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峰整九座山头笼罩在泛着银光的透明结界之中,从外面看来与平时无异,结界拔地而起,扎得结实的紧。可只有离得近了才会发现里面电闪雷鸣,正在进行着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我与赤言几次想要破结界而入,均无功而返。无奈只得腾着云在天际之上找胤川的影子,所幸他一袭白衣在黑气缭绕的山谷之中还算显眼,没多大功夫我便和赤言找到了他的身影。
结界内卷着硕大的风,胤川持着金黄指天剑端坐于风口之上,黑色的妖风吹得他的衣襟在山头飞舞,他身周黑气缭绕,对面的黑雾凝成一尾双头巨蟒的模样,果真是像极了吸了血有意识的恶灵,一头与胤川纠缠打斗,另一头拼命地寻找时机撞击着结界,意欲破界而出。
白衣神尊的指天剑金黄光芒大盛,锋利无比的剑锋不时切下巨蟒周身墨黑的浓雾,可那浓墨色被风一吹,绕了个圈,又长回了巨蟒的身上。
我一愣,若是这样边斗边生,岂不是不老不死,这样下去,待到胤川神力耗尽,岂还能是恶灵的对手?
胤川脸色苍白,十个月来他不眠不休的与恶灵搏斗,显得消瘦了很多。但面上的表情却不松动,依旧是一派的淡定默然。他手中指天剑速一招比一招更快,一招比一招杀意更浓,兀的从手中直飞出去,一分为二,两条金黄色的光带分别与巨蟒的双头缠斗起来。
同时他坐定在山巅,双目轻合,口中念念有词,巨大的黄金印伽瞬间从他的身周满溢开去,充满整个结界,血红色的经文歪歪曲曲的渐次出现在金黄的印伽之上,一个个从结界上往山谷中心落去,被指天剑砍下的黑雾被血红的经文定在原地,无法重生,最后消失不见——
无上超生法式,上次在超度钦丕的时候我见他用过一次,后来专门翻过古籍了解这种法术,这个金黄色的印伽一旦结成,不将其内的一切灰飞烟灭是不会停止的。
不死不休。
因着恶灵充斥在结界中的每一个角落,所以这次的印伽将整个结界包括在其内。
同样在结界内的,还有胤川。
因此,在恶灵被超度而不复存在的那一刻,同样修为散尽而不复存在的,还有胤川。
结界内的黑气一点一点的淡下去,胤川的面色也愈发的惨白。我近乎是从云头上跌了下去,跌在了结界之上,我拼命地想砸开结界进去找他,可却见他一口血吐在了一尘不染的衣摆上。
他抬头,在结界上望到我的那一刻眼神中有一抹沉重的痛色划过。
“裾儿——”他僵了半晌,嘴唇开阖,我听不到声音,可是读着唇语,他应当是在唤我的名字。
“你终究还是来了——”他用唇语道。
我用唇语回他,“我来陪你,你不开心吗?”
他眼眸亮了一亮,“开心。这十个月中,每天我都想见到你,可是——”他的眸子又暗了,“我不能让你眼睁睁的看着我离开你——”
“可是你拦不住我——”
恶灵已灭,那金黄的印伽迅速的缩小,以毁灭一起的势头往其内收缩,不一会儿便逐包裹在胤川的周身,我右手凝起一个惊雷诀的起式,想向结界上劈去;
劈开结界,我便能入得那金黄的印伽之中,胤川与恶灵斗了十个月,修为散尽,在那印伽中撑不了半日功夫便会烟消云散;然而我此刻若是尽全力与那个印伽相抗,应当能撑上个月余。
足够我同他认认真真的话个别。
然而,惊雷诀还未使出,我便被赤言用了个定身咒定在了原地。
赤言脸色煞白,“小柒你当真这样不要命了吗?”
我面含怒意的冲他吼道,“废话!赤言你快把我的定身咒解了!”
赤言闭闭眼,神色悲哀,“小柒,如果有一天是我遇难,你会不会这样不顾一切的也来救我?”
我又瞪他一眼,“赤言你今天好生啰嗦,咱俩那么多缸子酒的是白喝的吗,你出了事我自然也会尽全力救你!你别耽搁时间了,胤川不剩什么法力坚持不了多久,你快将我的定身咒解开——”
赤言的眼睛再睁开时,已经变成了血红色,他凄凄道,“小柒,你要记得你方才说的那句话——”
还不待我反应过来,眼前红光一现,觉得身上的定身咒除了,刚想飞身下去破开结界的时候,忽而听得耳旁一声沙哑的声音,“裾儿——”
我侧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胤川,一把握住他的手,声音因害怕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你,你怎么在这儿,赤言呢——”
胤川眼眸一沉,用手指指谷中那个金黄色的印伽,“他用了个两生咒,将我换了出来——”
两生咒,上古禁术,我也只是听说过这个咒,究竟该如何使用,没有半分头绪。赤言此刻能将这个咒使出,定是之前便谋划了许久。
我眼见着赤言结了一个仙障护住周身,那金黄的印伽一点点向他身周逼进,被压在他的仙障之上,两方僵持着,他脱不得身,那印伽也耐他不得。
可这样终归不是办法,赤言仙力耗尽仙障碎裂的一天,便是他灰飞烟灭的一天。
胤川的结界消了,我身子踉跄了一下,飞身追了下去,我将全身的法力通过右手源源不断的输给赤言,眼眶涨的通红,“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要把自己拖进来,为什么——”
赤言低头不语。若不是胤川在身后抱我抱得紧,我可能已经要冲进那个印伽之中去。我听着自己声音含着哭腔,“胤川,胤川你快想想办法将赤言救出来——”
胤川的身形比往常瘦削了许多,经过十个月的激战,他不再似往常那边纤尘不染,居高临下。此刻,他衣衫带血,发丝凌乱,受的颧骨微微有些凸起,眼神因疲累而显得有些失神。胤川眉头紧锁,陷入了良久的沉思之中。
赤言怔了一怔,倏尔却笑了,“或许对我来说,看到你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夕阳西下,火烧云烧满天际,谷内五彩光华大作,显得那个黄金的印伽不再那么突兀。
我想我永远都会记得这一日,我身侧站的是我此生最爱的人,他此刻重伤近乎失了仙身;与我相隔一个印伽的距离的,是我此生的挚友,他用他的命,换来我与胤川的重聚。
在菁华门口,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在下赤言,若是姑娘以后在学府有什么疑问,尽可以来找我。”
我织魂回来,四大长老立在我房内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告诉我胤川如何了,是他走了进来,轻声说,“你们出去吧,我跟她说。”
我喜欢胤川的时候他便教我歌舞,为我梳妆;我为胤川情殇的时候他便在我身边,一醉方休;躺在紫藤花架前的躺椅上,他举着离人醉对我道,“小柒,文治武功,你学起来很快;可唯独‘情’之一字,出奇的迟钝;不过,有时,我觉得你这样迟钝也蛮好的——”
我在去留两难的时候,他在我身边说,“小柒,听从你心底的选择:你若要去落霞峰,我陪你同去;你若要嫁莫崖,我送你上花轿……无论你怎么选择,我都支持你——”
拦着我做傻事前,他问我,“小柒,如果有一天是我遇难,你会不会这样不顾一切的也来救我?”
而此生他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或许对我来说,看到你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我当真迟钝的可以。
落霞峰倏尔落了雪,片片如柳絮,静静的落在肩上。虽不是数九隆冬的天气,可鹅毛大雪下的仿佛要掩盖世间的一切。
一切情,一切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