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楠,该起床了!”许静茹从客厅边喊边向卧室走进来。
“噢,哼哼……”我喃喃地梦呓着。
“快,快起来!”许静茹一下把我从被窝里拉起来,“你这个懒虫!”
“……吵什么吵呀,老婆,让我再睡一会儿嘛……哼哼,我还没睡醒呢。”我睡眼惺忪地自言自语道。
“时间不早了。”她大声地嚷。
“你烦不烦嘛!”我在迷迷糊糊中抓起床头柜上的小闹钟,“唉,还不到八点呢。”说着又往被窝里钻。
许静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使劲儿地往上拽:“不行,赶紧起来,今天还有事要忙。”
“噢。”我躺在床头上不想动。
“听话,别赖床了,哈!”她像哄孩子一样婆婆妈地唠叨着,把我的睡衣从衣柜里取下来扔在床上,又忙活去了。
我嘴里哼着京剧《红灯记》李铁梅的唱段:“我家里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边唱边穿上睡衣下了床,懒洋洋地走进卫生间。
一阵洗漱后,来到客厅的饭桌前吃早餐。
“娃娃们呢?”我一边吃一边问。
“都出去了。池池一早就被她两个同学给叫走了,说是去班上排练节目,准备学校的元旦演出。响响上课去了。”夫人大声地冲着我说。
“噢。今天星期天,响儿还去上课?”
“响儿刚转学过来,数学跟不上,到老师家补课去了。”
我喝着热热的豆浆,咀嚼着脆脆的油条,感激地说:“老婆,孩子的事你多费心了哈!”
“有你这句话,我就足够了。”她边拖地板边从里屋退出来,抱怨地说,“孩子你不管,我可不能不管哟!”
“哪里嘛。”我说。
“这冤枉你了吗?那我问你,池池和响响现在什么地方读书?”
她语速极快,带着责备的口气。
“重庆噻!”我笑道。
“纯属废话!”
“革命分工不同嘛,你主内,我主外。”我望着她嬉皮笑脸地说,“这家没有我不行,没有你更不行啊!”
“说得比唱得好听,就你会耍嘴皮。”她嘴角一挑,漾起一阵笑意。
“嗨嗨嗨,老婆,你告诉我,他们在哪所学校?”
“老大在十八中,老二在洋河小学。对了,下周末你要去洋和小学参加响儿的家长会哟!”
“家长会,我去?”
“怎么呢?”
“那要看我有没有时间。”
“不行!儿子说了,你在重庆,非要你去不可。”
“为什么?”我睁大眼睛问。
许静茹停下手上的活,直起腰说:“儿子对你有意见了。前几天,响响很委屈地拉着我说,妈妈,同学都在问我,啷个每天只看见你妈妈来接你,从没见过你爸爸呢?响响回答他们,我爸爸忙,经常出差不在家。他们那些同学不相信,说,响响你是不是没有爸爸哟?……”她绘声绘色地学着儿子的哭腔向我倾诉。
“够了!”我霍地一下站起来,“他妈的乱扯,老子去。”边说边气愤地走进卧室。
静茹摘下围裙跟着走进来,在衣柜里帮我挑了一套休闲装:
“快换上,走得了。”
“去哪里?”
“嘿,你忙昏了,不是说好今天我们一块儿去看房子吗?”
“哦。差点忘了!”我一边说一边穿衣。
这时,书桌上的手机短信铃声响了,我一瞄:“默楠,想你,我在网上……”立即关了机。
我假惺惺地跑到许静茹面前,装可怜道:“老婆,对不起!我想起来了,今天公司还有点事要处理。”
我抚摸着她的肩,一阵亲热:“我不能陪你了。你自己先去那些售楼部看看,等我办完事马上就回来,晚上我俩去看电影,啊?”
“去去去,就你嘴甜!”许静茹无奈地注视着我,“去吧,早点儿回哈!”
“嗯!亲爱的,一切行动听指挥!”我调皮道。接着,拎起公文包,向妻子做了个飞吻,兴冲冲地出了门。
“花仙子”的短信“想你”在我脑海里闪烁,心里倏然涌起一阵波澜。我得赶时间,在大街上招了辆的士。
车子在拥挤的街道上缓缓行驶,刚到两路口,我就鬼使神差地下了车。
现在的两路口作为过路要道,不像以前那么热闹了。街道两旁除了少许商店、药店、时装店及偶尔有一两间发廊外,很难看见什么舞厅、KTV、酒吧、茶吧、网吧之类的娱乐场所,街上的行人也比较稀少。
我后悔下了车,便有点儿沮丧地站在文化宫的天桥下,向四处张望。
两位染着爆炸式黄发穿着夸张式衣服的美眉,拉拉扯扯地从身边经过,我下意识地想到她们一定知道这附近有网吧,便上前有礼貌地探问。
她们用审视的目光盯着我,说:“……好像枇杷山上面有网吧。”于是,我沿着枇杷山正街急速往上爬,终于发现了一个叫“燃情岁月”的网吧。
“燃情岁月”是在一个用一些不规则的石头砌成的矮房子的地下室里,黑压压的,有点像《红岩》里描写当年地下党印刷《挺进报》的秘密据点。
里边大概有两百多个平方的空间,满屋都是桌子椅子电脑和人,挨挨挤挤密密麻麻的,像蚂蚁在巢穴里排队,而像我这个年龄的中年人在这里的几乎找不到。礼拜天,这里更是火爆,那些“80后”的少男少女,戴着耳麦,一个个都神情专注地蜷缩在电脑前玩游戏。电脑屏幕上闪出的光,幽蓝幽蓝的,像黑夜远处山村里点着的灯火,没有一点儿活气。
“花仙子,我来了。”
我迅速打开电脑……
“OK,我在等你……我知道你会来的。”
“是吗?看来你很自信!”
“因为我们心有灵犀!”
“你想我?”我挑逗道。
“你不也是吗?”她说。
“噢!”我无声地笑了。
我选了个“调皮图案”发了过去。
“呵呵呵……你最近还是那么忙吧?”
“嗯。你呢?”
“不很忙。这段时间我失眠。”
“怎么呢,想他了?”我惊愕地问。
“嗯。有时我特别难受,真想去见他。”
“那你铆足勇气,去见呗!”
“不行呀!他忙,我也不好意思。再说,我和他又不在同一个城市。”
“哦。那你现在……?”
“北京。”
“北京?”
“怎么,奇怪吗?”
“NO。因为我有个很要好的朋友在北京。”
“噢。什么朋友,男或女?”
“女。”
“是情人吧?呵呵呵……”
我回了一个咬牙切齿和用锤子敲脑袋的小头像。
“那是什么呢?”
“这重要吗?”
“对不起!”有顷,她冷不丁地问:“你喜欢她吗?”
“说不清。”
“哎咿呀,你上次不是说过嘛,说不清的就是喜欢或是爱,看来,你很喜欢她嘛!”
“嗨,我很迷茫。因为我没有资格去喜欢,更谈不上什么爱了。”
“为何?”
“找不到答案。”
“你是不是觉得她不值得你去追求?”
“不是。她是我见过的女孩中少有的漂亮,只是我不敢往那方面去想……”
“封建,传统,保守。喜欢就是喜欢,爱就是爱,哪有那么多的附加条件。”
“哟哟哟!看来,你蛮有道理哈!好了,别说我了。还是说说你吧,他在干什么工作?”我转移话题,问她喜欢的那位先生的情况,随便聊聊。
“他也与你一样,同样经历了辞职、下海、打工、创业,最后自己当老板,有了自己的事业。”
花仙子打字的速度极快,还没等我回复,她又发过来一段话:
“对了,忘了告诉你,他有些性格、情趣、作风乃至情感都像你。
呵呵!”
“啊?!”我很诧异。
“他很优秀,爱好都跟你差不多。”
“噢!你越说越玄了。那你先说我有哪方面的爱好。”
“据调查表明,你这个人嘛,爱好广泛,兴趣众多,喜欢读书、写作,酷爱文学、音乐什么的,还有一个本应属于我们女性的爱好你也占了……嘻嘻嘻!”
“是吗?我女性什么了?说具体点儿。”
“你喜欢逛商场,对吧?——不过,这个爱好挺好的哟!”
“哈哈……哪里哟,我经常出差,一个人在外边有时太孤独了,就呆在宾馆看看电视,读读书,写写文字之类的东西,其次,我就喜欢出去散散心、钻书店、或者逛商场、公园……哎,我这点儿爱好,也被你们这些‘别有用心’的人当作‘佳话’来传颂了哈!
真不好意思。”
“听说,你的欣赏水平也不低,经常帮你夫人、情人或者你公司的女职员挑选衣服。有时,一个人在商场里如果看上一套漂亮的衣服或裙子什么的,会一不小心地把它买下来,送给她们,是不是?”
“嗨,嗨,嗨,乱说,那是帮她们捎。其实,我也明白,女人仿佛一生都差件衣服,衣服再多都不嫌多。”
“嗟!好热心呀!我看,这就叫感情投资。”
“瞎扯淡!”我感到花仙子的话里有话,但仍觉得跟她聊天很开心。
我与花仙子就这样在网上瞎聊,从工作聊到生活,又聊到了婚姻、家庭、爱情……我们无话不说,十分投缘,似乎相见恨晚。
像着了魔似的进入了“花仙子”为我布下的那些网络语言的“陷阱”,我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暗恋上她了。
于是,我斗胆地向她提出:“花仙子,我想见你!”
“不行。我与网友聊天有个原则,不视频不见面。”
“为什么?”
“别人说,网友见面就死。”
“噢!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其实,我也很想见你,但不是现在。”
“好吧,来日方长!”
“你是值得我信任的,更值得我去见你。”
“咋说?谢谢”
“很多人与我聊天,一开始就问我的年龄呀职业呀婚姻呀什么的……甚至涉及到我个人的隐私和无法启齿的话题,烦都烦死了。
而你不同,我们聊了这么久,从来就是以礼相待,你给我的感觉是知书达理,温文尔雅。不过,我倒希望你直白些,我们能更深层次地交流……”她像总结似的说,给我扔下一大堆赞美之辞。
“嘿嘿,看来我很荣幸,受宠若惊。你喜欢上我了吧!”
“臭美,呵呵呵……”花仙子笑语。
“对了,花仙子,你最近在看什么书呢?”我无话找话聊。
花仙子立即向我发过来一首“绝句”: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我一读便惊讶道:“哇噻!花仙子你不错,还有精力读《红楼梦》!”
“嘻嘻嘻!不读《红楼梦》,哪知儿女情。”
“是啊!不过,现在读《红楼梦》的人不多了。”
“读《红楼梦》是我很久的心愿了。这以前,总觉得自己没时间,现在静下来想好好读一读,不过,我读起来很费劲儿,读一遍还不行。《红楼梦》里的文字深奥,尤其是诗词解读困难,只能泛泛体会其意境。”
我说:“嗯。《红楼梦》的诗词特别优美,慢慢体会很有味……”瞬间,《红楼梦》中的一首诗从我褪色的记忆里破茧而出,我朦胧地把这首诗的开头四句敲打出来:
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
她说:“这是林黛玉的《秋窗风雨夕》,着重描述了凄凉的悲秋色彩,比她那首《葬花吟》显得更加忧虑、苦闷、颓伤……我也喜欢这首诗。”
接着,她把这首诗的后四句如是道来:
寒烟小院转萧条,疏竹虚窗时滴沥。
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
我望着电脑屏幕轻声读着,有些感叹地说:
“林黛玉富有诗人的气质,诗对于她是不可一日活的,她用诗发泄痛苦与悲愤!她用诗抒写欢乐与爱情!诗体现了她冰清玉洁的情操!诗展现了她美丽圣洁的灵魂!”
“嗯,是的,可以说,没有诗就没有林黛玉!”
“在那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社会,林黛玉不仅才华横溢、学识渊博,而且又是那么如饥似渴地读那些描写爱情的禁书《西厢记》、《牡丹亭》……最激动人心、催人泪下的还是她叛逆者的悲剧性格。”
“其实,在《红楼梦》里,林黛玉的精神之美更集中更强烈地体现在她与贾宝玉的爱情之中。”她说。
“当然,林黛玉是一个情痴、情种,她为爱情而生,又为爱情而死,她对贾宝玉的爱情又是在不允许爱的环境里发生、发展、生存的,这就难免有痛苦,甚至为爱情付出生命的代价,再加上她诗人的气质和悲剧的性格,她那种压抑的燃烧的爱情,只有用诗和哭来抒发、来倾诉……”
我像老师授课一样跟她如是讲来,她说:“默楠,你讲得太精彩了,请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