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弟弟已顺利上树，方东双手扶住树干也准备爬上去，忽然又顿住，他看向少女，问：“姐姐，你……会爬树么？”
“我……”
少女愣住了，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如果她不会爬树，那么，问题就会变得非常麻烦，甚至，非常严重。
从那头老虎出现的时候开始，她脑海里其实已经设计了多种逃生计划，而上树就是其中比较好的一种。然而情况紧急，她只是一心想着有树就有退路，却没想到过自己是否能爬上去的问题。
听了小牧童的问题，她知道，他并不是简单的顺口问一句，而是他知道，有些事情看起来好像十分简单，似乎每个人都可以做，都能做得来。可实际上，世间有太多这样看起来简单的事情，大多数人其实都是做不来的，尤其是当人们面对死亡威胁的时候。
明白了小牧童的意思，少女没有逞强。她认真想了想，说：“我没爬过树，从来没有。”
揉揉鼻头，方东退开两步，让出了这棵青冈树最好爬的位置，说：“那你先来试试。”见她有些迟疑，他补充道，“我在树下扶着你，我弟弟在树上拉。”
少女想了想，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爬得上去。于是她点了点头，将挎包斜挎，手脚伸向小牧童指给她看的落脚点，准备爬树。
“吼——”
突然一声尚带着几分稚嫩嗓音的虎吼传来，吼声不大，他们这边刚好听得清楚。
青冈树下的三人都被唬了一跳，六道吃惊的目光立即望向小石潭边的小老虎。
待看清了情况之后，树上树下三人，顿时愕然，不由面面相觑。
小老虎面前的那只烤鸭，居然——还剩下一半！
而且，不多不少，正好就剩一半。
这什么情况？
就小老虎刚才那极其专业的吃货表现，不是该，早就连皮带骨，甚至是恨不得连那根穿烤鸭的竹枝都一齐啃了的么？
不是该，早就连渣都不剩下了的么？
怎么可能到了现在还能剩下了半只？
方东也有些愣神，搞不清楚那小吃货这是唱的哪一出。
小老虎正好望过来，它迎着方东的目光，轻轻点了下头。然后，它低下头，恋恋不舍地看了沙地上的美味一眼，倏地仰头长啸一声，四肢一曲一弹，呼地一下高高跃起，唰地掠过小石潭，紧跟着几个弹簧般的灵巧纵跳，转眼没入对面山林掩映之中。
顿时，山林之中如同突然炸了锅一般，惊鸟扑空，走兽乱窜，草木动摇，枝叶沙沙……当真是——一片鸡飞狗跳。
看山林中闹腾范围延伸的线路，小老虎竟是从山脚往山顶一路横冲直闯而去！如同在油锅里洒下了一连串冰水，拉出一条延绵不断的爆裂带。又像是一根烧得通红的铁棍，粗暴地在山林这块奶油上一路划过去，搞得那叫一个鸡飞狗跳！
待得喧闹的源头从山脚一路冲上山顶，翻过山的那一边去了之后，只留下这边山林的，一片死寂。过了好半天，又才渐渐回复生气。
揉着鼻头，方东突然明白了小老虎的意思。
——好东西，分你一半。
只是，走就走了嘛，为毛还要搞得这么——轰轰烈烈？
兽王一出，百兽震慑？
显摆个什么劲儿嘛？
——其实方东心下明白，小老虎搞这一出，其实是以这种方式告诉他们：我真的走了，远远离开了，不用再害怕我了。同时还有另一层意思——你们看，这一带的野兽都被我吓跑了，你们安全着呢！
这一招，效果明显，立竿见影——方从风立即哧溜一声溜下树，拿手拍拍胸膛，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
少女长长吐出口气，转身背靠大树，只觉浑身的力气突然都被抽干了，一贯平静的眼中，布满了软弱的后怕。
靠着树干顺势滑坐到一根凸出地面的老树根上，她头枕树干，一根指头都不想再动。她瞪大着双眼，却似乎没有焦距，目光散漫，甚至有些呆滞。
嘴角忽然挂起一抹冰冷的嘲讽——那是她对曾经坚信自己已经敢于面对一切的盲目自信的，嘲讽。
一直认为，自己已经达到了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境界。现在才知道，之所以自己会这样认为，只不过是因为之前，自己从来没有真正遇到“泰山崩”“麋鹿兴”，而已！
不面死生，何以言勇？
……
正自失落，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留意到两个小牧童，少女先是一呆，然后心头猛震。
拍了几下胸口，方从风煞白的脸色渐渐回复了血色。他精神放松之下，目光不由自主就落到了小石潭边的沙地上——那里，静静地躺着那半只被老虎啃剩下的，烤鸭。
情不自禁地吞了大口口水，方从风的双眼开始发光。虽然浓郁的肉香味早已闻不到了，但先前闻到的香味对他嗅觉的刺激太强烈，留下的记忆太深刻，只要一想起就让他立即口水长流。何况，那奇特肉香味的源头，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躺在眼前的沙地上呢。
忽然想起妈妈说过，如今家家户户的生活都不容易，小孩子家不能嘴馋吃别人家的好东西——就像咱们家的肉如果给别人吃了你就没得吃了一样。
方从风极其艰难地强迫自己把目光一点一点地从鸭子那里收回来，转向面前的地面。他慢慢地蹲下，吞着口水，开始数草丛中的，蚂蚁。
可是，蚂蚁数了多少只，他根本就不记得。
因为，数着数着，他的眼睛又不由自主瞄向了沙地——明明知道那半只鸭子是别人的，自己不该惦记，可他就是忍不住要去想，就是忍不住要去看……
目送小老虎极其嚣张地一路远去，方东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心中却是满满的温暖。目光转向沙地上的半只烤鸭，他嘴角忍不住挂起温暖的笑容。轻轻抽抽鼻头，他享受着那奇特的肉香，享受着肉香深处另一种更美妙的温暖滋味……
不对——
鼻中真的还有另一种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