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四更天时,我一声令下,便是信炮轰鸣而响,明亮的炮弹直射半空,照得半天透亮。杀声喊声马蹄嘶鸣声,四野震天响起。胯下的战马早就有了战争的躁动,打着鼻响,前后移动。
站在高地上,看着其下火光纷乱,几路人马早已拼杀在了一起。
风在耳边呼啸,鼻孔间全是血腥的味道。尘埃,火把,烟尘,纠结在一起,迎面扑来。
我攥着马鞭,紧张的注视着战事。
尤其是东路。袁戎得带了十五万人马,城内的兵卒也在东门多拨了人手,那里的拼杀最为激烈。然而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东门的敌军竟是多了几分杂乱。
按理来说,主帅的营帐,自是集中了众多的精兵良将,就算偷袭突然,也不该乱成那个样子。
可以说是毫无章法,只一团散兵。而且看乱的范围,似乎有一阵子了。
我心中暗自寻思:难道是我们在总攻之前,那里出了什么事?
而就在此时,旁边的一位副将指着东门对我道:“元帅您看,袁将军已经杀到中营了。”我顺着他所指一望,果然,那里的火光最浓。既然已经到了中营,而城中的军马也冲杀的差不多,眼看东门就要被破了。
竟是比想象中的容易了太多。我心中仍是疑虑,却看东门的敌营忽地一变,竟像忽然长出头的龙一般队列整齐了起来。我叫了声不好,连吩咐身旁副官道:“你速领两万人马,到东城接应!”
副将也看出事有蹊跷,连领兵去了。
这时袁戎得的兵马已冲入了敌营内部,就看营门处忽地集齐了一队人马,竟是将袁戎得围在了正中间。一下子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难道这是计策?
我暗暗思量,却也不该,先前的散乱已让东门损失了过多人马,这若是诱敌深入的计策,代价未免太高。然而究竟是为何?
正想着,就看刚才副将的援军已到了东门。而敌军也并未怎么抵抗,只是整齐了队伍,往北撤了过去。
原来是要逃走。
怕是敌军之计,急忙叫人收住兵马,而此时三面的联络兵卒都过来禀告,敌军大败而退,袁老将军的人马也突出了重围。这次突围已然成功。
而敌军也无心恋战,护着主帅,不断的往北撤了出去。
大军追出了七十里,一直到了****关,才领命退回。
大捷。之后派人回援军大营,让史魏书整顿军马粮草,准备进入昌舟城。然后又清点了队伍,才发现,陆青也不见了。
我感到事情的不寻常,急忙派人去问,先前拼杀的几位将军都说,在陆青接应了一通后,就未再见过他。又听跟陆青一起的兵士道:过了东门后,陆将军就不见了。
难道是被俘了?
正胡思乱想,门外有人来报:陆将军回来了,还有希大人,不过希大人似乎受了很重的伤。
我心中咯噔一下,连忙带人出去,又吩咐:快去把张大人请过来。
希琰怎么会受伤?我边走边想,心里像被人烧了把火,最后干脆小跑了起来。
一出帅府大门,就看到正从战马上跳下来的陆青。他一见我眼睛立时瞪的浑圆:“元帅,您快救我大哥!”
我这才看向他的怀里,立时骇的不能成言。
果然是希琰。
他腹部开了一条一寸有余的窟窿,还在不住的往外渗着血水,脸上也没了颜色,嘴唇干裂发灰,早已人事不醒。
我一下子就慌了,不管不顾的扑过去叫他,他却应也不应。
一种恐惧瞬时占了我满心。
“他怎么伤成了这样!”我几是用吼的对陆青嚷道。
陆青挠了挠后脑,早就带了哭腔,道:“元帅您让我四处接应,那我就满城边上转呗,后来到了东门,就听那营里的敌军说,他们元帅遇刺了,我心想,嘿,挺好,他们元帅一死,那肯定会大乱,这一乱,还愁收不回昌舟么,于是我就想去找他们的中军大帐,不想就在一个帐篷后面看到我大哥了。他那时身上已中了剑,躺在那里眼看着就出气多进气少,我一看就急了,连忙救起我大哥往外冲,可这一冲,竟是转了向,越跑越往北了。后来明白过来了,急忙赶回来,元帅您快救我大哥啊!”
他说完竟是扑通一声给我跪下了。
我听完他的话,立时全明白了。
原来希琰他……他竟是一个人潜入了敌营大帐,去行刺不双了!
我只觉得两脚有些发软,险些栽倒。
这时张明启已被兵卒叫了出来,见到希琰的模样连忙吩咐:“快,快把他抬到里面去。”
里面的军士急忙七手八脚的将希琰抬进去,我毫无意识的攥着希琰的手,泪水全堵在眼里
横插入腹的伤,触目惊心。昏暗的光线下只看到一个黑红的窟窿,周旁有早已干掉的血渍,也有新涌出的血水。我看在眼里,只觉得浑身都在颤抖。
张明启仔细察看了伤口,便吩咐一旁的弟子:“让闲杂人等都出去,没我的话不许进来。”
一旁的两个小药童过来,朝我行礼,让我暂且回避。
我舍不得松开希琰的手,死死的拉着,泪水不停的在眼眶里打转。大概是我太用力,床上的希琰眉毛少蹙,居然缓缓的睁开了眼。他黑色的眸子有些涣散,发空的瞳孔似乎找不到焦距。
但嘴唇是在动的,呢喃着似乎在叫我的名字。
我忍着泪凑过去,才听见他在轻轻的喊:“兰……娉兰……我的娉兰……”
泪水滂沱,哽咽出声。差点就要哭倒在他身上。
最后还是众人把我给架了出去。
等过了晌午,天渐渐阴了下去,厚重的彤云压满了天际,看来定会有场大雪。
果然,到傍晚的时候,扯絮般的大雪便就落了下来,转眼间外面就覆了一层银白。寒风卷着雪花飞到室内,就连门槛内的一处,也积下了雪花。
我有些木然的坐在旁边的配房里,身旁的军士凑过来问:“元帅,要不要把房门关上?”屋里冷的足可以滴水成冰。
我摇了摇头。
只从开着的门往外望去,看张明启的屋子里,仍是灯火昏黄。
偶尔有人影走过,心里就是一惊,以为要出来了,提着气等,而那门,却仍无动静。
就这样坐了一夜。
我也想了一夜。想我们的关系,想我们之间的过往。却总也理不清,我与子煌,我与希琰,或是我与煌琰,究竟谁拖欠了谁。
原先在猎场时,希琰便与我说过:不用顾及他的存在,他与我早已过去。只剩了看不清的将来。
但既然过去,为何今日你又如此?
这无异是在拿一把钝刀凌迟我的心。
而你若是就此去了,又让我情何以堪?难道非要与你同去,再一世纠缠?
屋外风雪呼啸,扫了大地一片苍茫。血液却像是早已凝结成冰,一点一滴,随着跳动缓缓刺入了心脏。
天明,风雪渐稀。狂风卷来了一个好天气。门忽地一声“吱呀”一声开了,我像触了电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先是小步的走,然后是跑,最后狂奔。
耳畔边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到了张明启身前,抓住他,话还未开口就噎在嗓子里,只呆呆的望着他,不敢去问。
直到其他的军将过来,张明启才拍了拍我的手,道:“希大人下腹中剑,刺入内脏,又失血过多,实在是……不过经过老夫一番治疗,已无大碍,不过身子仍旧虚弱,诸位就不要多做打扰,元帅您一人进去就好。”
身后传来的是众人松气的声音,我听不真切,只觉得胸中疼痛的几要爆开,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竟是屏住呼吸太久,险些就要窒息。
连忙深吸了口气,也来不及对张明启表达谢意,急切的推门走了进去。
室内点了半截烛火,弥漫着的是种药草与血腥的气味。轻轻挑起纱帐,便看到了床上安然熟睡的那人。
脸色惨白,但呼吸匀称。一缕头发拂在了唇角,就随着吐纳轻轻浮动。
搬了把椅子,坐在他的床头。伸手便抚上了那熟悉的眉。
细而远的眉,印着守护我一生誓言的眉。如今他做到了,却险些丢了自己的性命。
“你这又是何苦呢……”低声的呢喃,想着从前的种种,泪水就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汇聚了一夜的心酸焦急,猛然决堤,便再也止不住。衣帕也难禁湿。到了伤心处,就干脆趴在床沿上,不停抽泣。
却忽地就听到床上本该熟睡的人说:“你不该哭的。”
我受了一惊,连忙起身,就迎上了希琰强打了几丝笑意的脸。
“你醒了?”脸上的泪水也来不及擦去,惊喜的问。
他微微点了点头,伸手帮我擦去泪痕,声音有些有气无力:“你是个女孩子,不该哭的。”
我不解:“为什么?”
他朝我轻轻的笑:
“因为哭了,就不漂亮了。”
心瞬时被绞的痛入了极处,却也只能破泣而笑。
“你真疯,为什么要独闯大营?”
他的手留恋的停在我的脸上:
“傻丫头,不是说了么,我要保护你,上回让你跑掉了,这次,就绝对要做到。”
“你怎么这么傻,明知到我……”我什么都无法给他。
而他却不以为然。
“我这辈子,最棒的宝贝只有一个,就是娉兰的笑,所以,别哭了。”
我也只得强忍住泪水。
看他满意的阖上眼,我才伸手帮他盖严了被子。
“你好好歇着,不用担心,张太医说你的伤很快就能痊愈了。”
他点了点头,然后便像累了般,缓缓呼了口气,安静的熟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