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湘宁在看守所待到第二天。大概在早上十点她的大女儿许云帆踩着自行车跑了十多里路来给她送饭,还带来了小四要喝的奶粉。她默默接过,吩咐女儿回家打听父亲的消息。女儿走后她喂饱了小四,自己草草吃了点续命。
巨大的恐惧让她用大部分的精力盯着外面。外面甚是热闹,这热闹并没有减弱她的害怕。她渐渐有些冷意,身子出现了轻微的颤抖,支撑了一会儿后,她终于承认自己心中的害怕与不安。她脑海里反复出现今天早上的新闻:小镇有关部门已出动了搜救船前往北部湾,省政府也派出了渔监船实施救援,听说灾情比他们预想的还严重,到早上九点钟还没有搜救到任何人,连渔船的残骸都没看到,也许已经被大浪冲出了搜救范围,目前他们已经尝试着扩大搜救圈,但结果如何,天知道。
她看了看怀中的小四,小家伙正在甜睡。女儿让她获得了一丝温暖,这种温暖暂时缓解了她的神经。她尽力往好的方面想并尝试着让自己的想法成功——他的水性很好,这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每天都吃斋念佛,对佛祖不差,我是个好人,他也是个好人,佛祖会保佑他的,没理由让好人冤死..是的,一定是这样。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振奋。为了让自己的推理得到充分肯定,她想起十年前刚嫁入许家时,丈夫买了一艘小船,自己当老板,她自然也经常与丈夫一起出海。当时也是看似风平浪静的海面突然风浪大起,他们的船彻底翻了,船体像个巨型碉堡一样把她夫妻俩封在海底,船上的渔网还把她网住,她不会水性,动弹不得,她喝了很多水,源源不断的海水使她窒息,意识逐渐模糊,海浪越来越大,海底的旋涡像水鬼一般慢慢地使她下沉,她叫不出声,以为自己死了,可就在这时,她的丈夫,了不起的许二靠着过人的水性与惊人的求生意志在水中憋气多时最终把她救起。这真是个奇迹!她想,许二这次肯定也不例外..
不是的,不同的..她突然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想。那次是在浅海,她想,而且风浪也没有那么大,否则其他渔船也不可能这么快返航,那风浪一定很厉害,就算他有通天水性,他能在茫茫的大海中活命吗?他真的能吗?也许,他已经死了……是的,他永远都不会再回来。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颤抖了几下,面无表情地望着外面热闹的人群,心如疾雷般轰鸣,如洪水般汹涌——天哪,老天哪,你何其残忍,何其罪恶啊?我还没为许家生出一个儿子,他死不瞑目啊,他做鬼都不会安宁的…他死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对,我成了寡妇,人人厌恶人人欺负的寡妇…不,他不会死的……他不可能死,他的使命还没完成,他能死吗?他不能……许二,你绝不能死……看来,他还是死了,总是死了,他不会原谅我的,公公婆婆不会原谅我的……天哪,这到底算什么呀……
她看了看外面依稀的阳光,终于抵挡不了悲观情绪的猛攻。她哭了。她疯狂地拍打着桌子,然后就看到了昨天给小四喂奶的妇女。她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抓住她的手,那妇女被她抓得疼痛本能地用力想拽开她的手,但不能,她的手仿佛被钳子嵌住,动弹不得。她哀求着,哭叫着,小四被母亲的哭声吓醒,也加入了哭叫的行列。
“我丈夫生死不明,我要回家……或许他已经死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啊……我要回家……”
她念叨着,直到看守所的头来到。那妇女反映了情况,头儿想了想,终于决定先把她放出来。她抱着小四踏着刺眼的阳光匆匆地赶回家去。回到门口时,她惊呆了!家中已提前布好了灵堂,堂中放着具棺材,是她婆婆前年由于生病以为大势已去提前准备的棺材,后来时来运转病好了,那具棺材就寄存在后山的一座小屋子里,没想到现在却派上了用场。她被眼前的一片白色刺得站立不稳,旁边与她交好的邻居赶忙接过她手中的小四,在一旁哄抱起来。大女儿许云帆与二女儿许云沐见到母亲,从远方走来扑到她的怀里,云沐还小,被眼前的景象吓哭,拽着她的手不停地摇:“妈妈,他们说我爸爸死了是真的吗?妈,爸爸不是去捕鱼了吗?他什么时候回来呀?”她眼睛发直地看了看,突然用力推开女儿,歇斯底里地吼道:“你爸还没死,别听他们瞎说,你再说这种话我就要把你的嘴缝上你知不知道!”说完她一个箭步冲入灵堂,把旁边的白帘全部撕烂,把前面的蜡烛全部踢翻,大叫道:“我丈夫还没死,他还没死,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还没死……”
“阮湘宁,你造孽啊!”婆婆上前推开她,逼视着她,“我许家上辈子到底欠了你什么?你要来我家害我们……阮湘宁,你命硬,比石头还硬,你嫁入我家没生过一个儿子,如今还克死你丈夫……天哪,我儿子死不瞑目啊!我也死不瞑目啊,我不如也死了算了……”阮湘宁呆呆地站在灵堂中央,不再说话,那个与她交好的邻居在耳旁悄悄地对她说:“湘宁啊,渔监船已经找遍了整个北部湾,一个人都没找到,只捡到了一些衣服,可能已经被大浪冲走了,他们也结束了援救工作,都回来了,你婆婆是从那些衣服中找到你丈夫的,这才入殓收棺,好让你丈夫早点安息呀!事到如今,你就节哀顺变吧!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就不要闹了,好好的把这丧事办好,好不好?”说着她就准备帮忙把灵堂重新搭起,可阮湘宁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指着棺材大声喊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没看到许二的尸体,这丧事谁都不许办。”这个女人第一次如此掷地有声,众人纷纷被震住不敢再动。婆婆指着她的鼻子厉声喝道:“阮湘宁,你简直是无法无天了!我还没死,这个家还是我说了算。你这个恶毒女人,不但没给我家传宗接代,反而还克死了你丈夫。”说着哀声又起,“可怜我儿子许二啊,死了都不能入土为安,变成了一个没人要没人收的孤魂野鬼啊……阮湘宁,你倒好了,你可以改嫁了,你可以去找你的胼夫了,可我家许二呢……你要我怎么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