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推开门,便看见云头上立着的青衣的萧夜,依旧嘴角含笑,飘然若仙同我道了句早安。
“早安你奶奶!”我没好气的回了他一句,瞪着他道,“你说,是你自觉把你全身的鳞片拔下来给我,还是要姑奶奶我动手把你的鳞片一片一片拔下来!”
萧夜左手搂着他的小凡人,右手一柄折扇悠闲的摇着。日光洒在他的身上,眸和发都黑的波光潋滟,投射点点光斑,映在他的睫毛上,闪着晶莹剔透的光,薄唇微抿道,“我可没逼青逸,他自愿的——”
“少废话,青逸昏迷着,自然是你怎么说都行!”我扼住想要暴打他的冲动继续理论。
萧夜只是自顾自的摇摇头,依旧闲在的说,“我不说你也猜到了我家夏夏和明敏的关系,明敏曾是西山小帝姬,事关西山,青逸是不是自愿的,还用我说吗?”
萧夜身后的云头,聚了,又散了。
我被萧夜的一句话,噎的愣在原地,半晌答不出话来。
愣了半晌之后,也只得连连再叹两口气。
虽然青逸身边莺莺燕燕流转,却不见有哪个常驻他心间。他当年为情所伤,离开西山,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怕惹得他伤心,不曾问过,只是猜测,伤他之人,为当时的西山女帝;若萧夜家的小凡人便是明敏,那便是老相好的女儿,以青逸的脾气,为此做出拔光自己一身毛的行为,倒也说得过去。
自古情关难过,就连满肚子大道理的青逸,隔了万年沧海桑田,也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做傻事。
见我漠然出神,萧夜话音含笑,不慌不忙道,“还要不要拔我的鳞片了?”
我咬咬牙,“别让我逮到机会——”
小凡人赶紧拽拽萧夜衣角,眼神中颇有些无奈,“能不能别一见柒姐就斗嘴,赶紧说正经事!”
“哦,对了,正经事!”萧夜左手折扇在右手手心一敲,恍然大悟一般,“刚刚赶来是想告诉你,胤川昏迷了——”
“什么!”我气急败坏,有这么重要的事刚才居然还有心情跟我扯那些有的没的!
萧夜看着我的反映,似是有些满意的笑了笑,“放心,我刚才帮他运了气,已经苏醒了。”
“哦。”我刚要舒一口气,又听他不疾不徐的补了一句,“不过他这些天劳累过度,仙力损耗太多,我尽了全力也只帮他恢复到一万年左右的修为和记忆,剩下的,可能得靠他自行恢复了。可能需要个七八天的光景——”
“所以呢?”我反问道。
“所以——”萧夜一副语重心长的拖着长音道,“妖鬼两界这些日子不安分,胤川恢复神力之前,还要靠小柒你多多照顾了。”
“我不管——”我瞪他一眼,“要照顾你带回悬空谷照顾去!反正姑奶奶不趟这趟浑水!”
萧夜眸中星光一聚,将他家小凡人抱的更紧,“夏夏肚子里已经有一个了,二人世界得抓紧过过,我现在可不想多一个拖油瓶!”
我再翻他一个白眼“我跟他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谁爱照顾谁照顾去!”
“没有任何瓜葛了吗?”萧夜兀自笑笑,折扇在手中轻摇,“这辈子可能是不可能的了,命中他欠你,你欠他的那些早就缠成了一个疙瘩,谁能解的开——”
说了一半,萧夜耸耸肩,“哎呀,感情导师这种婆婆妈妈的事情还是应该让赤言来做,我懒得跟你说,反正胤川是为了救青逸才伤的这么重,你要狠得下心来将他从魔界丢出去,那你大可丢出去不管他好了——反正我也不心疼——”
说罢就要走,临行之前,萧夜还不忘补充了一句,“东海那边你尽管放心,我已经派莫崖去南海处理公务了,他暂时顾不得你在做什么。”
当我在紫藤花架下看到穿着白袍的胤川的时候,差点一个趔趄,终于明白为何萧夜说他还要靠我多多照顾了。
虽然说还是往常那般白衣纤尘不染,威容难近,但那个头,那身量,还有那澄澈的小眼神,微微抿着嘴颇有些紧张的神色,分明就只是凡界里刚刚十岁出头的毛头小子啊!
养小孩这事我确定我做不来啊——
“女王大人你怎么了——”身边的宫娥适时扶住了我,关切的问道。
“快把藤椅拽来让我躺一躺,我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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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云从魔界回悬空谷的路上,萧夜从怀里摸出一个红海螺,道,“白泽,前两天你昆仑境里发了疯控制不了的那只大鹗钦丕,我给你找了个好去处,你将它扔来魔界好了,让胤川渡他一渡——”
小凡人有些担心的望着萧夜,“你说,你趁着我干爹昏迷,封印他的法力,封印他的记忆,修改了他的身形,还放疯兽来咬他,等干爹他想起来,会不会真的扒光你的鳞片抽你的龙筋啊——”
萧夜默了一默,“如果他不能借此跟小柒重归于好,可能会的;如果能的话——”萧夜顿了一顿,小凡人两眼放光的看着他,“如果能的话就不会吗?”
萧夜沉默了一下,“可能还是会吧。”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小凡人一脸的哀怨。
萧夜低头看了她一眼,本想逗她一逗,忽而又觉得以她的智商还是有必要好好解释一下,免得她担心,也连带着影响了孩子的智商,“你干爹呢,他从小是西天佛祖养大的,从小到大被灌输的就是天下苍生,身上包袱太重,哪里懂得什么谈情说爱;而你柒姐,虽然性子直,但是被魔界百姓捧在手心里尊崇惯了,喜欢了便想占有而不是付出,这两个人要想好好在一起过日子的话,路有些长——”
小凡人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萧夜。每每看到他家夏夏闪亮亮的大眼睛看着他,萧夜心中便止不住的觉得愉悦,“所以,让小柒照顾你变小的干爹,既能让他改改什么话都憋在心里只做不说的毛病,又能让小柒学着怎么去照顾一个人,也学着去体谅你干爹身上那放不下的神尊的包袱,一举两得——”
这次小凡人听懂了,但依旧还是很惆怅,“可干爹还是会抽你的筋儿拔你的皮啊,我还不想当寡妇——”
萧夜看着怀里惆怅的小脸,略一思索,广袖挥了挥,原本冲着凡界飞去的云头便掉转了个方向,冲着九重天飞去。“咱们去司命星君处坐坐——”
小凡人激动的拽着萧夜的衣襟,两个大眼睛闪着光的,“难道司命有办法不让干爹生你的气?”
“那倒也不是——”萧夜皱皱眉思索一下,一本正经道,“从司命处套些赤言的糗事,临死拉个垫背的,可能死的不那么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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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量这站在身前的小胤川,从脖子到脚,又从脚到脖子,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遭。
心里琢磨着,待会儿我是拎着衣领将他头朝上将他扔出去,还是拎着鞋头朝下将他扔出去。
琢磨着头朝下惯性大扔的远些,又低头看着他脚上那双黑云帆布银线镶边的鞋,思忖着我是提左脚扔他出去好,还是提右脚扔他出去好——
想了半天,叹了口气,看着他稚气未消的小脸蛋和澄澈见底的大眼睛,心一软,还是下不了手。
就当本姑奶奶日一行善了。
于是——
桌案左角白瓶中插着几支红梅,右角黑扇贝中盛着一捧晶莹剔透的红樱桃,身后一盏落地的碧绿屏风,本应是闲在的晒太阳的一日,然而——
“这是哪里、你是谁?”小胤川眨着眼睛问我道,言语中依然不带丝毫语气。看来胤川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是从小便有了的。
“咳咳——”我脑筋转了转,想着这一连串的变故解释起来可能日头都要落山了,便随口诹道,“这里是魔界,本尊在深山中捡到昏迷不醒的你,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吧——”
“你骗人!”小胤川站在我对面,眼皮抬都不抬,说的分外笃定。
咦,小时候的胤川就已经如此难糊弄了吗——
我故作淡定的倒了盏茶,用茶盖压压茶末,抿了一口,良久道,“本尊从不骗人——”
这还是当初做刚做女王大人时,青逸教我的,在双方博弈中,若是还没想好要说什么来回应对方的时候,不若便沉默。趁沉默的时候,可以装作漫不经心的拢拢头发,倒倒茶什么的,对方见你从容淡定的不说话,心中便会犯嘀咕,沉默越久,对方就越易自乱阵脚;而且实在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将女王大人的身价抬出来吓唬人便是上策。
五万年,这招屡试不爽——
然而,见我喝茶,小胤川也自顾自的倒了一杯来喝,一边慢饮,一边慢条斯理道,“本座自小追随西天如来佛祖坐下,西天之中,但见云海,不见深山——”
我手中的茶杯抖了一抖,这厮,竟将我的路数用的如此纯熟。
只因数万年不曾与人有过这般费脑子的对话,已然忘记这种博弈之中一条要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即便是说谎前也要先打个腹稿才是万全之策。
我故作淡定的捋了捋头发,嗓音一沉,“恩,是云山云海的深处,怪本尊适才说的不清楚,难得你年纪小小,思维倒如此清晰——”
小胤川不再看我,只是低下头去理了理他纯白衣襟上的褶子,不与我言语。
良久,抬头看向我,眼神干净如一汪清泉,看不出半点情绪,也不知我方才那番言语,他是信了,还是未信。
原来胤川如此小的年纪就已经能将情绪掩藏的如此之深了。
“那谢过魔尊救命之恩,叨扰许久,本座自行回西天便可——”
“哎,慢着——”我一个箭步拦住就要告辞的胤川,若是让六界苍生知道他们天天顶礼膜拜的神尊变成了这样一副孩子模样,那些本就蠢蠢欲动的妖界大军岂不要搅的天下大乱了。
“魔尊还有何事?”胤川淡淡的问我。
“额——”我踌躇半晌,不知道该如何将他留下,只得硬着头皮白话道,“六界现在不安定,你还是不要乱跑了,本尊已派人告知佛祖你的行踪,想必这几天内便会有仙使相迎,这几天你安心住在本尊这里就好——”
胤川低头默了一默,我很怕他又说我骗人,那我着实便词穷了,然而,这次胤川只是漠然一句“好吧。”便没了下文。
是,好吧,那本座在此安心等待;还是,好吧,魔尊你又敷衍我——
我尝试从他脸上的神情寻得蛛丝马迹来破译这两个字的密文,然而我观摩半晌,也没观摩出个所以然了,只得叹了一叹,他那个万年一日的冰块脸,竟是自小就习得了的。
胤川被我看的颇为不舒服,径直的站起身来,推开大雄宝殿厚重的梨花木门,迎着日头便潇洒淡定的一步迈了出去,然后身形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似的,回身又补充一句道,“本座住哪间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