凸凹
1
斯特林堡的室内剧《被烧毁的庭院》中，陌生人问染坊主：你的双手为什么这么黑？
染坊主答道：因为我摸了带颜色的东西。
染坊主的回答很有意味，因为他是染坊主。
我的一个朋友，全身上下都是那么秀气，惟独他的一双手是那么粗糙，龟裂的部分还缠着卫生胶布，我不禁问自己：他的手怎么这么粗糙？
现在可以替他回答了：因为他摸了过多细腻的东西。
我不禁窃笑不止，因为他是个花花公子。
2
为什么过去耿耿于怀的人与物事，现在却不以为然了？为什么当下的境遇，总能从过去的某些经历中找到似曾相识的感觉？
窃以为，一个人成熟起来的过程，恰恰是不断与“过去”和解的过程。
3
一个偷了主人家十年东西而不走的仆人，居然在邻里之中，获得了“忠诚”的美誉。
主人虽愤愤不平，却无法申辩，因为人们总是反问道：既然他是小偷，为什么他不逃走？
所以，不逃走的窃贼是个智者。
4
有这样一个人——
他想考美术学院的时候，检查出有色盲的毛病；但当他落第之后，对颜色却有了极强的分辨能力。他后来想去当海军，可是一到了甲板上就晕船，只好扫兴而归。但是，落选之后，居然就不晕船了，而且还爱上了坐船旅游。
后来他的性格大变：不喜竞争，而是乐天知命，随遇而安。
但是，他却没有因此就胖起来，很瘦。
5
偏见是一种惰性的东西。
比如你一旦被认定为是一个“勾引女人”的人，即便事实上，你是个守身如玉的正人君子，你的角色形象也不会得到改变——人们只接受最初的印象。
这的确是一件可悲的事。
但更可悲的是：那个外界强加给你的角色，慢慢地，你居然真的接受了，且真的去勾引女人了。
6
磨难产生耐心，耐心产生意志，意志产生希望；但希望真的会得以实现吗？如果没有从磨难中汲取经验和教训。
7
过去让人懊丧，未来让人彷徨，在左右为难、进退失据的情形下，最好的选择，是扮演好当下的角色，隐忍地做好手中的事情。
8
雪花是坠落的星星，这就是乐观的心态；己心妩媚，则世间妩媚，便没有坠落的星星。
9
乌拉圭诗人贝内德蒂和中国的北方农民都说：你说你有，当然你就有。
所以，“有”的感觉一旦充满内心，即便贫穷也会富有；我们之所以总是感到没有，盖因为从来就没有“有”的感觉。
10
贝内德蒂还说：既然他的女儿被敌人杀死，敌人怎么能不对他产生憎恨？
依这样的逻辑，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既然你施恩于他，他一定会是你的恩人。
或许有这样的两个解释：
一、因为他接受了你的恩惠，便成为你仁爱的载体和证明；
二、他接受你的恩惠的同时，也承认了他的弱势地位，你强者的形象和感觉也就因此而诞生了。
11
鸟儿为什么不怕稻草人？
因为它发现，一只普通的苍蝇在它的木头手臂上爬行。
弱者为什么常常不惧怕强者？
因为他发现了强者的破绽。
——这一切，与勇气无关。
12
像对待酸葡萄，你最好的解决办法是把它扔进嘴里吃掉一样，对那些不可改变的东西，你最明智的举动，是保持沉默，并隐忍地承受。
所以，贝内德蒂说：
好吧，我不再玩绝望的游戏
不再用忘却给回忆文身
有许多东西需要讲和并保持沉默
也有许多葡萄用来填进嘴里
13
“缓慢，但是到来！”
你默念着这样的句子，一定不会绝望，甚至失落也难以与你为伴。
14
小人进不得天堂，因为小人心灵卑劣，身存罪恶；
但圣人也进不得天堂，因为圣人不相信天堂的存在。
于是，所谓天堂，正是普通人能去的地方。
15
守卫快乐，除了防备快乐之外的种种侵害因素之外，还要警惕“快乐”对快乐的伤害。
16
人们追求永恒的深层原因，是死亡的不可抗拒。
但永恒又是一个虚幻的修辞。
所以文人，便对文字有了固执的感情。
但常人有常人的方式：男人的怀抱里，如果有心爱的女人可以拥抱着，仿佛就是抓住了永恒。
17
抚爱是肌肤的节日。
但抚爱又是一种心灵的语言——
因为当抚爱不在的时候，感到孤独无依的，往往是心灵。
18
树的颤抖并非因为寒冷；勇士的战栗也并非因为怯弱———
前者是风，后者则是激情。
19
如果你是三叶草，就不要长出那第四片叶子。
如果你不得不走向远方，就不要频频回首过去——正如燕子，回到过去的屋檐下的时候，已无巢穴可栖。
20
因为痛苦总是不期而至，所以快乐也需要经营。
21
姑娘走路，如果一步慢过一步，我们会把它归结为轻浮；老朽走路，如果一步慢过一步，我们会把它归结为稳重。
世间的评判，往往因人而异。
22
闭上眼的时候，她娇小如诗；睁开眼时，她干瘪如雀。
眼睛的一开一合之间，一切都已改变。
23
强者之争，终有停息；弱者之战，永无休止。
因为弱者，从来不承认自己是弱者。
24
雨水使道路泥泞，而伞底之下，吻却在进行。
25
人在仇恨中为他人钩织罗网的时候，鸟儿们却在结伴飞行。
人与鸟儿的区别还在于：人在得意时骄矜，在失意时恳求；鸟儿们却一如既往，当行则行，当止则止。
26
在我们小的时候，池塘是一片大海，死亡是别人的事情；当我们年老的时候，大海毕竟是大海，死亡则只隶属于自己。
27
爱情，的确像小女人的散文，它使无味变成情调，使平庸变成非凡。
然而，爱情又的确是一种稀有资源——
它是坏日子的咒符，是反抗绝望的广陵散。
同时，爱情，使孤独与孤独融合，找到与生活和解的合法理由。
28
黑暗不是遗忘，而是对遗忘的延迟。
当美丽的回忆变成面孔，黑暗便具象成失望。
29
因为没有触摸，所以我们久久地想念。
因此，所谓思念，是想像中的触摸。
30
爱情之所以是爱情，是因为不能遗忘——
久远的爱情是一种隐痛。
那个曾经的爱人，即便隐身在远处，也像一条执著地蠕动着的虫子，毫无商量地啃噬着我们的平静——
有过爱情的心灵，像一片破败的叶子，永远错过了完整的季节。
31
薪金的减少是不可怕的，只要你懂得了“零”的含义——
在死亡面前，再多的拥有，也是零。
因此，“零”所象征的，便不仅仅是虚无，而是虚无背后的正义：在人间，无论尊卑，无论富贫，无论强弱，都是平等的。
32
当一对朋友能够心平气和地平分金钱的时候，他们的情分也就所剩无几了。
当两个恋人能够准确无误地指出对方的缺点的时候，他们已到了分手时分。
33
劝别人好好地活着，实在是一种居高临下、无关痛痒的话。
因为“好好活着”的前提是“活着”。
人们首先要取得生存的权利，然后才能解决如何生存的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