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贱女西施
施脂抹黛的我,多少文人为之沉醉,一袭罗裙的我,多少墨客为之心动。可粗布麻衣的我呢?谁关注了,那时的贫困和辛劳?我出身于庶人之家,我的出生地苎萝村位于都城会稽的郊区,那里居住着和我父母一样低贱的农户,我们又被称为“贱人”。
从小我就跟着家人下水田劳作,每逢大路上有敞篷马车经过时,我总要抬头,羡慕车上人华丽的衣裳。父母令我跪地,不得抬头看,还告诉我说,见到公家不得无礼,我们属于他们,他们决定了我们的一切,包括生死。每年粮食丰收的时候,父母和其他农户一道,总要挑着一堆粮食,交给一位态度蛮横的官员。
弟弟曾问父亲,见到公家不下跪,每年的收成不给他们,行吗。父亲不耐烦地说,说什么傻话,小心公家砍断你的双脚。我和弟弟都吓得浑身颤抖,以至于每逢夜晚哭闹时,父母总要以“公家砍双脚”来吓唬我们。
后来才知晓,这“公家”指的是诸侯,我们的领主。诸侯之下,有卿大夫,士人,庶人和奴隶,所有人都依附他而生。
父亲总是说,若有下辈子,最好能做公家,至少也要做士人。农户的生活太苦,尽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还是难以解决温饱,所以农闲时分,父亲要上山砍材下海捕鱼,母亲要到江边浣纱。我家三个姐妹,很早就跟母亲到江边浣纱。
十五岁的那年夏天,我长久在江边浣纱。毒辣的阳光照射着我,饥肠辘辘折磨着我,起身欲回家时,竟然两眼发黑,跌入江中。恐惧和流水一道灌进体内,逐步吞噬我的思维。我浑身无力,更无法言语。
醒来时,有位中年妇人紧抱着我,破涕而笑,说,小妹,你快把娘给吓死了。有一位少年,自称是我弟,还有两位少女,自称是我姐,他们都说,你可总算醒来了。。
可我问他们,你们是谁。霎那间所有人面容失色,由喜转悲。少女们围着一位郎中模样的中年人,哀求地说道:“医人,我妹妹到底怎么了?求求您救救她吧。”
中年人摇头叹气道:“也许是水进了脑子,一时失去记忆。”
我落水了?我也隐约想起,自己曾身在水中。
时间,缓缓而过。我重新接纳周围的一切,包括用石头堆砌成的房子,包括粗布麻衣和粗茶淡饭,包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学会了用笤帚扫地,用土灶做饭,用棒槌棒洗衣服,用木桶和扁担来挑水,到江边浣纱等等。当我一脸茫然时,亲人们耐心地教我。来探望的邻居,也都笑脸以对。可暗地里,很多人说,我变傻了,我很可怜之类的话。
父亲,鲜有好脸色。面对着看似陌生的世界,我难免畏手畏脚。终于有一回,父亲在餐桌上嘟哝着:“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把你溺死。”
如此恶毒之语,我听得心痛如焚。瞧了一眼母亲和姐姐,都愁眉不展。
事后,我问,父亲为何讨厌我。母亲悲戚得像风中的枯叶,一言难发。大姐说,在爹的眼里我们三个姐妹,尤其是你,简直就是多余。姐姐说,在我出生之前,吴越发生一场大战,两个叔叔不幸战死,家中的重担全落在父亲身上。父亲希望母亲生男孩,可我的出生让他失望至极。不巧祖父去世,父亲认定我乃不祥之兆。有一夜,乘母亲睡下,他把我抱到江边,想溺死我。母亲突然出现,哭喊着从他手中夺下我。父亲破口大骂,还对她拳脚相加。她几乎绝望,打算跳江,让父亲断子绝孙。父亲被吓住了,被穷困生活折磨得几乎变形的他,跪在江边,对着流水放声大哭。好在弟弟终于出生,彼此如释重负。
说到这里,大姐哽咽了,她说我之所以跌入江中,肯定是劳累过度所致。我无言以对。姐姐们还说,她们快要出嫁了。出嫁?我重复着她的话。二姐说,她和大姐很快要嫁到别村,父亲巴不得我们三个马上出嫁,好能收聘礼。母女四人的眼角都湿润。
日子,一天天地过,姐姐们果然像深秋中的枯叶,先后随风飘去。接下来,只有我陪母亲到江边浣纱。
苎萝村,里里外外长满苎萝,绿油油一片,风吹起,荡起涟漪阵阵。每年春秋二季,人们割其茎取其韧皮,浸泡水中,待其成剥离状,再对着流水反复冲刷,甩打,漂洗,直至成白丝。村人用它来织布,为衣裳,为蚊帐,或卖给作坊,以补贴家用。一年四季,村女多半在江边浣纱。
春天来了,又得收割苎萝。我背着一大捆苎萝,走在回家的路上。路遇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字,笑嘻嘻地喊我为西施。
我问他,为何喊我西施。汉子问,你真的忘记一切,接着解释说江畔有东西两村,很多人都姓施,我住西村,我的玩伴住东村,两人经常跟随父亲上城卖柴,经常碰面,所以就以东施西施称呼彼此。
“西施,你越来越漂亮了,东施丑死了。”汉子向我靠近,依旧笑嘻嘻。
他掏出手绢,由五彩丝线织成,细软无比。摊开一看,有若干把小长矛,造型玲珑,人们称它为钱,可以买任何东西。
“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这全给你。”
汉子的眼神变了,随后带我到山石隐秘处。他在我身上乱抓乱摸,我顿觉身痒脸热。随后他脱下我的衣服,用嘴胡乱****。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有人抡着大棒,对着汉子一阵猛打。汉子疼得龇牙裂齿,鼠窜而逃,还破口大骂着:“东施,你这丑八怪,我诅咒你没人要。”
我赤身裸体,呆坐地上。来者和我姐年龄相仿,体态丰腴,面容浅黑。她为我穿上衣服,说:“还好我来得早,没事了,西施妹妹。”
她的肤色,让我联想起阳光下的泥土,有着返璞归真的色泽。我意识到自己的肌肤和她别无两样。
“我是东施姐姐啊。”看着我一脸茫然子,她继续说到。在回家的路上,她安慰我,一切都会好起来。她还谈起那个汉子,是个十足的恶人,就爱欺负乡下人。
到家之后,母亲对她千恩万谢,非要留她吃饭不可,可她谢绝了。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母亲说东施姐姐是好人,勤劳勇敢,为人还很大方。
又是浣纱的时候,望着水中的倒影,我惊讶于自己的美貌。人们都说母亲貌美,所生三女个个都貌美。可她只是淡淡一笑。
回家之后,我说,娘,您才是最美的花。母亲说:“我们是贱人,长得好看没用。长相一般,就像东施姐姐那样,可以安稳过一辈子。长相太出众,会被公家夺走,再也见不到爹娘。”
我心开始颤栗。母亲说,一旦被官家盯上,立即押往都城,由大王来处置,极少有人能做妃嫔,大都内做宫娥,被人家奴役一辈子,到死也没有男人作陪。母亲还说,如果国家间开展了,战败的一方,还要把本国的女子作为礼物,送给别国大王。
母亲神情呆滞,径直絮叨着貌美的坏处,最后说到容易被恶人轻薄。母亲一向多愁善感,说到这里流泪了。她说我年已年过十五,不能再出事。去年我曾被邻村的单身汉诱奸,事后报告官家。官家是处理了,可事后数日她昼夜不安,天天为我洗澡,天天检查我的身体,庆幸无异状发生。
这就是我,一个卑贱的庶人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