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有时累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其实,每一个人都是一个活法,为生活而奔波劳碌。”
“你这么年轻,还没有真正体会到生活的艰辛困苦。”
她苦笑着,无语。
不远处,羊群在欢快的吃草,一个牧民紧跟在羊群的后面,哼着牧歌,自得其乐。
柳晓月沉思着……
“晓月,你怎么呢,想家了?”我问。
“想我妈妈。”
“她还好吧?”
“不好。她一直生病,几乎没断过药。”
“那你得抽时间回去看看她。”
“都是老毛病了,我想忙完毕业考试就回去。”
“应该的!”
“你不知道,为了我,她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累。”
“哦!……晓月,那你讲给我听听?”
晓月弯腰摘了一朵小白花,凝视苍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长叹了一声,便语气沉重地说:“我家住在重庆郊区,妈妈是一个纺织厂的工人,爸爸在这个厂的子弟学校教书。学校门前有一条小河,一到夏天下暴雨就涨水,河面上只有几个石蹬,河岸两边的人都得卷起裤管摸着石磴过河。在我的记忆里,爸爸很高大。那年六一儿童节,我参加学校的文艺演出,得了奖,捧着奖品高高兴兴地回到家,一进门,看见妈妈坐在板凳上,脸色苍白,两只忧郁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不说话。突然,她一把抱住我痛哭起来,我很惊恐,不知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记得,外公外婆舅舅舅母小姨还有很多人都在我家里,他们也在哭,哭得很伤心。当晚,小姨就把我连哄带骗地带走了。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我爸爸。”
“噢!怎么呢?”我惊愕地问。
“我和我妈妈相依为命地生活着,她常常在夜里捧着我爸的照片偷偷地哭,有时坐在河边望着河水流泪。我问她,爸爸呢?她说,爸爸走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后来呢?”
“后来,我渐渐长大了,懂事了。从大人的谈话中才知道,我爸爸为护送学生过河,返回时被洪水冲走了。”柳晓月眼睛湿润了,双肩在微微颤抖。
我关切地抚摩着她的双肩:“别难过,这也许就是命。”
“嗯,我知道。”她轻轻地靠在我怀里,语气悲凉。
“他们那代人活得很有意义,你爸爸是个英雄,你妈妈也很坚强,得好好向你妈妈学习,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挺住。”我安慰她。
“是的,我一直视我妈妈为榜样。”
“你妈妈,真是伟大的母亲。”我由衷赞美道。
“是啊!为了我,妈妈一直没有改嫁,她省吃俭用,家里生活一直过得很清贫。后来,国企改革,我妈妈又下岗了,靠低保和打零工来维持生计,供我读书。她这辈子真不容易!”
“所以,你读大学时,就边读书边打工,是为了减轻你母亲的负担,对吗?”我说。
“嗯。为了我读大学,我妈妈还向亲戚借了些钱。”
“你很有孝心,难得,你会有出息的。”
“说实话,我很感激你,没你的支持,我不可能圆我的梦。我妈说,你是个好人,是个贵人,我遇到你,是我的福气。”
“哪里,我对你们母女俩很同情,更多的是你强烈的读书欲望深深地感动了我。”
“有你这个大哥哥,我真的感到好幸运,好幸福!”
柳晓月把头轻轻地靠在我的肩上,秀发散落在我的肩头,飘来一阵沁人心脾的芳香。
一切都那么寂静,安详,和谐。我们幸福地遥望着远方,良久。
我说,走吧,天晚了。她没有吭声,依然望着西边的云彩。
其实,此时我们谁也不想离开这里,心里一片空落,凄楚。
夕阳西下,如血的残阳向大地洒下一片彩霞,把那片漫无边际的棉花染成了红色,直伸向远方……
几天后,柳晓月就要回北京了。
她临走的前一天,我给自己放了一天假,带柳晓月去逛新疆国际大巴扎。
国际大巴扎方砖红墙,光彩夺目,雄伟壮观,是民族和欧式建筑风格相结合的商业城,也是乌鲁木齐市对外旅游的窗口,标志性建筑。
这里从大街到小巷,里里外外,楼上楼下,游人如潮,各式各样的旅游商品和民族服饰满目琳琅,应接不暇。我们俩穿梭于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从上午逛到天擦黑,兴致不减。
我给晓月买了些新疆特产和民族饰品什么的,提着大大小小塞得鼓鼓的礼品袋回到酒店已是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回到房间,刚坐下,肖莉就打来电话说,今晚请主管单位的领导吃饭,要我马上准备一下,去友好大酒店二楼中餐厅牡丹阁。
我告诉柳晓月:“今晚我有应酬,晚饭你自己安排。”
“你几个人去?”她问。
“只有我和肖莉。”
“记住要少喝点酒,别出洋相哟!”
“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我边说边穿西服。
柳晓月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帮我系领带,关切地说:“喝酒要适可而止,别让人担心。”
“噢!我晓得。”
刚走到电梯口,柳晓月慌慌张张地追了上来:“等等,我也要去。”
“你去干嘛?”我忙问。
“我怕你喝醉了。”
“这是应酬,也是工作,我已习惯了,你去了又能帮我什么?”
“帮你喝酒噻!”
“你帮我?”
“不相信我嗦?!”
“你去了,不但不能帮我,反而还会添乱。”
“瞎说!”
“真的。我不喜欢你出入这种场合。”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喜欢。”
“封建!你不喜欢,我也要去。”
我们相对地站在电梯里,随着电梯的徐徐下降不停地争吵着,谁也没有说服谁。
走到底楼大厅,她仍坚持要去。
“回去!”我几乎是命令的口气。
“不。”她抓着我的手臂,嘟着嘴说。
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便把她带到大厅侧边的咖啡茶座里安顿下来,耐心地说:
“晓月,听话,别去,我们喝了酒可能还要去活动,那些地方很乱,你要是被别人抢走了,我怎么办?”
“不嘛不嘛,我要去。”她倔犟地嚷道。
“不行!真的很乱,很危险。”
“危险又怎么样,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你是女孩子,又是学生,你真的不能去。”
“那,肖莉为何可以去?”
“她不同,她是公司职员。”
“你偏见。”
“乖,晓月,听话。”我抚摩着她的头发,诓她,“我没时间跟你多说了,乖乖。”说罢,便甩开她的手,我逃也似的跑出了咖啡厅。
她“霍”的一下站起来,惊愕的,提高嗓门:“默楠,你混蛋,你瞧不起人。”
蓦然回首,她脸上挂着几滴露珠般的眼泪,好像是我真欺负了她似的,样子十分委屈,而我心里反而掠过一阵快意。她跟上来,我向她扮了一个鬼脸,即刻钻进的士,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午夜时分,我和肖莉在“的士”的帮助下,回到了海德大酒店。
我们果真喝得酩酊大醉,头晕眼花,浑身像散了架一样如烂泥般瘫在车里。柳晓月一直坐在酒店大厅里等我们,看见我们一副狼狈相,心里很不自在。
她跑出来扶我,我说:“你先别管我,我、我没事,你先去、照顾一下肖莉,她比我、喝、喝得多。”我有些语无伦次了。
朦朦胧胧中,仿佛看见柳晓月和一位大堂副理把肖莉挽扶走了。
不多一会儿,柳晓月又带着两个穿青色制服的保安向我走过来,打开车门,把我从车厢里生拉硬扯地拖出来,挽抚着我的双臂,经过大厅,电梯,走廊,最后沿着地毯进了房间。
他们唧唧呱呱地说着话,把我抬起来扔在宽大洁白的床铺上。
恍恍惚惚中,我看见无数个重叠交叉的“柳晓月”在眼前晃来晃去。她泡了杯浓茶送进我嘴里,用湿毛巾敷贴我的面额;再用手轻轻地按摩我的头部,边按边婆婆妈妈地唠叨着:“怎么样,喝麻(多)了吧,你不让我去?你现在晓得难受了哈,活该!”
“我活该,活、该!”我的头虽然很疼痛,但她的话我听得很清楚很刺耳,心想,只要人回来了不就行了。
过了一阵,我心里开始翻江倒海似的难受起来,于是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肖莉:“肖莉呢,她怎么样了?”
“你别担心,没事的。我已叫韦艳欣过来了,现在在房间里照顾她。”
“谢谢你,晓月!”我抓着她的手臂感激地说。
她握住我的手:“别动,好好躺着。我叫你少喝点儿,你就是不听,看你们喝成什么样子了。“她俯在我耳边轻声地说,“听话,乖。”
“我没、醉!”
“你还没醉?刚才就吐了。”她坐在床边抚摩着我的头怨气地说,“今晚你们喝得太多了,肖莉也吐了,她比你还严重。”
“咳呀,你不晓得,她很棒!肖莉是好样的,肖莉是好、好样的……”我嚷道。
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闭上眼睛,昏昏沉沉的,我脑海里不断闪现出今晚应酬时那些场景。
有人说,酒后出真言。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嘴里不停地骂道:“他妈的混蛋,屁、屁领导,一点……一点素质都、都没有,他们,他们人多一个劲儿地轮流灌、灌、灌我们……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看见肖莉长得漂亮,漂……亮……就一个劲儿地劝她喝、喝,喝……然后,还要去玩夜总会,非要肖莉陪,陪、陪那个他们跳舞……他妈的流、流氓,混蛋,疯疯癫癫地把肖莉拖进舞池里……那副德行,真叫、叫、人恶心,呕吐……我给你说,晓月,肖莉为了拿到项目,今晚她表现得特别好,在酒桌上进退自、如,不卑、不亢,像一名久经沙场的女将。说实话,我、我服了,我真的服了……”
我醉了,话就一句接一句往外涌,吞吞吐吐,断断续续折腾了好一阵,最后才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是周末,肖莉仍处于低迷状态。
吃过早饭,柳晓月就陪着肖莉,在她房间里说了一上午的悄悄话。
下午,晓月要飞回北京,肖莉坚持要去送,柳晓月死活也不肯。临别时,两个女孩子还差点儿掉了眼泪,真有些难分难舍。
“这人啊,真怪,相处才几天,就难以割舍了。”我故意笑话她们,“你们别搞同性恋哟。”
肖莉站在门边,冲着我笑道:“我们才不会呢。李董,你去送晓月可莫哭哈!”她披着淡黄色风衣,把身子无力地靠在宾馆房门上,目送我们。
“说那些,怎么可能?”我不以为然。
乘电梯下了楼,我和韦艳欣一同去送柳晓月,依然是用小鲁的车。
一路上,柳晓月默默无语,车上的空气很沉闷。
汽车很快就到了机场,大家帮着提行李,走进候机大厅。柳晓月无精打采地跟在后面,也不说话,搞得大家心里都难受。
韦艳欣走到我面前,轻声说:“我去换登机牌,托运行李,你和她多呆一会儿。哄哄她,她舍不得……”
我走过去,拉着柳晓月的手,本想好好安慰她,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只是说:“坚强些,到了北京,就来电话,报个平安。”
“嗯!”她眼泪刷地掉了下来。
我再没有抚慰的语言了,心里也阵阵发酸,眼角里有泪花闪烁。
在候机大厅里,我们默默地相对站着。
韦艳欣拿着登机牌快步走过来了,她看了看表:“时间不多了,进去吧,我的大小姐。”她无奈地劝道,“我和李大哥抽时间去北京看你!”
柳晓月和韦艳欣拥抱,之后走过来与我握手。那一刹那,柳晓月的眼泪又奔涌而出,似梨花带雨,微抿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忍着没说出来。
我们目送着柳晓月通过安检,上了流动电梯。不知咋的,我心里突然空落了下来,漫起一阵轻愁。
她走了,带着我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