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1月14日零时……
1946年1月12日夜。
曲沃县城的攻防战在紧张激烈地进行。炮弹子弹的飞驰像寒夜的流星,炮弹爆炸引起的房屋燃烧,照亮了敌我之间防御和进攻的态势。火光还把站在西关正在组织指挥战斗的副旅长楚大明的身影,拉扯得十分高大伟岸。
西关东西大街及其两侧,堆满了准备攻城的部队。距离西城门百十公尺处,十旅山炮大队的六门山炮,并列横排在开阔的大街上。敌人城门楼上的轻重机枪子弹,打在山炮的防护钢板上,发出当当的响声,冒出簇簇的火花。因为副旅长就站在旁边,炮手们没有人敢俯身隐蔽,他们在时刻听候命令,进行精度瞄准和开炮。
“目标,城门楼,轰垮它!”楚大明下达命令。
在大队长杨永清的指挥下,六门炮一个齐射,西城门楼在烟火升腾和巨大的爆炸声中不翼而飞。火光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敌军的尸体和着木料在空中飞舞。
“摧毁敌城墙上的炮楼!”副旅长再次下达命令。
六门炮按照各自的分工,实行在炮筒巾精确瞄准,而后各自开炮,仅用十多分钟,就把敌人六座炮楼和火力点打翻在地。
楚大明向前边紧跑几步,向二十八团、二十九团团长周学义、蒲大义下达攻城的命令。
在迫击炮和轻重机枪的火力掩护下,两个步兵营搭好跳板,竖起梯子开始登城。
曲沃城墙有三丈五尺高,二十八团的梯子木质不坚,步兵刚上去一个班梯子便被压断。二十九团的梯子不够长,突击班上去后仍摸不到堞垛,两个突击营的攻击失利。
副旅长早有第二手准备,他命令工兵爆破和山炮轰击,把城墙打成一个斜坡,为步兵突破城垣创造条件。他看了看夜光表,时针已指向夜十时,要抢时间,争分夺秒。
根据中央军委指示,为粉碎国民党军于停战前夕抢占要点,向我军发动突然进攻的企图,陈赓司令员命令十一旅夺取战略要地候马。十旅、十三旅和太岳军区独立旅攻打敌晋南重镇曲沃城,以保持我既得阵地,控制南北交通,造成对我有利的战略态势。
12日凌晨,蒲大义指挥二十九团一营、三营运用村落战战术,突入曲沃西关,经过7小时苦战,摧毁敌炮楼、碉堡几十个,歼敌曲沃县保安团大部,占领城关。
西门是攻取曲沃城的主攻方向,由二十八团、二十九团为突击部队,楚大明任总指挥。
由于攻城准备工作仓促,登城失利早在楚大明的意料之中。
副旅长返回炮兵阵地,他喊着旅山炮大队大队长、政委的名字,威严地下达命令。
“杨永清、岳敬仁听着,六门山炮集中瞄准城门左侧城墙,给我打成个斜坡!”
六门火炮怒吼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一个齐射使城墙坍塌一块,在炮弹爆炸的火光中逐步倒了下来。在硝烟迷雾中,从远处看城墙已被炸成斜坡,可是到了跟前一看,还有一丈五六尺高的短墙陡立着,部队上不去。这时,又发现城门旁边还有两个火力点,仍在向外喷出密集的子弹,阻止战士们接近城墙。
“钟龙会!”楚大明喊来工兵连长。
“看到了吗?派两个爆破组去炸掉敌人的火力点!”
工兵连长刚要走,又喊住他。
“再派一个组,多带点炸药,把西门左部城墙彻底炸垮!”
“明白。”
楚副旅长亲自组织机枪火力掩护。
在关键时刻,钟龙会拿出骨干强手。
班长梁福旺和谢保泰扛起炸药包,以敏捷熟练的动作,轻而易举起地炸掉西门口的两个地堡。
排长王培金和班长梁福旺扛起50公斤黄色炸药,靠在城墙的下部立壁上,拉了导火索就赶快往回跑。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冲击波把他俩掀倒推出十多公尺,下半截城墙如愿以偿地变成一个斜坡。
“跟我上!”
楚大明把大手一挥,提起加拿大手提式枪冲上去。二十八团、二十九团的团、营、连长们带领战士像爬山一样向前冲。
敌人瓮城里的火力点复活,射出稠密的子弹。二十八团二营营长袁武高、二十九团二营营长陈梦华刚爬上城头,被敌人的机枪子弹夺去了生命。副营长顾永武、赵桂海、连长纪志明、赵世兰、刘泽光、机枪射手张天富、张合芝、周永生端起机枪向敌人扫去,田涯营长指挥部队投出一排排手榴弹,把反冲击的敌人打了回去。楚大明指挥两个团打退敌人三次反扑,毙敌40多人。田涯带领全营冲进瓮城,歼灭敌人一个加强连,毙敌四十余人,俘敌60余人,缴获重机枪两挺,轻机枪4挺,步枪50多支。团长周学义、蒲大义组织小分队,逐个打掉敌人瓮城中的火力点,十旅全部控制瓮城。
曲沃守敌头目续继川,是第五专署专员兼曲沃城防司令,是山西土皇帝阎锡山的贴心豆瓣和忠实走卒。抗日战争时期,他勾结日寇进攻抗日根据地,屠杀抗日军民,犯下累累罪行。
日寇投降后,他把数千伪军整编为曲沃城防部队。他对守城的军官们说,我们与共产党不共戴天,丢了城就丢了脑袋。共产党抓住我们不会饶恕,要新账老账一起算;阎长官(锡山)不会原谅,他会枪毙我们。只有打退共军才有出路。续继川是个反动透顶的家伙,他凭着人多枪好、城坚垒固,决心顽抗到底,战斗相当激烈残酷。这次攻打曲沃的目的之一,就是要镇压续继川。
副旅长楚大明一方面命令田涯营长冲下去,占领西大街;一方面同周学义、蒲大义研究部署向纵深发展进攻,黎明前解决战斗问题。
二十九团三营勇猛突击,守敌惊慌失措,开始向后溃退。
楚大明带领二十九团一营上来,攻占敌公安局,三营攻进敌县政府。战况对我军十分有利。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向福亭副科长说,旅长电话。
“老楚吗?撤!”周希汉下达命令。
“为什么?”楚大明质问。
“《停战协议》上规定的14日零时停止一切军事行动,时限马上就到。”
“不行,续继川还没有抓到。”
“撤!”
“我们牺牲两位营长,干部战士有很大伤亡,我们要报仇!
战士们要求打,不愿撤。”
楚大明看到旅长态度坚决,他命令田涯撤回瓮城,马俊民营暂停向纵深发展进攻。
“楚大明啊,”讲话者换了陈赓,“这就是毛主席、周副主席的命令,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我……”
“别啰嗦,田涯、唐荣华都听你的,不准拿下级做挡箭牌!”司令员堵死借口。
“我是说……”
“续继川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次放掉他,下次叫你吃掉他!”
“撤!”
“是,坚决执行。”
楚大明命令三营来个勇猛突击把敌人打怕;一营打扫战场,把烈士伤员和武器弹药抬下去。二十八团先撤,二十九团交替掩护后撤,敌人若尾击我们,杀他个回马枪。
为了和平,我们打!
为了和平,我们撤!
副旅长和他的作战科副科长怀着沉重和遗憾的心情,走下城墙,回到西关。
他划分了两个团的驻地和警戒区域,找了个热炕头,躺倒便呼呼大睡。
九十九婚事
停战了。
和平了。
副旅长楚大明随十旅旅部进驻曲村。
曲村是个有60多户人家的大村镇,村北是塔儿山,以山顶建有高高的砖塔而得名。山的东和北方,是翼城地界,那里沟壑纵横,土地贫瘠;山西和南方为临汾和曲沃。曲村就坐落在山南丘陵下面的平地上。村里有卷烟、棉纺工厂,粮、棉收获颇丰,群众生活相当富裕。旅机关和直属分队都驻扎在这里。
长期处于紧张激烈战争环境中的人,是多么渴望期盼和平的到来。包一顿饺子吃,美美地睡上一大觉,这就是指战员的最基本要求。可是,当和平骤然降临的时候,他们又感到很不适应。1月14日下午,楚大明带着参谋和骑兵排几乎是本能地骑马围着村子转了一圈。在后山坡上,他撂下缰绳让马去找草吃,自己勘察着地形,考虑敌人从何处袭击这个村子,他将如何指挥部队打败敌人。
太岳军区四纵队司令部、政治部驻扎在沁水县城。
再说,平时有平时的事。司令员陈赓显得十分忙碌,处理部队的军务,参加国民党、美方和我方军事调停组工作,另外,还有一件使他常记心怀、牵肠挂肚的,就是楚大明的婚事。
常言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人之常情,是自然规律。但大到多少?一般按情况而论。皇帝有特权,一般十三四岁婚配:封建社会婚姻由父母做主,媒妁之言,一般女十八、男二十,就举行婚嫁。红军、八路军对干部、战士的结婚、配偶随军,都有严格的规定。不够条件的人,不准谈恋爱、不准结婚,这是一条军纪。有人说:这样做太残酷,不符合人性。
试问照常规办事,都去谈情说爱结婚,谁还安心当兵上前线?
拖儿带女如何作战?自古军队无有,这是军队性质决定的。个人利益必须服从军队利益、国家利益。八路军总部对干部结婚条件作出的规定,是从当时残酷的战争环境出发,既照顾了干部的个人利益,又符合人的自然规律的。军人的利益必须服从军队的利益,服从国家的利益;个人利益必须服从全局的利益。
当时,十旅旅级干部中,只有雷起云副政委和楚大明没有结婚。
雷起云同志是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入党的知识分子干部,对党的事业忠心耿耿,处理个人问题胸有成竹。楚大明呢?完全符合规定的结婚条件。但他一门心事扑在打仗上,很少考虑个人问题。他文化低,处理战争与个人婚姻的矛盾,认识上有片面性。他不考虑,纵队司令员陈赓、参谋长刘忠、十旅旅长周希汉等领导从顺应自然规律,关怀部属个人利益着眼,为他操碎了心。正式牵线搭桥已经两次了。
第一次恋爱在去年春天前后。部队因执行任务特殊,天天行军打仗,与地方群众接触短暂,规定接触女同志更严格;军队只有医院和文工团有女同志。陈赓司令员就给纵队医院院长、.政委和军区文工团长政委打电话,托他们在医院和文工团为楚大明副旅长物色对象,帮他解决他的个人问题。院长政委只知道楚大明是誉冠全纵赫赫有名的战斗英雄,对他未婚感到吃惊,脑海里将院里未婚且条件相当的女同志闪电般过了一遍,满口回答:“有、有、有,司令员不早说……这事包在我们身上,保证完成司令员交给的这一光荣使命……”
放下电话,医院院长、团长、政委把干部科长叫来,简单说明情况,三个人轮流把花名册翻来翻去,反复推敲磋商,目标最终敲定:袁雪华。
袁雪华是军区总医院的医务主任。她是北平燕京大学医学院毕业的高才生,曾留学苏联,专攻外伤,并参加苏联红军,作为战地医生,参加反对德国法西斯侵略战争,被授少校军衔。
是共产党员,与楚大明同岁。她对楚大明这位“红色虎将”颇感兴趣,愿意交个朋友。
可巧的是楚大明在第二次青浮战役中腹部负伤,已被转送到军区总院治伤。出于医院的职责,因为纵队陈司令员亲自交代,院长、政委亲自组织,袁雪华具体落实,对楚大明的紧急抢救治疗,要选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品,进行最好的护理,总之,千方百计地救活治好。
当楚大明能走路的时候,袁雪华搀扶着他的胳膊到沁河沙滩上散步、谈天。她是位性格活泼、开朗,热情奔放,健谈的女性。她从苏联红军在冰天雪地如何英勇地同德国法西斯作战,覆盖在辽阔西伯利亚大地上直挺挺的白杨,深秋满山遍野红叶的灿烂色彩,楚大明在配合治疗上的顽强意志,一直谈到将来新中国建立后的幸福憧憬……她下定决心,拿出勇气大胆吐出心事,“你不怕当寡妇吗?”
楚大明听着、听着,猛不丁地抛出这么一句话,就像一桶冷水从袁雪华头顶浇到脚跟,泼熄了她那燃烧的爱情烈焰,叫她浑身冷得颤抖……
陈赓司令员听完总医院政委的情况汇报,一笑了之。
楚大明第二次谈恋爱是最近的事。
军区燎原剧社社长兴致勃勃地向陈赓司令员汇报:你交给我们的光荣任务圆满完成了,对象叫苏淑敏,就是我们歌舞队的“队花”。司令员说:“对对对,人你熟,具体情况介绍一下。”社长接着说:“她是个双料大学生,参军前毕业于上海艺专表演系,1939年来延安后,又毕业于延安鲁迅艺术学院,现任我社歌舞队副队长兼编导,还经常参加演出,今年27岁,人聪明活泼,处理事情稳重。谈恋爱对对方的条件有些挑,所以到现在还是独自一人。我侧面跟她透了透,她有兴趣,知道这个人,表示愿意跟楚大明见面、接触、交个朋友。司令员,你看采取什么办法?是请楚副旅长来,还是女方去一趟?”“嗯……”陈赓脑海里打着咯噔。沉思片刻,说:“这样吧,十旅现驻曲村休整,我先打电话把这事告诉刘政委和周旅长,请他们做楚大明的工作;你带上歌舞队去曲村给部队慰问演出,叫苏淑敏一块去,让楚大明先看她的表演,再找机会给他俩接触。”
“好好好,我马上去办。”社长满口答应。
慰问演出了,苏淑敏表演了,楚大明那晚有事没去看。楚大明和苏淑敏见面了,俩人交谈了,而且谈了三次。
事后,刘忠政委,周希汉旅长打电话向陈司令员汇报,“我看这两头犟牛拴不到一个厩里!”文工团长回来当面向陈司令员汇报:情况不妙……但他最后问:“司令员,要不要我再跟苏淑敏加把火?”陈赓摇摇手:“强扭的瓜不甜。”
陈赓司令员对两次牵线搭桥之事的挫折并不灰心。他又给太岳一专署李专员打电话,“请老朋友在地方为楚物色个对象,把这件事帮忙到底。”
李专员听后哈哈大笑,笑后满口答应:“这事好办,包在我身上,老首长司令员交给的任务,我要办,而且要办好,请老朋友放心!”
当天就有了回音。太岳一专署李专员来电话说:司令员交给的任务圆满完成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楚大明早有对象,她叫周雨!并说,此事姑娘主动,我们马上派人把她送到部队来,趁和平环境,让他俩完婚。
陈赓司令员听后大喜过望,心里对这事还是半信半疑,马上打电话问十旅兼政委刘忠。刘忠一头雾水,说,“这事我不知道,我下来了解一下。”陈司令员又打电话问总院政委,回答说:“有这么回事,他俩接触多,谈没谈恋爱我不清楚。”陈司令员马上再给军区参谋长兼十旅政委刘忠和旅长周希挂电话,听说有这么回事,请刘忠、周希汉做好楚大明的工作,谨防剃头匠的挑子一一一头凉一头热,争取把这事办成功。
一○○楚大明恋爱
1944年9月9日,第二次青浮战役的决战阶段——柏村战斗在紧张激烈地进行。二十团团长楚大明正指挥四、五、六、七连向敌王牌七十二师师部发起总攻,敌人的轻机枪子弹射来,击中楚大明的腹部。待连长苟正银、田涯等指挥连队摧毁敌人中心炮楼并全歼敌人时,楚大明才坐上担架被抬下战场。在村外的山谷里,老根据地的民兵担架队把伤员转移到他们的担架上,抬往纵队野战医院。
因伤得很重,失血过多,楚大明一直处在昏迷中,加上伤口感染,又很快发起烧来。楚大明轻轻地呻吟着,呼唤着“水……”他和衣而卧,只有警卫员陈三儿能听得出来。
“首长要喝水!”
“小河沟有水,驴屎马尿的,不干净。”
“怎么,你们是女的?”由于天黑,警卫员没有注意,现在吃了一惊。
“妇女咋嘞,你这封建脑壳,明儿格拉你到妇救会,斗你个臭小子!”
“好大嫂,你厉害,有干净水吗,小米米汤也行,少放点盐。”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哪会有水。”
“怎么办?”
三个妇女凑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行!”
一个小姑娘把陈三儿拉到一边,要他讲这位伤员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