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间,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在客厅里肆无忌惮地响起,我抓起沙发旁边花架上的电话。
是公司办公室吴愆打来的,声音十分惊慌。
“任雪昏倒了!被救护车送进了市急救中心。”
“啊?怎么回事?”
“小玫和丁璐已去医院了,没有见到任雪,说是已被隔离了。”
我一听,头皮都要炸了:“什么?不会是SARS吧?”
“还不清楚。我正在跟医院联系,有消息立即向你报告。”
“好,我马上去医院。”
两路口急救医疗中心大门口停满了救护车和各式各样的小车,一条“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横幅挂在大门上方。我赶到医院时,张渠、吴愆、小玫、丁璐等公司高层及办公室职员都已到了医院底楼大厅。
“李董,你来了!”他们向我围过来。
我点了点头,急切地问:“现在情况怎么样?”
“我刚替任雪办理了入院手续。医生说,需要抢救,现在是观察阶段,不让探望。”吴愆说。
“哦。究竟是什么病?”我问。
“不知道。”小玫捧着鲜花说话有些发颤,“据说,今儿上午任总去北碚部门检查工作回来,经过沙坪坝时昏倒在街上,全靠一些好心的群众打了120……”
大家忧郁地看着我,我在竭力安慰自己,心里也十分苍茫,惶惶与不安。
大厅里的长椅子坐满了人,一个个都戴着大口罩,看来都是病人的亲朋,表情十分严肃甚至麻木。
过道上,医务人员不时走来晃去,紧紧张张,忙忙碌碌。
又一辆救护车一路响着警笛开过来,大厅顿时便引起一阵骚动。
几个医护人员迅速地跑过去,打开车门,把面无血色的病人从车上抬下来,平放在铺着白布的救护床上,匆匆地推进电梯送到了急救室……
医院大门外是一条斜坡路,道路两旁连绵着各种各样的食店、餐馆、花店和水果摊什么的,五花八门,倒显得有些热闹。
天黑了,我们在一家小餐馆简单吃过晚饭,又回到医院大厅,一直等到医院的诊断结果出来:任雪因脑血管缺氧(即脑血栓)而引起突然性晕厥,目前已抢救过来了。
她不是SARS,但仍需要住院治疗。我们长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稍稍松弛了下来。
任雪躺在一间普通病房里,脸色苍白,额头上大粒小粒地直冒汗,鼻孔和手臂上插着氧气和输液管。
我关切地抚摸着她的手,丁璐用热毛巾轻轻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汗珠,小玫把几束百合和康乃馨插在床头柜上的茶色玻璃瓶里。
大家围在任雪的病床边,谁也没说话,心情都十分沉重。
“病人需要安静,请不要打扰。”一位端着针药盘的护士小姐走进来,客客气气地说,“对不起,请配合一下,你们留一个人就行了。”
大家都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
我说,你们走吧,今晚我来值班,明上午你们米人换我就行了。大家简单地议论了一下任雪住院期间的工作安排才离开了医院。
任雪仍处于半昏迷状态。
我用手轻轻地触摸她的额,滚烫滚烫的。再仔细地端详她,她瘦了,明显地消瘦了,她为LE事业的发展而忘我工作病倒了,而且还病得不轻。看着看着,我心里蓦地漫起一丝惆怅,眼底里噙着几滴不可名状的泪花。
窗外夜雨霏霏,微风无迹,密密匝匝的树林在雨滴的零敲碎打中肆意地摇摆着、呻吟着。整个医院都流淌着特有的消毒剂味道,病房里显得异常安静,安静得令人窒息。
半夜,任雪从昏迷中醒来,惊愕地望着我。
“还疼吗?”我伸手去摸她的头。
“别碰我。”她抬手挡住我的手腕,“默楠,你快走吧!”她把头歪了过去。
“怎么呢?”我疑惑地问,感到有点莫名其妙。
“我怕传染给你。”
“嗨,别紧张。”我微笑道,“你又不是得了SARS。”
“啊,那把我送到这里来干吗?”她转过头来神色惊异地问。
“医院首先要考虑是不是SARS,但诊断结果你是脑血管供氧不足而引起昏迷,已经从‘隔离区’转到了这间普通病房。医生说,你休息一段时间就没事了,但必须住院治疗。”
“噢!”她伸出嫩弱青葱的手,放在我的手心上说,“谢谢你,默楠!”一霎时,眼泪从她那张恢复了几丝血色的脸上无声地淌了下来。
“阿雪,坚强些!”我温情地说,“放心吧,我一定会把你的病治好。”
她望着我浅浅地笑了笑,用手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儿。
她突然对我说:“默楠,真对不起!在这非常时期公司走得这么艰难,我却倒下了。”
“嘿,看你说到哪里去了。公司里的事情我都作了调整和部署,我相信我能支撑得住的。”我宽慰道。
“但我还是很担心。”
“放心吧,SARS不会长久的。”
“唉。”她目光依然忧郁,“还有,公司……”
“嗨嗨嗨,别讲话了。”我打住她的话劝慰道,“医生说,你需要多休息,目前你的工作就是安心治病,听话,啊?”
任雪感激地点了点头,含着笑意闭上了眼睛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窗外的雨停了,东方已泛白,一轮红日从遥远的山顶上徐徐升起,透过薄雾照射在这座城市。林林立立的高楼大厦渐渐显露出灰白色的轮廓,隐隐约约,像是一幅尚未着色的油画。
山城从沉睡中又苏醒了过来了。
“任雪怎么样?”
“没得大问题。好多了。”
“她……”
“她不是SARS病。”
“哦,那就放心了!”
回到家,妻子跟我简单地唠叨了儿句,我便上床补觉,到了中午才醒来。
吃过午饭,跟小玫去了电话。小玫说,任总现在醒了,还在输液,烧退了,精神好多了。我说,你告诉她,下午晚点时间我过去看她。
我刚准备出门,在厨房的许静茹叫住我:“默楠,你来一下。”
“干什么?”我边问边走进厨房。
她把一个圆柱形的不锈钢保温饭盒递给我:“你把这个给任雪送去,她身子虚弱,需要补补。”
我惊诧地看着她,一时无语。
打开饭盒,上面一层是热腾腾的饭菜,下面一层是香喷喷的鸡汤。静茹的这一举动,我没想到,而且很突然甚至茫然。
她曾经把任雪视为“情敌”、“第三者”、“板打的对象”。她说,她与任雪争斗是“有我无她,有她无我……”此时此刻,我还说什么呢?妻子的宽容与善良令人羞愧,一种奇异的感觉与心动如清澈的泉水溢润着我的心田。
“老婆,你真好!”我心里说。
我提着饭盒向静茹做了个飞吻,回望着迈出了门,乘电梯下楼。
雨过天晴,室外空气格外清新,晶莹的露珠还挂在翠绿的树叶上,一闪一闪地掀起一阵阵绿波。小区里柳絮婆娑飞舞,桃花也开了,伴着鸟儿的欢唱散发出浓浓的芬芳。
谁说今年春光姗姗来迟,这不,她就在我眼前。
阳光像燃烧着的毛毯一样浮在空中,山城依然炎热、明亮。
SARS随着漫长的夏日天气渐渐地稀落而远去了,人们不再蛰伏,这座城市又鲜活了起来。
LE公司经过这几个月的阵痛后也终于活了过来。
为了扭亏为盈,增强企业活力,任雪出院后,对市场和人事作了重新调整与部署,组织人力进行各种形式的招聘、培训,吸引各类营销管理人才,忙得不亦乐乎。
紧接着,新一轮市场开发的重任又落在了我的肩上。
公司董事会研究决定,由我在秋季来临之前务必要把福建、浙江两省市场拿下来。于是,这几天我坐在办公室查阅资料,整理商务文件,忙于出发前的各项准备工作。
临走前夕,我给自己放了一周的假。
为配合学校对孩子进行爱国主义教育,周末,我和静茹带着两个孩子去参观红岩村、渣滓洞和白公馆。
其余时间我就陪静茹去逛商场购物,或陪她去做瑜伽或做美容什么的。而真正留给我自己的一点儿空间就是去小区游泳池里游泳,因为静茹不喜欢这项活动,往往是我一个人或带着孩子们一块去。
每当傍晚时分,游泳池里总有一种特殊的家庭气氛。看到人家夫妻带上孩子在这里游泳嬉戏,倒别有一番情趣,成了花园里一大景观,我常常会掠过一丝羡慕的目光。
泳池里的水清澈而凉爽,我像鱼儿一样自由自在地游弋。时而潜入水底,时而平躺在水面望着天上的云霞……心情忽然又舒畅快活了起来,把所有的烦恼和忧愁都抛到了泳池的外面。
吃过晚饭,池池和响响在各自的房间做作业。许静茹洗好碗筷,照例描一描晚妆,换上休闲服去小区跳舞或打麻将了。我冲了杯咖啡,坐在书房里漫不经心地看报纸。读报和看电视新闻是我每天必修的科目。
夜间,我打开电脑。
SARS时期有媒体报道,上QQ聊天容易引起电脑的病毒感染,而且SARS可以通过网络的辐射传递到人的嘴、鼻、眼等感官,沿海什么城市已有了相应的安全防范,如此云云。虽是道听途说,仍骇人听闻,因此,学校也再三告诫孩子们不要上网,于是,书房里的电脑也便空闲了下来。入春以来,我除了查阅资料非上网不可,一般都不打开电脑。
哪知,我刚进入QQ,“花仙子”就一闪一闪地跳上了屏幕。
“——朋友,久违了!”还没等我缓过神来,花仙子就冒出一句话过来。
“嗯!”我赶忙敲了一个字回应她,接着,我把同学李升华的一首自由诗《想你》转发给了她。
想你把你装在心里多么温情多么惬意想你把你捧在手里多么暖和多么心悸想你把你衔在嘴里多么爽口多么甜蜜想你把你搂在怀里多么燥热多想犯忌“晕!呵呵……”她说,“SARS害得我们好苦啊,真是久违了!”
“是啊!这一晃,仿佛隔离了一个世纪。”
“默楠,这些日子里你真的想我吗?”
“当然。”
“严重吗?”
“有点。你呢?”
“我也是。噢,这几个月你过得好吗?”她义问。
“不好,嘿苦!”
“怎么呢?”
“唉,别提了,简直是一塌糊涂。”
“你公司也面临了一次危机吧?”
“岂止是!我和公司都生了场大病。”
“啊,你也生病了?”
“而且病得不轻。”
“我怎么没听你说呢?”
“我都被‘隔离’了,你怎么会知道?”我故意夸大其词地说。
“没那么严重吧?!你说得那么可怕,吓我嗦?”
“你爱信不信。”
“那,你现在身体怎么样?”
“没事儿,我和我的公司都活过米了。”
“真是,非典闹得人心惶惶,鸡犬不宁……不过,各行各业都同样经历了这场灾难。”
“是啊,终于闯过了这一劫。”
我们聊得很投入,特开心。
她选放了几首歌曲,一首民歌《月亮走我也走》,旋律特别深沉、真挚而舒缓,像温馨的月光在我心间流淌。
“好听吗?”她问。
“好听,它鲜活了我很多记忆。”
“知道你喜欢民歌,我特意给你买了几盘CD,有机会见而就送给你。”
“谢谢!有你这样一位知音,真好!”
“最近你在忙什么?”
“我正在休假,过几天准备去沿海城市考察市场……”
“哦,你的第一站是哪里?”
“厦门。”
“啊?不会吧?”
“怎么呢,你感到惊讶?”
“是啊!我是说怎么这么巧,我现在出差也在厦门呀!”
“你豁(骗)别个。”
“真的。你来了,我陪你去看海——”
“好啊好啊!你不是说不见我吗?”
“我说过马?呵呵……”
“哼,你真鬼!”于是,我打开视频窗口,“可以见见你吗?”
“不不不。”她拒绝了。
“你我连在视频上都未见过而,还说你带我去看大海,假打。”
“嘿嘿,这你就不懂了吧,我们心有灵犀啊!凭咱们感觉一见面就能互相认出来,而且到时我还会给你一个惊喜!”
“哈哈,你真会搞笑!”
“我是美眉呀,很抢眼噻。”
“万一你是一只青蛙呢?”
“嗟,我就是青蛙也是只靓蛙呀!”
“哟哟哟,——那我就守望着!”
“好,到时就让你目睹俺的美丽风采!呵呵呵……噢,对了,你什么时间动身?”
“这周星期天早晨7点的飞机。”
“哦。你到了厦门可以住沁园春大酒店,我刚认识了一位朋友在那里当大堂副理,房价可以优惠,而且酒店靠大海,环境优美呢!”
“是吗?几星级?”
“四星。”
“那就麻烦你帮我订一个商务间吧。”
“行。大堂副理叫江静,到时你直接去找她就行了。”
“OK!谢!”
当晚,我怎么也睡不着,花仙子像个幽灵一样在网上与我捉迷藏,神神秘秘的。
她是谁?难道她是……我不敢相信,与花仙子在网上认识了一年多,从未视频过,但从她的网络语言中可以感觉到她的思维方式、文化修养及说话口气都跟我生活中的另一个女性极其相似,花仙子成了我孤寂时在网上的一道亮丽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