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卒急忙跪下,浑身颤抖的说不出话。
我见事情要糟,急忙道:“我们只是从此路过的僧人,要回大容国教坛,逗留一日便走,还望将军给个方便。”
“蛮教僧人?”
我从澄心口里得知,大容国国民普遍信奉蛮教,便道:“是。”
马上的人低头沉吟了番,估计是顾及我们的身份,便道:“既然是蛮教之人,那就速速过关,勿要在此处多做停留。”
我连道:“是是。”
然后就躬身等这队人马过去。
而不想那队伍走了一半,居然停下了。
我心里突突直跳,略微抬了抬头,便看见刚才那将军翻身下马,走到了队伍中间。那里有个十六人抬的大辇,幔布低垂,只能看着一抹淡淡的人影。
里面的人似乎在跟那个将军说些什么,那将军连连道是,就又往我们这来了。
我急忙将头垂下。
他走到了我身边,问:“你是领头的吗?”
我道:“是。”
他道:“那你跟我过来,我们元帅有话要问你。”
我一看这也无法拒绝,只能跟在他身后往那大辇走去。边走心里边寻思:他口中的元帅,究竟是哪个元帅。是史进?史良?还是田度?
正想着,身子已到了辇前,刚才的将军行了礼,就站在一旁。我便低着头等着那辇中之人说话。
等了片刻,只听到了一阵低沉的咳嗽声。有些急促,还有些喘,像有重疾缠身。
他的声音低沉暗哑,气力不足,似是虚弱至极。
“你就是蛮教的法师?”
“正是。”
“从何而来?”
我心想自己现在扮的是蛮教的圣僧,说出话来自然要有佛理,但这佛教之事我并不熟悉,该如何是好?辇中那人不说话,但那种压人心魄的气势却丝毫不减的扑面而来,我心里一急竟是说道:“从来处而来。”
说完就万分懊恼,想自己前世真是电视看多了,过了这么多年居然还说得出如此做作的句子。
但辇中的人却略微吸了口气,我以为他要说什么,却只听得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待他气息稍有平缓,才问我:“欲往何处?”
我也只好硬着头皮将后面的那句补上:“往去处而去。”
说完就觉得浑身别扭的直往下掉东西。若是眼前有个地洞,我肯定毫不犹豫的跳下去。
又听他问:“何谓去处?”
不由得想起了西游记。
便道:“西方极乐。”
“何谓极乐?”
“无欲无望,省身自悟,得法者自为极乐。”
“何谓得法?”
“自觉,自信,自尊,修身度性,自然得法。”
“何谓尊?”
问到此处,我已出了一身的虚汗,最后无奈,连释迦牟尼的话都搬出来了:“天上天下,为我独尊。”
说完后心里就在打鼓,这“我”指的是“心”,不知这大容国的元帅听不听得懂,若真是以为我在狂妄自大,那就好看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辇中之人却是笑了。
非常轻细的笑声,难以察觉,但因为我离辇很近,就听到了。
沙哑却充满磁性的笑。
“尚将军。”他对刚才那个将军道:“这是蛮教的高僧,难得来此边境传法,你派人下去,安置在帅府之内,好生款待。”
“是。”
尚将军?我愕然,这大容国的军营里只有一位姓尚的将军,就是主帅不双的副将尚武,难道这辇内之人,就是那个不双?!
心里咯噔一下,耳朵里也是嗡嗡直响,待那车辇过去,才暗暗的掐了自己一下,强打起了精神,对那尚武道:“我们只是经过此处,又急于赶路,就不叨扰将军了。”
“那怎么成?元帅之命是让我好生招待诸位,若是您就此出了关去,元帅岂不是要怪罪于我?您就别再推辞,只住上两日,元帅自会亲自送您出关。”
这姓尚的将军也是个急性子,竟是拉起我就往里走,一旁的袁戎得似是急了,大喝一声:“休得无礼!”我与尚武均是一愣,满脸茫然的看着他,他才极不自在的挤出了个阿弥陀佛,然后就杵在我跟尚武中间不知如何是好。
为了圆场,我也只好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心里却把这个将军带那个元帅给骂了个遍。
随尚武到了大容国帅府,住在了后堂的一个跨院里。刚一进去,就看到有数十个亲兵守在了门口。身旁的尚武笑道:“这是元帅吩咐,一直保护到法师安全离开****关。”
我知道这是监视,也不好发怒,便道:“有劳元帅费心了。”尚武道应该的,才举步离去。我看了眼窗外,此时已至黄昏,天色渐渐的黯淡了下来。却不知道又会是怎样的一个夜。
入冬之后,夜就来的轻易。转眼天就黑的宛如泼墨。出门看了看外面,风猛然显骤,夹了股清冷的气息,想是要有场大雪。
正要回去,却见院门忽动,尚武进来了。
他微微拱手,算是见礼,道:“圣僧,元帅有情。”
我听了有几分意外,心想该来的终归要面对,只得多加小心了。才道:“有劳将军了。”
低头整了整蒙头的纱巾,回身交待了袁戎得两句,趁尚武不注意,悄悄跟他说:“如果我定更后还没回来,你就找那几个和尚,趁着天黑摸进帅府把****关的军事配置图偷出来。”
他的脸上立时显出了几分慌乱,我也没有时间多做解释,只给他几个万事小心的眼色,便随着尚武出去了。
在外面没走两步,大雪就飘了下来。
一开始还像是在洒小米,转眼间就大如鹅毛。不一刻的功夫,我与尚武两人的身上,就都积了一层银霜。
进了帅府后堂,伸手掸掉了积雪,尚武便指着内室对我道:“元帅就在里面,要您自己进去。”
我朝他回了礼,见他出去,才捧着手在嘴边呵了口气。
这天气,还真是寒冷。
隔着蒙面的纱巾往里去看,大厅的布置很简单,地板上铺的是长毛地毯,白色。旁边有一个鎏金雕豹的炭火炉,里面噼啪有声。想燃的定是上等的香木,满室都是那种浓重的气味。
往里走了几步,就转入了内室,层层相隔的全是精致的纱帐,笼的内里一片朦胧。仔细听闻,还有些微的轻咳声从里面传出来。
我挑开幔帐,往里而去,与那人隔了两层纱帐的时候,停了下来。
合十,念佛,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里面的人似乎是倚在了一张软榻上,隐隐约约的只瞧见了轮廓。
过了许久,他才道:“你进来。”
我挑开流苏,往里走了一步,停住,重复先前的动作。他却并不满意。
“进来。”
身前只是淡淡的纱,轻盈,却模糊的近乎暧昧。有种气息在不停涌动,似要扑面而来。
我略微躬身,道:“不敢。”他却还是简单的两个字:“进来。”
霸道的让人无奈。
我深深的吸了口气,便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连定了定神,伸出手,将眼前的鹅黄轻轻挑开。
映入眼帘的,是暗红如血的大被。绣着团龙锦云。视线缓缓向上,是白色的中衣,胸口微敞,露着古铜色的皮肤,里面缠着层层的白布,似是受了伤。
他懒懒的斜倚在了软榻上,嘴唇薄唇角上扬,挂了几分算计的,邪气的,又不羁的笑。他的眼神却很冷,有些轻慢的,挑剔的,又有些咄咄逼人的盯在我身上,让我连寒毛都要竖了起来。
他身上的伤似乎很重,脸也惨白的没有血色,可这丝毫不影响他身上那种仿佛可以执掌天地般的狂傲。就算是最骄傲的人在他面前也忍不住要低下自己的头颅。
我只看了他两眼,就不敢再去打量,想这样的人,大概就是所谓的龙麒之辈了。
朝着他行了礼,便候立在一旁,不说话。
现在这种情形,说什么都是破绽。
他的手里捧了一卷书,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蝇头小楷,瞧不清写了什么。偷偷看了两眼,又将头垂下。
他的注意力似乎只停在了书上。也不看我。只是偶尔半握了拳在嘴边轻轻咳嗽。
许久无声,我将视线投向了窗外,大雪滚团,夜也深沉。明日一早,老元帅就要领兵攻上来,我根本没有时间再多做等候。于是微微上前,对他道:“元帅。”他的眉头稍有一挑,将手中的书卷合上放在一边,居然就抬头看我。
他有一张异域所特有的漂亮的脸,长长的睫毛,大大的杏核眼,桃花般粉红色的唇似挑非挑的带了半分假笑,显得十分邪气,二十分的妖艳。
他朝我笑,夹了玩味的笑:“我以为蛮教的圣僧,都会有一幅好耐性。”饱含了暗讽的语气。
这人如狼似虎。我深深的明白。
所以我更加的明白,自己现在出不得半分的差错。于是暗暗压下了急躁,对他道:“夜已深沉,贫尼在此多有不便,若是元帅没有其他要事,可否明日再见。”
“明日?”他的声调不高,底气不足的有些发虚,可却让人打心里发寒,“若是明日再见,本帅还真的没把握可以再见到圣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