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停靠的路口，就是通往龙首村的唯一一条山路，与黑水乡乡公所的大路交汇处。
其实黑水乡的沙土大路，到这里也就是尽头了，再往前，迎面就是一座陡壁的大山，山后莽莽群山，已是无路可进。
山路从山脚蜿蜒而上，隐没在群山间。
望着这条通往几十里外深山中的龙首村的山路，绿军装小伙两道利剑般的浓眉微微皱了皱。
“丫头，你确定——”他再次望了一眼崎岖陡峭的山路，眉头皱得更紧了，“不要我送你？”
“几十里山路罢了。”
一个温婉如玉的柔美嗓音响起，另一边的车门打开，袅娜下来一位娇小的少女。十四五岁的年纪，一头乌黑亮丽的齐肩长发在脑后束成马尾，着一件蓝白条纹的海军服短袖衫，一条深蓝色的卡基布长裤，脚下一双七层新的解放鞋。
这是一位极干净的女孩儿。
就算站在浓雾般的尘土飞扬里，也似乎一尘不染。
少女的目光沿着眼前陡峭的山路蜿蜒而上，直到葱荣茂密的草木掩映下的小路转了无数道弯，消失在山脊那一边。
“咦嘘唏！危乎高哉！”
她轻轻感叹一声，原本异峰突起、嶙峋高昂的句子，竟被她空谷黄鹂般的嗓音，念出了几分空灵的意味，“难怪，太白当年作《蜀道难》时，也要一改他大气磅礴、高古壮阔的开篇习惯，忍不住拍案惊叹之后，才正式入题。”
绿军装小伙心有戚戚，爱怜地看了看少女：“行路难，多歧路啊，丫头。”
“二哥，这话可不像是你的风格哦。”少女向绿军装小伙做了个鬼脸，“老爷子交代的吧？”
“就知道瞒不过你这老爷子口中的‘小诸葛’。”绿军装小伙摸摸根根笔立的头发，有些无可奈何，“不过，老爷子说的这几个字，一定另有深意……智慧如你，怕是也需自己仔细琢磨琢磨，慢慢体会吧。”
少女点点头，似有所悟。
她抬头望着青绿的山峦，瓦蓝的天空，丝绵般的行云，半天没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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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木掩映下的山道，在群山间蜿蜒崎岖，两旁草木葱茏，绿意盈盈，伴着山溪流泉，似乎可沿路而上，直达仙境。
忽然有牧笛声自草木茂盛处，飘飘悠悠而起，奏的正是那首经典的《在那遥远的地方》。
起风了。
清风。
伴随着山泉叮咚，悠扬的牧笛声随风飘洒山林间。
一曲将尽，笛声低回婉转，如泣如诉，逡巡而不愿离去。
群山回应，回环往复，丝丝缕缕，袅袅不绝。
就在这时，山道一处没有草木掩映的路段，突兀转出骑牛的牧童——正是正在闭着眼睛横笛吹奏的方东。
他身前，方从风撅着屁股爬在黑脑壳脖子上，嘴里叼着根鲜嫩的嫩绿茅草，轻轻跟着节奏晃着小脑袋。
黑脑壳不徐不疾地迈着它标志性的步子，东一下西一下悠闲地甩着尾巴，不时伸头卷一口路边的青草。走在陡峭的山道上，它背上的两兄弟竟然感觉不到太大的起伏颠簸，几乎不用调整姿势，方东甚至还能空出双手悠闲地吹笛子。
一曲终了，方东放下笛子，深深吸了口清风带来的清新气息。
“哥，我们不是去打五倍子吗？”
方从风坐起身来，扭头看向哥哥，叼在嘴角的青草随着他开口说话一动一动的，“为啥不去笔尖岭，反而要往这边走呢？”
他口中的五倍子，又名百虫仓、百药煎、棓子，为同翅目蚜虫科的角倍蚜或倍蛋蚜雌虫寄生于漆树科植物“盐肤木”及其同属其他植物的嫩叶或叶柄，刺伤而生成一种囊状聚生物虫瘿，经烘倍干燥后所得。五倍子用于肺虚久咳、肺热痰嗽、久泻久痢等症状，为野生药材。
娃娃们得空就上山到处找寻，拿回家后，经过米汤浸泡再晾干等简单处理之后，就能拿到集市上的草药门市部卖，换回他们最想要的小玩意儿，比如水果糖、橡皮筋等。
自从四爷重新开学堂之后，娃娃们更热衷于上山找五倍子了，只是药材换得的钱，都不再去买水果糖，而是托大人买来毛笔、墨水、本子。
方东两弟兄也加入了寻找五倍子的行列。
以往，星期天，方东都是带着弟弟跟着大部队去笔尖岭一带。今天却是两弟兄单独行动，没去北边的山区，反而往南边出了村口。
方从风本以为哥哥要先到什么地方去，也就没问——他一向是方东到哪儿就跟着去哪儿。现在他发现，他们不仅越走越远，而且方向完全搞反了，这不是南辕北辙了么？
“笔尖岭那边的五倍子差不多被打光了——自从方红军那家伙拿着五倍子换来的新毛笔、‘英雄’牌墨水，在课堂上得意洋洋地使用了之后，大家都快把笔尖岭翻个底朝天了！”方东苦笑道，“我们现在再去那边，怕是没什么搞头了。”
“也是哈，”方从风拿门牙一点一点把嫩茅草收进嘴里，话语因此有些含混，“上个星期天去笔尖岭，要不是黑脑壳蹭痒痒的时候，恰巧蹭落下来小半斤五倍子，我们已经是空手而归了。”他轻轻拍了拍黑脑壳头顶，“你别说，咱家老黑，还真是福星呢。”
方东揉揉鼻头，心下苦笑，傻弟弟，世上哪儿来那么多恰巧的事情哦，当时分明就是看你急的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转儿了，黑脑壳才破例“无意间”“蹭”下来一些五倍子的嘛。
“可是哥，已经走了这么远了，为啥还不去找呢？这路边可没有五倍子树哇——就算是有，也早被过路的人发现后打干净了呀。”
“莫着急，我们总不能像无头苍蝇一般满山到处乱窜吧？那样可得行，搞不好真得空手回去。”
方从风有点恼火：“那你说咋办？”
“你刚才不还说黑脑壳是咱家的福星嘛——让它随便走，我们边走边看，说不定就找到了呢。”方东一脸神秘地哄着弟弟，他其实是想过来送送小老虎母子的，不料回家吃早饭后，弟弟非要跟他一起出来，才不得不找了个打五倍子的说辞。
“这样……能行吗？”
方从风半信半疑，原本方东这话哄不着他的，但上个星期天黑脑壳的“蹭痒痒”实在太神奇了，由不得他不抱了几分侥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