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琰走后我的心情有些黯然,也无心再在园子赏花,就打算回去。这时忽然听见御御花园相连的那座宫门口有些喧闹。抬头张望,看到小禄子匆匆的赶了过来,他看见我先是行了礼,才在我耳边道:“娘娘,定儿出事了!”
我心里一紧,连问:“出什么事儿了?”
小禄子摇了摇头,“奴才也是刚听人说,大概是跟皇后手下的人起了争执,现在给人押到毓仁宫去了。”
“她怎么惹上皇后的人了!”我提起裙摆便往宫门外走去,定儿打小就伺候在我身侧,说没感情是骗人的,如今她出了事,叫我怎么可能不急。
但刚迈开步子,却被小禄子拦下了。
“娘娘,您不能去……”他的头低低的垂着,但从他的语气中,到大概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才明白自己是冲动了。
子煌对我的专宠,已经弄得宫里有了流言,再加上我现在的身孕,更是有不少人盯着想在背后捅我一刀。
定儿不一定就是得罪了皇后,只是一些人利用此来兴风作浪罢了。
即便我现在去了,也不一定就能带的回定儿,而且这个董皇后年轻气盛,妒心极强,说不定还会加重对定儿的责罚。如今之计,我也只能按兵不动了。
转身从腰间拿出了一块玉佩,转身叫了个侍卫交到他手里道:“你拿着这个送到毓仁宫,就说定儿犯了错,本是淑妃教管无方,如今劳了皇后,淑妃深感不安,只身子沉重无法当面请罪,还望皇后恕罪。”
侍卫领命去了,我心中却越发的忐忑起来,也不知定儿能否逃过此劫。
转身回了水苑,更是不知该如何心急。只瞧着宫门的方向等着消息。
这此定儿遭了难,说到根本上并不是定儿的问题,而是我跟皇后,或者我与后宫嫔妃之间的问题。
现在宫中的流言蜚语,我多少也有耳闻。子煌只留于水苑,并未招任何宫妃侍寝,这已让皇后失了面子。而且此事不只在宫中,就连民间都颇有言论,那些话传到董后耳里,她心中难免会有些狭隙,如今我要是再为定儿难她,只会让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张罢了。
这并非我所愿。
如今只能希望董后像我所想,拉了定儿是为了让我现身整治,而我先低了头,向她示了弱,她就该不会再多加为难定儿。
我也只能希望如此。
天色渐渐黯淡了下来,派去毓仁宫打探的人仍是没有回,我坐不住,便干脆走到了宫门口,只望着远处宫墙。
又过了多时,待我几要走出水苑时,终于有宫女来禀“娘娘,定儿从毓仁宫出来了,受了三十宫杖,现在不省人事,已经被人送回寿德宫。”
未等他说完,我已大步走出了水苑。那宫杖是皇后掌理后宫的刑法,只十公分的宽度,打在身上却是皮开肉绽断骨折筋的重伤。一般宫人撑不住,就活活的被击毙在了竹杖之下。定儿自小跟我就没受过什么苦,这三十下,她又怎么挨得住?
心急如焚的回了寿德宫,果然看平日跟在定儿手下的几个小丫头慌成了一团,在厢房里围着定儿哭的不成样子。我挥手让她们让开,才瞧见了惨白着一张脸的定儿。
轻声叫了她了两声,她只唇角微微动了下,便没反应了。
急忙吩咐身旁的宫女:“去御药房拿了些止血的消肿的药膏,再问问那些有经验的嬷嬷,杖伤要怎么调养最好。”
那宫女领命去了,不一刻又回来,手里还多了一瓶药膏,我问她哪来的,她道:“奴婢在门口遇到了皇后身边的宫女,那宫女传了皇后的话,说皇后初登大位,少不得要立些规矩,让姑娘受委屈了。这药膏是西域进贡的良药,有生肌活血的效用,让姑娘先用着,若是好用,再去拿。”
我从她手中把药接过来,凑在鼻尖一闻,里面的药气浓郁,并无异味,又倒了些在手上,是些灰褐色的粘稠液体,与先前父王用的活络生筋膏倒是有些相似,才略微安了心,将药涂在帕子上,往定儿的伤口上敷去。
身旁的宫女有些不放心,怕药有问题,我摇了摇头,“皇后与定儿无怨无仇,没必要耍着心计害她,她今日只是想给我个警告,如今已经做到了,自不会再画蛇添足多生事端。”
那小宫女哦了声,便躬身退下了,而我的泪水却不知觉的滚了下来,心中不断升起的,是种苦闷的愁绪
宫中凶险,我早已明白,却不想今日竟是累了身边之人……
无声的替定儿处理好伤口,见她脸色稍有好转,才起身对那几个宫女道:“你们日后在宫中莫要招摇,谨言慎行吧。”
第二日,我从水苑搬了出来,原因很简单,是齐太后的懿旨——她昨日到了水苑,亲自来找我,如今宫中对我的专宠早有微辞,她早有耳闻,又加上定儿之事,她也不得不作出如此反应。
“后宫之内,只可百花争艳,不可独占鳌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这是她前些日子对我说过的话。
其实这个道理,我早就明白。我一直留在水苑,也只是想逃避宫中的争乱罢了,可现在却连一个让我躲风浪的地方都不给我。
我以为自己可以躲在子煌的羽翼下,求得安逸,然而如今看来,怕是不行了。
“永络国如今朝政不稳,便更需要诞下更多优秀的子嗣以安民心,你如今身子沉重,不便再侍侯皇帝,我知道皇帝对你的心思,所以才找你,希望你能为国家着想,劝皇帝能继续为我永络国皇族开枝散叶。”
她的话一直回响在耳边,挥之不去,纠缠不开。
她要我劝皇上去临幸其他宫妃。她要我将子煌推到别人的宫中。
鼻间传来了淡淡的水沉香,一时有些不习惯,才猛然记起自己已经不在了水苑,身边也再不会出现那熟悉的味道。
听说晚膳时,子煌翻了舒婕妤的牌子,大概也是听了太后的严令,才不得为此。
我与他的关系,一时间竟是模糊了起来,原来想完全的倾心与他,全是奢望……
月光珠玉般点点流洒了下来,盛夏之夜只剩了一点虫鸣,却愈发的静谧骇人。
幽声一叹,这夜,大概也就这般过去了。
却也未曾这般过去。
宫门响动,传来了宫女轻微的低呼。
我似是被人惊动的游鱼,连忙坐起,便从那朦胧的屏风外,瞧见了熟悉的人影。
淡淡的香气,破开水沉,渐渐弥散了满室。
他轻步而来,拉了我的手,坐在了软榻之上,然后问我:“怎么还没睡?”
我摇了摇头:“瞧这月色极好,便一时贪恋了。”
他似是无奈般一笑,牵着我的手走到了内室床侧,让我躺下盖好薄被后才道:“你如今也不是一个人了,怎么还是这么不注意照顾自己。”说完便拉起被子,躺在了我身侧我却猛的坐了起来。
他吓了一跳,讶然的问我:“怎么了?”
我无措的将视线左右移动,最终落在了他眼眸中,才轻咬了下唇,道:“皇上应该留在水苑的。”
他的眸子微微有些黯了下去,对我道:“母后所说,你不用在意,舒芷生性怯懦,就算我今夜没去承恩宫,她也不会对外人乱讲什么。”
原来他是用了舒婕妤做幌子。
我下意识的摇了头。却听他道:“后宫的事情,我不管,我只在有你的地方过夜。”他伸手揽住我,用力的抱着:“我只要一个华娉兰。”他的怀抱温暖的让我惶恐,我略微有些挣扎,嘴中也只会道:“皇上该留在水苑的。”
他立时将手松了开来,用他那双夜般沉黑的眸子望着我,闪也不闪。
“你真要我走?”
我不敢回答。
他的手从我腰间移开:“若是你说,我就走。”
我抬起头瞧着他,瞧着他那张再也熟悉不过的脸。那样的眉,那样的眼,那样的唇。一点一滴像刻在了心里一般。
心中被人撕裂般的痛,意志在一丝一毫的消磨殆尽。
我为什么要他走呢,他是我的丈夫,他就是我的煌琰啊!
已经转了一世了,已经无奈的错过了,我为何还要放手?前世分别的伤痛,难道还不够么?
用力的抱住他,抱紧他。我只有一个子煌了,我不能再松手,我放不开,也放不起。
到了现在才明白,原我早已倾了一生,只为煌琰两字,刻骨铭心……
子煌自此便随我留在了寿德宫。
当然这件事只小禄子和寿德宫的宫女知道。
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而我却没有其他办法,煌琰是我几世都无法失去的人,我无法跟随希琰,便只能留在子煌身边。我失不起。所以也只能如此。
又过了七八日,定儿已能自己下床走动,便抵死般的不让我再替她上药。我本来只忧心于她,如今若是再坚持,也只会让她不自在,便不再管了。
午后的时候在院子里散步,小禄子来禀,说太医院的张太医过来请脉,正在厅上候着。
张明启算是太医院的领头人物,今年刚五十多岁,膝下只有一子,却未曾继承父业,听说是在三岁的时候随了一个云游的浪人学武去了。而这在这位年近耳顺的老人心里,也算一件烦扰事。
他细细的为我把着脉,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略一提气问道:“娘娘最近可有不适的症状发生,比如呕吐,腹痛之类。”
我略微回想了一下,只两个多月的身孕,还没有更明显的状况,便摇头道:“最近一切都很好。”
张明启才稍露心安,笑道:“娘娘的脉相有些浮软,想娘娘自北方来,对南方的气候多有不适,又因上次的大病虚了身子,下官就给娘娘开些调理补身的药,服用两贴下去就该能有所起色。”
我点了点头:“那就多劳张大人费心了。”
“不敢。”
望着张明启远去的身影,我不自觉的伸手摸了摸小腹:依旧平坦的感觉不出什么。而待八个月以后,便会有个小家伙从里面出来,闯入我与子煌的生命。
他一定有着子煌一般的模样,英俊让人移不开眼。还会有着孩子的天真烂漫,调皮嬉闹,那个时候,寿德宫自会热闹许多了吧……想着,自己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隐约间像是睡着了,做着梦,梦中闪烁的全是迤逦瑰丽的光晕,中间是个孩子,三四岁的模样,在野地里巅巅的跑着,笑声洒了一串一串。
我跟着他,也开心的笑,却怕他摔到,小心的在后面护着。孩子喊着父亲,然后扑入了一个怀抱,我的视线随着他,渐渐上移,然后就看到了那张脸。
笑容自由而且散漫,似乎是漫不经心却又温暖至极。
唇角一勾就看见一弯浅浅的酒窝。
画面到此便是猛然的惊醒,下意识的摸摸额上,早已渗出了一层薄汗。一直候在身旁时候的宫女吓了一跳,慌忙的就跪了下去。房内一时静的让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