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夜自顾自的坐下斟了杯茶,摆明了就是一副要看好戏的模样。可惜茶杯还没端稳,他,连同赤言、青逸身形一闪,三个人便都悉数被移出了我的曼陀殿。
“喂——”萧夜一脸怨念,想要抬腿再迈进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被一道结界阻在了外面,推了几次都进不来,抬眼瞪了胤川一眼,“是神尊便可以这样任性的恩将仇报了吗?”
胤川依旧是气定神闲,面无表情的回了他一句,“之前的事情我就不计较了,总归裾儿的寝殿以后你们都不要进来了,她的清誉,我一个人负责就够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当时口无遮拦的扯了那么个谎,看来以后要付出代价了。
再也不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让青逸伺候我了。
见萧夜完全没有要走的架势,青逸又善解人意的让宫娥从旁边的殿内搬了三张红木高椅出来,伺候着萧夜和赤言坐下,又张罗了好茶好水果伺候着。
这三个人竟旁若无人的坐在我曼陀殿的门口,摆出了一副看不到好戏就不肯走的样子。
我叹口气,眼前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我撇了一眼站在身侧的胤川,他倒没有要主动说话的意思,可现下也没有我巴巴贴上去给他嘘寒问暖的理儿。
毕竟原来每次觉得我们之间可能会有进展,主动追过去,将一颗心捧到他面前的时候,都会莫名其妙的受伤。
伤来伤去,自己也害怕了。
当下决定采取一个保守的姿态。
于是回身走到我的小榻旁,衣襟一摆,身子一矮,斜倚了上去,语气里含着冰碴半是挤兑的道,“你立在我这殿里干嘛,我跟你很熟吗?”
而且就算不跟他闹脾气,不跟他无理取闹,心中还是觉得就这样原谅了他,有些太便宜他了。即便这次真的可以冰释前嫌,我也想先小端一个架子,然后再跟他和好如初。
这样应该不算过分。
胤川并不理会我坏语气,只是优雅的倒了杯茶,递到我面前,轻声问道,“渴不渴?”
刚刚急着去敏山没觉得,现下被他这么一问,我还真觉得有些渴,而且很渴,渴的受不了。一个晃神,接过他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了之后,才发现错过了拿架子的最好时机。
胤川接过我手中的空茶杯,又斟了一杯目含笑意的递过来,补充了一句,“蓟柏果虽可驱寒,但也会令人口渴难耐,这壶中是祝余草泡的茶,喝了可以解饥解渴,我刚醒来的时候喝了满满一壶才稍稍舒服一些。”
突然明白过来,我们俩个都在潭底呆了那么久,我能这么快醒过来,也少不了蓟柏果驱寒的神效。
刚才萧夜诓我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
只是胤川一向是个惜字如金的人,很少能一口气说这么长的一句话,又讲道理又解释原因的。
心下突然有点小甜蜜,一颗心忽高忽低的,暗自揣测着,这厢是不是在故意讨好我?
再饮了一杯祝余草茶之后,我觉得身子舒服了一些,便将茶杯递还给了胤川,接过茶杯,默着看了我半晌,眸中含着半丝惆怅,又仿佛有些自然自语,“裾儿你还不肯原谅我吧,不过也是应该的,毕竟我害你伤心那么多次……”
顿了顿,眸子垂的更低,“若世间有什么事能让你原谅我,只要你开口,我一定做到——”
哎呀呀,拿架子的时机又回来了!
我欣喜的差点笑出来,见胤川没看到,紧捏自己的大腿一把,赶紧又将脸绷了起来,故作深思状的用手托腮,装着思索的模样沉默了一阵,皱皱眉,一本正经的端了个架子说,“那你在曼陀殿中给我跪上一跪,我便原谅你——”
“噗——”门口一袭红衣喝茶的茶还没来的及咽下去,便悉数喷了出来。
好端端的梨木红门,被喷湿了大半截。
赤言被茶水呛得咳了两声,萧夜一脸嫌弃的瞥了他一眼,便又目光炯炯的盯着胤川的反映了,一旁的青逸赶紧招呼宫娥又是擦又是抹的。
赤言用宫娥递来的白丝巾擦擦手,尴尬的冲着青逸道了一句,“你们家主子也真敢想,让天地尊神给她下跪,这得多大脑洞——”
胤川那个高高在上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万年如一日的震慑着六界众生,别说跪了,就连他低声下气说话的模样都没见过,想想这样一尊冰雕的神要给人跪这一桩事要是传了出去,六界多少女仙要哭瞎了眼啊,他这神圣不可侵犯的形象,瞬间就要崩塌了。
青逸呵呵笑了笑,没接话茬。
其实我本也是信口开河罢了。原先青逸有求于我的时候总是一脸真诚的跟我道,“姑奶奶,小的求您了,再不成小的就给您跪下了,跪求,您看行不行——”
不过除开最初我不太懂事只会打架的时候,青逸被我打得没辙了跪过一两次;后来待我当了魔主,看过些书,懂得男儿膝下有黄金的道理,如果不是特定的场合规定的礼仪什么的,便也不用他再跪了。
次次他不过嚷嚷的很大声,说要给我跪,但没当真跪过。
我提的这个条件想着胤川定会为难,到时候我再做出一副大度容人的样子,我俩这桩恩怨就算了了。
然而,令我没想到的是,胤川默了半晌,然后抬头看着我的眼睛,掷地有声的说了个好字。
“你说什么!”一时之间我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胤川淡淡笑了笑,墨玉般的瞳眸凝注在我身上,仿佛看着天地间最珍贵的财宝,认真的道,“你刚才说让我在这曼陀殿中跪上一跪,我说好。”
“咣当——”“咣当——”两声,门口接连传来两盏茶杯摔碎的声音。
萧夜悠然自若的饮了口茶,“你们两个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了——”
赤言,“……”
青逸,“……”
萧夜又悠然自若的饮了口茶,“而且你们两个都低估了胤川的智商——”
还不待我反应过来,胤川左手已经幻出隔空取物的起式,片刻功夫,便有大片大片的云海飘在我这曼陀殿内。
一望无际白茫茫的云朵,我定睛望望这幻景中的景致,亭台楼阁,桂花飘香,虽然精美,但抹不去一层浓郁的清冷之情。桂树下坐着的个华服的美艳女子,眉眼淡淡的,不是原来女娲娘娘坐下司姻的太阴星君又是哪个。
见胤川现身,太阴星君清冷的眉眼覆上了一层喜色,马上起身对他行礼,嘴角勾笑道,“参见神尊——”
胤川说话向来不喜兜圈子,也不喜无谓的寒暄,开门见山道,“此番前来向星君借姻缘石一用。”
太阴星君被胤川这清冷的语气在原地冻得愣了半晌,一时没转过弯来,神尊此刻要借这姻缘石作何用。
见太阴星君良久未曾反应过来,胤川也不再理会,伸手便爽利的将她身侧那块一人多高的姻缘石搬了出来。
谅太阴星君也没胆子冲着他说个不字。
胤川将姻缘石立在我曼陀殿的正中,拍拍手上的灰,眼中含着流光笑意冲我招招手,道,“过来——”
我支着脑袋木然走到了他身侧,不知他想做什么。
他袖子一挥,在姻缘石前面又幻出两个下跪用来垫在膝下的蒲团,侧头看着我,墨黑的眸子流离变幻,如星河旋转,“我若跪了,你也要跪——”
凡人结婚要拜天地,向天拜上一拜,好让月老在姻缘簿子上记上一笔,写下两个人成了夫妻;神仙一族虽说不再用劳什子的拜天地,可若真想成婚,也需要上姻缘石跟前拜一拜,这样两个人的姻缘便刻在了神石之上。
拜过姻缘石的男女,只要将手放在姻缘石上,便会出现另一半的名字;也唯有这样,才能说明两人真的成了亲。
还不等我反应过来,胤川已经跪在蒲团上,冲着姻缘石拜了一拜了;
我心中咚地一跳,地上枯黄的蒲团,面前墨黑的姻缘石,眼前人的白衣,以及他仙风道骨的拜姿,仿佛是一副淡墨山水,让人沉醉。
等脑子中转明白胤川这是在做什么的时候,我已经被他诓着在他身侧的蒲团上拜了一拜了。
奶奶的,我心中顿时窜起一股无名火,这是女王大人我见过的最没有诚意最简陋的成亲好吗!
若是别的姑娘成亲成的如此简陋姑奶奶我一定笑掉大牙。可是,这个亲偏偏是姑奶奶我成的!
“你!”我心中窝火抬手便要打他,却被不料他拽住了手,兀的拖进了怀里。
一瞬间的失重,然后头便抵在了他的胸膛之上,听着他“咚咚”有力的心跳声,感受着他双臂环着我的温度,耳边是他低沉如海的声音,“裾儿,从现在开始,你便是我的妻子;我知道用这样的方式留你在身边有欠光明,但我已承受不起再失去你一次了——”
“妻子”一词他唤的意境深远,好像在他心底唇间徘徊了许多年。
纵然心底万般怒气,听得他这样温柔的一句,再大的怒气也全消了。
然而,听得妻子这两个字,我突然觉得脸上“腾——”的烧了起来。
虽说十万年,我一直想着要嫁给他,可突然有一天真的嫁了,心里却是火辣辣的,烧着,害羞着。
胤川将左手轻轻放于姻缘石上,墨黑的石面上星星点点的金光凝聚在他的中指上方,映出了龙飞凤舞的“玄裾”两个字。
胤川低头柔声道,“裾儿,把你的手也放上去。”
我整个人还因为突然被胤川抱在怀中处于一种迷茫和恍惚之中,没有多想便将手放在了胤川的旁边,星星点点的金光便又向我的中指指尖凝聚而来,幻出“胤川”两个字。
看着墨黑底子上金色并排着的“胤川”“玄裾”两个名字,心中竟是像绕起了棉花糖,丝丝缕缕的,轻飘飘的,却又甜蜜蜜的,不知道究竟确切的是个什么滋味。
甜的,软的,漂浮的,说不清楚,就像踩在九天的云头上轻松愉快,又像深入海底的无可捉摸。
自此,我便真的成了他的妻子,有一个地方会并排的写下我们两个的名字,见证着我们两个的关系,我们两个会余生携手,直至回首光阴晚。
这个人,愿意执我之手,与我白头;
这个人,愿意拥我入怀,敛我半生颠沛;
这个人,愿意轻吻我额头,解我一世相思苦;
我现在所有的复杂的不知如何言喻的心情,若简单来说,便可统统归结为‘真好’两个字。
认识他真好。
爱上他真好。
活过来真好。
一直没放弃真好。
胤川冰凉的唇贴在我的额头,我心中一颤,又浮上了一丝甜蜜。
仿佛看着外面的天都比平时的蓝了,身子轻飘飘的,马上就要抑制不住的也化身一朵白云飘到天上去做个点缀。
“裾儿,这样,你可能原谅我——”他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可我再听起来,却不再似六月破冰,而像三月春风了。
我在他怀中,点头如蒜捣。
“咳——”萧夜右手攥空拳干咳了一声,“釜底抽薪,一招制敌,胤川算你利落——”
我猛地从胤川的怀里弹了出来,怎地刚才太过激动居然忘记了身边还有这样三个看客。
这丢人可丢大了。
我并没听明白萧夜在说什么,看他身边的赤言,脸色有些惨白,似是半天才缓过味儿来,从嘴里挤了一句,“祝你幸福——”
没待我来的及去揣度赤言略显惆怅的脸色是为了什么,青逸这厢下巴吓的差点脱臼,一句话似是点了一记炮仗给我,“姑奶奶,咱,咱跟东海可还有婚约呢——”
啊,莫崖!
我怎能将他忘了个一干二净!
我突然明白过来,嘴角抽了两抽,釜底抽薪,一招制敌,呵呵,这就将我比喻成了战利品,萧夜我问候你全家!
“莫崖,莫崖那边——”我刚想开口同他解释一下我与莫崖的关系,却被胤川的一只手指覆在了唇上,“不用担心,有我在。”
我木讷的点了点头,还有些不习惯捅了篓子不用自己处理,神经一时没绕过弯来,又听胤川补充道,“既然我敢抢人,就会出面处理好的,不会让东海和魔界结梁子,你放心——”
“哦——”我又木着脑袋应了一声。
原来跟爱的人在一起是这种感觉。
有我在。
你放心。
不必言爱,可六个字便概括了全部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