碰到桌椅的声音,紧跟着便是茶盏摔碎的声音,他下意识的捏了个隐身决,见她果然跌跌撞撞的从床上爬下来,下一脚便要踩在破碎的茶盏上,便赶紧施了个移形换位诀将那些陶瓷碎片移走,再施了个睡诀让小柒重新进入梦乡。
他将她抱在床上,为她把脉,见她的病几乎痊愈了,才稍稍安心。
她身形小小的蜷缩在他的怀里,让他看着便觉得止不住的心疼。平日里她总是提着鞭子,一副乐天派的模样,仿佛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可是现在他怀里的她,却只像一个需要保护的小女孩。
胤川不觉有些忧心,赤言萧夜都不在,她想打架了要找谁,想喝酒了又要找谁,满腹心殇,又有谁来听。
想至此,他便又去找来明敏,嘱咐她无论小柒想做什么,都尽量满足她。
那天,他的眼神太过于深情,以至于很多年以后,明敏都还记得,在某一个东方刚刚泛白还依稀可见浩瀚星海的早晨,胤川一袭白衣推门走进梨融院,身上似是还披着皎洁星辉。他脸上一抹浓的化不开的深情,虽说仍是神尊那一派尊荣华贵遥不可及的气质,可却也夹着一丝不易捕捉的无可奈何,对她道,“日后,无论是她想喝酒,还是想找人打架,你都陪着她些,不用顾忌,惹出什么烂摊子,都有我在。”
不过,小柒比他想象中的坚强得多。她若无其事的理了理红衣,对着一脸不安的看着她的明敏道了一句,“天地之大有那么多事情可做,就算六界离了胤川就会大乱,我小柒的世界没了他还是可以过得有条不紊!”
她不曾自暴自弃,也不曾拿着鞭子找人打架泄愤,惹出些许祸端。只是一日比一日的刻苦用功,埋头史学,丹青,书法,一样学的比一样好,虽说底子差,可贵在用功,连做事较真追求完美的白泽也止不住连连称赞她是个难得一见的刻苦又伶俐的学子,胤川选她做接班人,果然有先见之明。
每每白泽这样说,他便会告诉自己,他当初的选择是对的。刻意的疏远她,只不过是为了在他羽化之后,给她一个更好的人生。
她时不时的会找明敏喝些小酒,有时也会喝的烂醉,那时,不论他再忙,也会趁她睡下了之后,为她煨上一杯热茶,里面溶着他自己调制的上好的解酒药,放在她第二日醒来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如此,方能安心。
日子一晃十余年,转眼便传来单狐山四大凶兽其现的消息,天君的意思是让他领五万天兵下界剿灭。
五万天兵对四大凶兽,连塞牙缝的都不够。
天庭里的大小仙官跪了一地,天兵天将黑压压的一片等在菁华门口请命,求他领兵;就连天君允也亲自迎到梨融院,希望他一定出手相助。
胤川白衣飘飘,脚下便是跪着请命的众仙官,他独自站在高台之上,众人皆用如看救世主一般期待的眼神凝望着他。他从南天门往下望去,北荒上方笼罩着浓的化不开的黑云,是大凶之兆。他有些犹疑,四大凶兽重现的时间比父神口中十五万年的时限早了几年。可十五万年毕竟只是虚指,他掐指算算,这四大凶兽重现,若是处理不当,天地便具要卷入一场血雨腥风之中。他猜测,他命中那血祭之劫,即将开启。
萧夜赤言还在鬼界,白泽要驻守菁华,单凭五万天兵,绝无胜算。可这若真是他血祭羽化之劫,又何必白白多带些天兵天将去送死。只要有三万天将相助,他便有把握收服凶兽。
反正,此去北荒,他从未想过活着回来。不若破釜沉舟,拼死一搏。
可是,小柒的到来,打破了他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