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打日本!”
“你来当兵,拿个木棒棒干什么?”
“这根顶门杠有功,它敲死了一个日本鬼子!”
楚大明对勇敢不怕死的人,总是另眼相看,优礼有加,兴趣甚浓。
“唔,坐下来,先喝点水。”楚大明推过去茶缸,亲自给兄弟俩一条板凳,叫他俩坐下来,“说说看,是怎么敲死的?”
赵桂海端来一瓢凉水,拿了两个馒头,递给他们两个。
楚大明蹲在椅子上,两肘支着膝盖,两手托着下巴,专心致志地听着两个青年农民控诉鬼子的暴行。
前天,三个日本兵头戴遮阳军帽,穿着咔叽布军装,足蹬翻毛皮靴,扛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刺刀上挑着太阳旗,高唱《王道乐土之歌》和《满洲之夜》,耀武扬威地来到赵县城南的荷花池村。维持会长把鬼子兵请到村公所,好酒好肉进行招待,以奴颜婢膝以求得保护全村平安。哪知三个禽兽不如的家伙,喝得醉醺醺的向维持会长要花姑娘。维持会长说,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闺女们都出嫁了,年轻的媳妇都由男人守着,你叫我到哪里去找呀,你这不是为难我吗?三个鬼子虽然没有听懂维持会长的话,却知道他公然违抗皇军武士的命令,便用枪托把老头子打倒在地,然后用皮靴猛踢,直到老头口吐鲜血、瞪了白眼才扬长而去。
三个鬼子兵出了村公所大门,提着枪在街上跑,咿哩哇啦地乱叫。村民们家家闩门,户户躲藏,只有一批热血青年男儿,准备和鬼子兵拼命。三个鬼子突然眼睛一亮,发现何家的大儿媳妇桂花低头向前走。鬼子兵高喊:“花姑娘的,别跑!”持枪猛追过去。走娘家刚回来的王桂花看到日本兵,吓得撂下手中的竹篮,哭叫着自己男人何殿元的名字,飞起两条修长的腿,向自己的家里跑去。
桂花的丈夫何殿元、弟弟何殿中身强力壮,虎背熊腰,是庄稼汉中的佼佼者。兄弟俩种着十多亩地,家中有六间瓦房,日子过得相当红火。他们对日本鬼子的态度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当他俩听到亲人的惨叫,看到鬼子兵的穷追不舍,顿时仇恨满腔,怒火中烧。这时,什么都顾不得了,救桂花要紧。弟弟何殿中冲出门去,搀扶着嫂嫂跨进家门。何殿元向后退了一步,忽然碰倒了榆木顶门杠。他情急智生,一把操起木杠,屏息站在大门背后,准备和鬼子拼个你死我活。弟弟架着嫂嫂气喘吁吁地进了堂屋,折身出来支援哥哥。在过道口也操起了桑木扁担,靠墙屏立,准备拼命。
为首的鬼子一脚踢开半闭的大门,“吧勾”一枪打在影壁墙上,看到没有反应,便把明晃晃的刺刀和乌黑的枪口大胆地伸进门里。接着便是戴着黄色五星军帽的脑袋和打着呢子绑腿的腿脚伸过门坎。青年农民何殿元头上青筋暴起,豹眼圆睁,使出全身力气,把高举的榆木顶门杠对准鬼子兵的脑袋猛击下去,只听“喔--啪”的一声,像敲破一个大西瓜一样,鬼子兵的头颅顿时开花,粉红色的脑浆迸流,咕咚一声栽倒下去。
第二个鬼子兵看见遇到抵抗,也不知是什么秘密武器使上等兵一命呜呼,急忙转身逃跑,不想与正在前进的第三个鬼子兵撞了个满怀。哥哥何殿元看着鬼子兵尸体发愣。弟弟何殿中操起扁担冲出大门,抡起桑木扁担照准一个鬼子兵打去,打在鬼子兵的右肩上,折断了鬼子兵的一条手臂,鬼子兵撂下步枪就跑。
第三个鬼子兵边跑边向天上开枪,一溜烟逃到村外。许多村民从门缝和墙头上观察到何家兄弟的勇敢行为,真使人心大快,接着村子里到处响起锣鼓声,有的燃放鞭炮。
两个鬼子胆战心惊地跑回县城。
当天下午,村里人议论纷纷:年轻人称赞何氏兄弟是英雄,部分老人吓得六神无主,埋怨何家兄弟闯了大祸,县城里传说,日寇中队长岗村伊智郎向石家庄旅团部报告,荷花池村八路军使用苏俄新式武器,毙伤皇军各一人……
这时,楚大明陡然立起,眉头紧蹙,面孔可怖,制止了何殿元的讲述。
“不好,鬼子要报复,乡亲们要吃亏了!”
营长边说边抓起电话机子,摇动手把,向团长报告,要求率领全营援救赵县荷花池村群众。
团长当即予以批准。
卜盛光非常喜欢这位青年营长的这种积极求战情绪,旺盛的斗志。
“通信班长,通知号目,全营紧急集合。”营长转脸对何家兄弟说:“你们俩在前边为部队带路。”
部队轻装前进。
楚大明和丁新茭骑在马上边谈边走。两人小有争论,教导员认为这一仗是否有点冒失,营长决心要利用一切机会来锻炼部队。丁新茭要楚大明认真考虑这个营的实际战斗力,我不知道你清楚否?反正我心里还没有底。楚大明说,出水才看两腿泥呢,通过实战会让你看清楚的。
“打起来,九百多号人会不会放羊?”
“谁知道。”
年轻的教导员和年轻的营长就是在这种心情下奔向战场的。
在途中休息时,营长向各连长交代了敌情、任务。
就在二营出发时,一场惨绝人寰的灾难,已经降临到荷花池村群众的头上。
楚大明不幸言中。
天刚亮,日军从石家庄的石门机场出动两架战斗轰炸机,对荷花池村进行轰炸扫射。墙倒屋塌,鸡飞狗跳,村民在硝烟迷雾中惨叫乱跑,只有少数人钻进村旁的麦子地里躲藏起来。
飞机刚走,日寇的摩托化步兵和骑兵包围了村子。九二式步兵炮向村庄轰击,轻重机枪对手无寸铁的村民进行射击,敌人没有遇到任何抵抗。日军岗村中队长率领一百多个鬼子兵和两百多个伪军,冲入荷花池村,把隐蔽在地窖里、野地里、茅草房舍里的二百多位村民,用刺刀驱赶到村北的广场上集合。
“通统的八路,通统的撕拉!”岗村中队长举起战刀,声嘶力竭地狂嗥。
在光天化日之下,鬼子兵把四十多个中年妇女的衣服扒光,在大街上、水塘边、打麦场上进行强奸、轮奸。当他们的兽欲发泄完毕后,用木棒或锄头把楔入被奸污妇女的阴道里,直插到她们的腹腔和胸腔,使她们在惨叫中死去,鬼子兵们以此取乐。对敢于进行反抗的男女群众,用绳索将他(她)们捆绑在大树上,用刺刀挑开他们的胸膛和肚皮,让心肺和肠子从胸腹中流淌出来,在鲜血的涌流中停止呼吸。鬼子兵以最野蛮、最惨无人道的法西斯手段对待中国村民。他们把襁褓中的婴儿挑在刺刀尖上,在婴儿和母亲撕人心肺的惨叫声中哈哈大笑,直到他们心脏停止跳动。鬼子兵割去男人的生殖器,塞进他们的口中,而后用狼狗去撕碎他们的躯体和骨肉。鬼子兵强迫老人和孩子把衣服扒光,用枪将他们打死,把六七十岁的男人尸体压在七八岁女孩尸体身上;把十一二岁男孩尸体压在六七十岁的老妪尸体身上,而后再行拍照。最后,鬼子兵把几十个人推进荷花池中,用机枪把他(她)们杀死,鲜血把清澈的池水染成红色……
日伪军抢走了村民的粮食、衣物、钱财,赶走了马、牛、羊、鸡、狗、猪,放火烧掉了残存的房舍,把荷花池村变成一片废墟。
这就是东纵独立团二营全体指战员赶到荷花池村时,看到的惨不忍睹的景象。
楚大明派出八连向赵县县城方向担任警戒,营主力扑灭村中燃烧的大火,抢救伤残的乡亲们。
何殿元兄弟找遍二百多具尸体,最后在水塘中发现惨遭枪杀的父母亲,抚尸恸哭。
教导员丁新茭带领干部战士们,帮助从外边归来的村民们收殓乡亲的尸体,军民齐唱《义勇军进行曲》。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歌声表达了人们的心声和决心,激发人们的仇恨和斗志,唤起了人们的爱国精神。
这种残酷景象,也确实使少数意志薄弱的人胆战心惊,包括一些干部战士,他们的双手发抖,面色灰白,两眼黯然无光。
这正是日寇要达到的目标:用杀戮来摧毁中国人的抗日斗志和爱国主义精神。
楚大明和丁新茭骑马在村内外看了地形。
太阳西斜。
楚大明召开连长会议,给各连分配防御地段,明确阵地编成,规定联络信号,提出具体要求,充分做好阻击并歼灭敌骑兵和摩托化步兵长驱直入的疯狂进攻。
营长、教导员检查各连派出警戒、潜伏哨的方向和位置,重点是八连的县城方向;检查工事构筑和障碍物的设置,与连排干部讨论如何以顽强战斗对付日寇的“三板斧”。直到天黑后,才回到营指挥所。
夜九时,各连进入阵地。
与此同时,赵县城内岗村中队长接到谍报人员报告:八路军楚大明营来到荷花池村,准备和皇军决一雌雄。岗村高兴地喊着“哟西”,立即向石家庄联队司令部作了报告,并说楚营是联庄会一团底子,一群乌合之众,不堪一击,我一个中队就可以歼灭它!石家庄日军首脑认为,岗村中尉神勇可嘉,但他的对手是八路军的“楚司令”,此人智勇兼备,非等闲之辈。
为了吃掉这个“赵县营”,特派川崎中佐率两个中队立即车运抵达赵县城;由川崎统一指挥口伪军一千余人再次袭击荷花池村,务期歼灭守军,活捉楚大明!
日伪军出发之前,城内我八路军秘密敌工站,即时送出了情报。
恶战在即,营长和教导员一起再次检查了全营阵地,楚大明不断向指挥员们交代:日本鬼子没有什么了不起,像个皮球一样你硬他就软,你软他就硬,打胜仗关键在指挥员的坚定沉着,带头冲杀,给下级做好样子。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他要求指挥员拿出全部本事,带领部队和鬼子拼个输赢,争个高低,在与武装到牙齿的敌人作战中,我们第二营(赵县营)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教导员完全了解,楚大明是个打起仗来不要命的家伙,在红四方面军第四、九军中,是着名的“小老虎”和“疯子”之一,以勇猛过人而着称。这是他的最卓越的优点,也是他的致命弱点。楚大明认为,新部队或者没有打过仗的部队,只有通过几次大仗、硬仗,才能锻炼队伍,才能提高官兵素质,才能真正具有战斗力,在这点上,教导员和营长的观点是一致的。
1938年中期,日军主力都在正面战场作战,他们夺城略地,势如破竹,大有一口吞掉偌大的中国之势,华北日军由原来的三个师团猛增到十四个师团,决心尽快剿灭八路军。这时的鬼子兵都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具有盲目地忠于天皇并相信神灵保佑的封建思想。他们以大和超等民族自居,制造大日本皇军不可战胜的神话,视中国人为“东亚病夫”、“劣等支那民族”,骄傲自大,目空一切,根本不把中国军队放在眼里。在作战中,确实有一种“武士道”精神,表现得相当勇敢顽强。
战术上,敢于近战夜战,迂回包围、刺刀见红。初次接触确实对胆小怕死者是个致命的威胁。今天晚上的战斗,就是鬼子华北首领总的作战计划的组成部分。老谋深算的川崎中佐对赵县营虽然不屑一顾,但他对自己的作战对手“楚司令”却不敢掉以轻心,这是大队长和中队长不同之处。
夜半,从赵县城出来的日伪军,没有骑马,没有走大路,也没有用炮火开路,而是在伪军的带领下,从小路和麦地里悄悄向前移动。他们踩倒快要收割的麦子,麦秆发出轻微的噼啪爆裂声,让八路军八连这些农民出身的战士感到一阵心痛和憎恶。
日伪军缓缓地多方向接近八路军阵地。
“嗒嗒嗒……”八连的捷克式轻机枪最先划破夜空,向敌人射击。日伪军迅速卧倒下来。
鬼子兵架在坟头上的九二式重机枪开始还击,密集的子弹从干部战士的头顶上、身旁咝咝飞过,有的打击在树木上和战士的枪托上。那6.5口径的轻重机枪清脆的声音,好像在每个干部战士天灵盖上爆炸一样,发出骇人的声响。那五颜六色的曳光弹像彩色的流萤一样,成群结队地在空中飞舞,结成致人死命的火网。敌人九二式步兵炮和掷弹筒向我军前沿阵地发射着炮弹。第一次参加战斗的干部战士,被恐惧所征服,紧紧地趴在工事里不敢动弹。
在炮火掩护下,敌步兵向我前沿阵地发起冲击。鬼子兵穿着皮靴,打着绑腿,赤着上身,光着脑袋,挺起刺刀,边射击边前进,咿咿呀呀地吼叫着,逼近我八连阵地。干部战士看到的,这就是所谓的“武士道精神”,鬼子的勇敢,连楚大明都给予称道。
这时,团担架队长苟正银奉命来到阵地上。他向教导员报到后,留下两个排在营指挥所,他带一个排向枪声最激烈的八连阵地奔去。在堑壕里走着,他高喊有伤员烈士没有,无人回答。在敌人正排除阵地前沿障碍物的时候,我们的轻机枪突然不响了。他跑过去夺过机枪射手手中的枪,端起来对准鬼子兵猛扫,打得这批“武士道”军人赶快趴下隐蔽。
“没有伤员,队长,怎么办?”担架队一排长陈梦华问。
“撤回营部!”
在担架队员往回走的时候,八连干部战士也一溜烟似的向后跑去,唯恐被鬼子抓了俘虏。苟正银和机枪班边打边退。到了村边的断垣残壁边,他们利用短墙的掩护,倚墙对进攻的鬼子兵进行射击。
五连、六连、七连的干部战士打出最初的几排手榴弹,放出最初的几个排子枪后,不自觉地节节后退。五连连长崔东元高喊:“不准退却,给我顶住打!”只有机枪班长李葵友用准确的射击迟滞敌人的前进速度。崔东元火了,端起轻机枪向退却干部战士的头顶射击,他们以为是日寇已近在咫尺,跑得更快。
结果,形成只有连长和班长李葵友掩护全连撤退。六连、七连联合起来,也是排长及振江、张志武殿后抵抗。干部战士纷纷向营指挥所靠拢,都以为到了营长楚大明跟前才是最安全的。
撤退中因失去指挥,队形非常散乱,鬼子兵利用炮火光亮的照射,端起轻机枪横扫,不少人被子弹击中,像被割倒的秋禾一样躺在地上。
日寇攻击的凶焰越燃越旺,战况对楚营非常不利。日伪军利用二营相对集中,逐渐收缩了包围圈,敌人的炮火形成一张血盆大口,正要吞没这支还缺乏实战经验的抗日部队。
营长楚大明看到溃退下来的连队,气得站在半截断墙上高声骂道:“你们干部是干什么吃的?一群窝囊废!你们手里拿的是武器,不是烧火棍,打呀,对准鬼子开枪呀!”他边吼边夺过来一挺轻机枪,向进攻的敌人横扫过去。机枪吐出的长长的火舌,像把大扫帚一样,照耀着伏在地下的战士们,照耀着骤然显得高大的营长的身影,照耀着枪口前面倒下去的鬼子兵。
教导员丁新茭、五连连长崔东元、担架队长苟正银、排长及振江、张志武和机枪班长李葵友都操起一挺轻机枪,同营长一起向围攻上来的日伪军横扫过去。七挺机枪的吼叫,七个无畏的干部战士的表率,大大激励了二营官兵的斗志。在这令人生畏的火墙面前,攻上来的敌人东倒西歪地趴了下来,伪军胆怯地向后退去。多数干部战士第一次看到如此壮观的场面,看到自己的队伍是无敌的。
“同志们,别闲着呀!开枪呀,打手榴弹呀,向鬼子讨还血债呀!”楚大明用沙哑的嗓子高喊。
战士们勇气大增,纷纷举枪射击,投出一批批手榴弹。李葵友在战斗中负伤。
日伪军的进攻首次被遏制。
楚大明右臂负伤,鲜血染红了袖子,染红了机枪枪托。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负的伤。
团卫生队包扎组卫生员刘国臣跑过来把营长拉下短墙,为他包扎伤口。
楚大明重新站起来,教导员丁新茭走过来,用右肘碰了碰营长的左臂,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