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没有不漏风的墙,这件事李向东很快就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但刘海“想明白”了,也不太顾忌。有人给李向东编了一个顺口溜:“尖尖脑壳冒梢梢,打柴卖了买柴烧。”李向东听了这样的议论后,差点没有背不过气来。气归气,具体处理起来却又力不从心:一是没有真凭实据,李向东回家问过老婆,老婆打死不认账,顶多是夫妻俩生生闷气。二是碍于菁菁的面子,李向东也不好过分追究。
从“资源不可浪费”的角度看,老板娘被李向东束之高阁,闲置不用,去找光棍汉刘海混混,达到能量守恒、互卜,也没有什么不妥,免除了家庭内乱,店内打杀,实现了和谐。如今,到了用人之际,他不得不把刘海当成一颗棋子来使用,他要和刘海做笔交易,只要能灭掉张洪利,他就把老板娘让给他。
对刘海来说,这是一笔很合算的买卖。
到那时,李向东与菁菁结婚,成了他刘海法律上的妹夫,自己娶了老板娘,便成为李向东的内亲,至于财产嘛,只要老板娘在,财产上当然就吃不了亏。
李向东和刘海的交易很决达成。
一个人渴望自己的美梦成真,往往只想到有利因素,想不到不利因素,或者把不利因素想得非常简单。刘海也不例外,他轻而易举地办完了自己认为该办的事,就躲在家里观望风声。他要等到风平浪静以后,名正言顺地把老板娘娶过来,自己就成了老板,美滋滋地过小日子,要多幸福有多幸福。
他躺在出租屋里提前预支着幸福的场面,还不时地哼几句调,身尚累了就起来照照镜子,弄弄头发,比量比量衣服什么的。
警察突然闯进了他的出租屋,问起了张洪利的事,也问到了李向东,还问了一些其他事,问这问那,东一句西一句,没完没了。开始警察一天来一次,后来一天来两次,不停地问,问得他心里头发毛,一个字——烦。刘海感觉到,再这样问下去,恐怕他就会前言不搭后语,就会穿帮了。感到了恐惧,心烦意乱。他来到这个世界的三十年中,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大事,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告诉菁菁,在这座城市,她是他唯一的亲人,尽管是堂妹,可是与亲妹妹没有什么区别,在人际交往上可以说菁菁是他的老师。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件事不能告诉她,因为张洪利是她的宝贝儿。这就像一个小偷,偷了人家的宝贝,回过头来又去向人家讨教怎样逃避受到惩罚的办法,这能行吗?不可能行,也不可能会有好的结果。
刘海想去找李向东,他是这件事的主谋。可是,他对李向东又有些信不过。他觉得,在这样的大事面前,李向东是不会帮他的,因为他们之间有约在先,双方都开出过条件:长草短草,一把挽倒,自己的屎自己揩,不要揩不干净去臭别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够大难来了各自飞都不错了,说不定,把自己的难处泄露出去,让李向东拿到把柄,没准他会乘机加害于他,把所有的罪责全部推到他刘海一人身上,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与李向东毕竟有夺妻之恨。
干脆,去找老板娘,他们是露水夫妻,常言说得好,百世修来同船渡,千世修来共枕眠;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他突然醒悟过来,要是这样那就更不能去找老板娘了。相比之下,李向东和老板娘之间的恩情更长久、更牢靠。
经过反复思量,想来想去,刘海认为自己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自。
听人说过,我们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他才不想抗拒,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抗拒下去有什么好下场?鸡飞蛋打!自首可以减刑嘛。
很快,他又打消了自己的想法,认为自首也不行,减刑不等于不刑。
一个“减”字,大不了从死刑到死缓,死缓到无期,无期到有期……不管怎样“减”总是要判的,而且杀人罪,不可能判得太轻。自己已经三十岁了,等坐牢出来,不死也得成老头。到那时,老婆没指望,财产就更不用说了。
唉,真是鬼使神差,当初为啥要去谋害张洪利?想到这里,刘海断然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他要逃,逃出这个是非之地。外逃也许可以赌一把,输赢各占一半,万一被抓住,就自认倒霉,抓不住就可以逍遥法外,等到风声过后,一切美梦照样可以实现。
刘海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一人悄悄离开了义渡。他要躲过祸头,等待时机,让张洪利的案子成为过眼烟云之后,再回到这座城市,娶妻发财,生子养老。
刘海只是进城打工的一个农村汉子,见不多识不广。但有一条他是明白的,出门不可以没有钱。
这些年,他省吃检用,有了几万块钱的储蓄,在出逃的时候,他把钱全部在。
刘海逃到了万州区,这座远离C市主城的C市第二大城市。
万州俗称“万县”,位于C市东北部,是长江中上游结合部,长江三峡的入口处,着名水利枢纽三峡工程库区的中心城市,在古代有“万川毕汇、万商云集”之称。万州是“渝东门户”,长江十大港口之一。举世闻名的大、小三峡均在万州。境内山峦起伏,丘陵交错,街道楼房背山面江,故又称“江城”。1902年《中英通商条约》辟为商埠;1915年日、英两国在此设立海关;1928年设市。
万州区溯江而上有妩媚多姿的忠县石宝寨,沿长江下行有云阳境内的古迹张飞庙、奉节境内的白帝城及巫山境内的马渡河小小三峡、大宁河小三峡与长江三峡等奇景。
万州历史悠久,名人荟萃。远古时代,先民们在此创造了灿烂辉煌的“大溪文化”。这里的阳光雨露,滋养了巴蔓子、严颜、甘宁、秦良玉等忠烈战将,哺育了刘伯承、林铁、薛子正、彭咏梧等民族精英;养育了刘诗白、马识途、何其芳、刘淑芳等文人学子;名山大川吸引了李白、杜甫、白居易、苏轼、黄庭坚、诸葛亮、张飞等名流大家。
在这里演出过一幕幕悲壮剧。1926年,随着北伐战争的胜利发展和工农革命运动的高涨,帝国主义加紧干涉中国革命。英国在长江流域享有的特殊权益最多,北伐军进入湖北后不久,英国船舰依仗帝国主义所攫取的在华内河航行权作威作福。9月4日,英国领事向万县军阀杨森发出通牒,限24小时内将扣押的“万通”、“万县”两轮放行。9月5日,英舰“嘉禾”号、“威警”号和“柯克捷夫”号进迫万县江岸,强行靠帮?〖舷劫夺被扣的轮船,开枪打死守船的杨部士兵。
杨森部队按事先的命令给予回击。
英舰竟开炮轰击万县人口稠密的繁华市区近3个小时,发射炮弹和燃烧弹300余发,中国军民死伤千计,民房商店被毁千余家,造成了“万县惨案”。
9月6日,朱德、陈毅推动召开了万县各界万人抗英大会,并组织了万县惨案后援会,通电全国,要求严厉制裁英帝国主义,为国雪耻,为死难同胞复仇。时任中共四川省委书记杨闇公等共产党人联合国民党左派人士在C市成立了“万县九五惨案后援会”,发出快邮代电,宣传群众,发动和组织群众,掀起了抗击英帝国主义的高潮。9月18日,C市举行有十几万人参加的抗英示威游行。四川成都、泸州、自贡、綦江、叙府(宜宾)、顺庆(南充)等地,以及上海、北京、广州、长沙、武汉等城市,先后成立万县惨案后援会、国民雪耻会,以实际行动声援万县人民的爱国斗争。
万州这座站立着的英雄城市,至今流传着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苏联红军飞行大队长库里申科抗击日本法西斯侵略者的故事……
刘海选择这样的地方落脚,是有他的道理的。一方面,这里是个“万商云集”的商贸集散地,做生意或打工容易糊口。另一方面,这里原本就是旅游城市,每天车来人往,多个人少个人不易引起人们注意。再一方面,这里水、陆、空交通便利,有公路、铁路、机场,向西是C市主城,西北是四川,东南是湖北,向北是陕西,出脚比较方便。
过去的居民身份证是不能用了,如果再用那玩意,无异于一台装上卫星定位器的汽车,无论逃到哪里,容易在第一时间被发现,正所谓,“孙猴子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这年头,要在城市居住下去,没有身份证还真不行,住旅店、搞企业、上银行办储蓄、买手机卡、租房子哪一样少得了身份证。好在他乘坐的那趟火车还不要出示身份证,否则,可就不一定是现在这个样了。
真身份证不敢用,怎么办,弄个假的吧?
刘海下了火车东张西望,他是在寻找那些写在墙上、电杆上的“办证”电话。他相信在火车站这种人群积聚的地方是能够找到这种东的。
刘海的判断不无道理,有些人利欲熏心,不惜牺牲和破坏环境,在一些人流量特大的地方,到处贴上“办证”联系电话。这就是人们称之为“牛皮癖”的东西,这东西可苦了环卫工人,他们每天要花大量时间来处理。那些利欲熏心的“办证”者勤快着呢,铲了刷,刷了铲,就像割韭菜,割了一茬又长一茬,大有“野火烧不尽”,没有春风它也生之。
“假证”这东西对于正常人没有什么用,却是刘海这等人的救星。很快,他如愿以偿,不费工夫就找到几个。看看周围没人注意,他便掏出笔来将需要的电话号码记在手心,走进电话亭拨通了一个号码。通了,响了几声有人接了电话。
对方开始很谨慎,经过一番试探,一番交涉,发现刘海是真心想要。于是刘海与对方约定了一个业务洽谈的具体地点。对方说,不用见面,只要把照片用纸裹了,放在电话亭旁边的垃圾桶盖子上,说好价钱,等几个小时就可交货。他与对方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对方认可了价格,说了声“成交”,便主动挂了电话。
还好,出门时带了几张正面小照,他把一张照片按对方要求包好后,放在电话亭旁边的垃圾桶盖子上,然后在附近转悠,用眼睛的余光扫着那垃圾桶盖子上的“东西”。没一会儿,一个看似拾垃圾的老太上前在垃圾桶里翻了翻,顺手拿走了“照片”。
没想到办假证如此方便,刘海放心地在一个路边店吃了两碗米粉,然后用纸巾揩了揩嘴,走出店到大街上去消磨时间。他来到一个公共信息栏前观看了一阵,信息栏上是一些房屋出租信息,有单间,有套间,有一居室、二居室,也有二室两卫一厨、三室两卫一厨,有的在城市中心,有的在背街小巷,有的在郊区,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临时的窝的问题可望解决,只要身份证到手,就联系房东。
他把自己能够接受房子的联系人、联系号码一一记录下来,然后无所事事地在附近闲逛。还要硬生生地等上几个小时才能拿到“身份证
这东西虽然是假的,却很神圣,形假理不假,没那东西办不成事。
还有几个小时呢,就在附近逛一逛不划算,走得太远又不现实,一路奔波又惊又吓,有些疲惫。
刘海原本可以去火车站,美美睡上一觉的,那一排排的靠椅坐着、躺着、睡着都行,过去外出打工赶火车时就曾经在那椅子上睡过。
这一次刘海不敢到火车站消磨时光了,甚至坐火车来到万州区都提心吊胆。他不敢跟人聊天,别人主动发问,他也回答得非常简单,生怕多说几句被别人沾上,问这问那露出马脚,犹如一只惊弓之鸟。
特别是当火车上有警察过路时,他表面装得若无其事,心里却在颤抖,连正眼都不敢看,生怕警察过来问话,自己说漏了嘴。
火车站这个他熟悉的地方不能去,又能去哪里呢?
逛商场,他也不敢,那地方人多,他怕小偷拿走他随身携带的几万块钱,是救命钱,如果弄得身无分文,他就没活路了。
自从踏上这座城市,他的心就是悬着的。
在这里,他没有亲戚朋友,也没有熟人同事,过去从来不曾来到这里,在火车到站那一刻,他的内心就开始恐慌,像一只被扔进荒岛的小动物,瞪着两只大眼睛,看着陌生的一切,不知道谁是好友,谁是威胁,什么东西动了能让自己活下来,动了什么东西可能掉进陷坑,让自己送命。
唉,落到这步田地有什么办法呢?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听天由命了。
他想着心事,无精打采地走着,不觉走进街边的林荫道,道沿一溜坐着十多个算命先生、算命婆子,这些人与家乡的那些人一样,面前都放着一张白纸,旁边立着个一尺半长半尺宽纸板做成的招牌,上面写着“算字”、“测吉日”、“看手相”、“取名字”、“看风水”,末尾还有两个字“取痣”,并且素描了个人头像。这些字、词、句风马牛不相及,但所有招牌都“清一色”相似。也许“取痣”是个既赚钱又简单的买卖,大家都愿做。
这个地方已经粗具规模,大有发展成为“神仙”、“风水”一条街的。
与刘海的家乡黔东南地区不同的是,这个城市从事“算命”、“看风水”这一买卖的,既有男人也有女人,既有盲人也有睁眼瞎,还有视力完好的装瞎,这装瞎的人是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的秘密。
在黔东南,男人才从事这一行当,女人是不能从事这一行的,所以人们叫“算命先生”或“八字先生”,没听过“算命娘娘”或“八字娘娘”的叫法。刘海家乡的那些“神仙”们手里还要敲着竹琴招揽顾客,孩子们便撵上撵下地追着唱顺口溜“咚咚咚,嘭嘭嘭,八字先生独眼龙……。”
刘海负命潜逃,前途未卜,下一步等待他的将是什么遭遇,谁也说不清楚。也许“神仙”能帮得了忙,不如请他们算一算命运如何。
其实,人有时候很容易接受欺骗,走进“死胡同”。
如果这些“神仙”能算,能逢凶化吉,那么他们为啥不首先给自己算一算,怎样才能改变命运?连自己的命运都改变不了,还谈什么把握别人的命运呢?当然,像刘海这种人似懂非懂,就另当别论了。
刘海不相信那些视力完好的“神仙”。他认为那些人会用那双贼溜溜转动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从表情判断命运的过去和未来,那是不真实的,让他受不了。
他径直走到一个盲人老头儿跟前,朝小板凳上一坐。
奇了怪了,那老头儿立马便来了精神,其实是这人听到声音,凭着经验知道有了生意。那老头用双手摸索着在他面前做了个动作,表示迎接,并让刘海报出生辰八字。
说实话,天晓得那老头儿是不是一个盲人。
老头根据刘海报的生辰,沉默了一会儿,便口中念念有词,还用左手端了个架势,右手拇指分别把食指、中指、无名指和小指的关节“掐”了一遍,然后说了一大堆在这30多年里所发生的,既正面又反面,既反面又正面,既好又坏,既坏又好,让人似懂非懂,其实又完全不懂的话。
刘海认为这老头儿真是“神”了,算得还靠谱,说他小时候生过病,跌过跟头,迷过路,成年后有艳遇,恋人离他既近又远,财运离他既远又近。还说,今年他要遭“灾星”,有个坎,但会遇上“贵人”,如果“贵人”“大方”他会经过一番周折越过这个坎,如果“贵人”“不大方”,他就越不过这个坎。
这不是废话吗?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看别人是否“大方”,在这个是否“大方”的后面隐藏着若干的潜台词,隐藏着若干的自由裁量。
刘海信了。他认为老头儿算他的过去一点都不差,正如老头儿所说,要不是因为这个坎,没准自己现在正与老板娘眉来眼去地送秋波,约地方呢,还用得着这样东奔西跑、东躲西藏的吗?
不过下面的话,刘海就有些不认同了。
那老头说,为了躲“灾”,一切小心为重,“爬树莫爬尖尖,走路莫走边边。”
爬树莫爬尖尖,这一点他做得到。
如今他已经跳出了“农门”,不再从事那爬树的职业了,自然不用担心;可是走路不走边边,怎么可能呢?这个事情谁也办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