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抬起右脚准备迈出第一步的那一刹那,王幽客其实已经意识到了不妙。
因此,她脚步虽然迈出了,但最后的落脚点却改变了——她实际上横移了一步,来到走廊朝外的栏杆边。然后,她就动不了了。
如果没有改变那一步的落脚点,王幽客现在就应该站在过道中间,那就太显眼了。而她现在的样子,就像是靠着栏杆在沉思,不会太引人注目。
回应了两名女生之后,突然听见教室里方东的嘶嚎,王幽客心底焦急万分,但体内的剧变却令她再也分不出丝毫心神去留意外界了——个人的小宇宙,不是爆发了,而是狂爆了,一不小心就可能走火入魔而伤,甚至可能身死道消。
事情麻烦了,大麻烦。
只是,王幽客却无暇分身——此时,她的五觉感官已经不由自己控制地隐退,意识沉入心灵深处。她的自我意识似乎从身体里独立出来了另一个“我”,如同一位冷静的旁观者,见证着自己体内铺天盖地的气机狂潮。
这个“我”,无比冷静,甚至于冷漠,却明察秋毫,体内每一丝气机的转折变化,行游轨迹、路线、方向,都无所遁形,丝毫不爽。
这个“我”就像是拥有一双造物般的无形之眼,明明就是自己的世界,明明就是自己,却冷静得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
体内的世界,原本就是以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为根基为载体,以经脉精血为纽带,构成一个独立而不孤立的生命小宇宙,律动着只属于这个小宇宙的独特生机气息。井井有条,有条不紊,玄妙莫测,却又自成体系,自有规律,自洽,平衡,浑然天成。
然而此刻,一种外来生机律动的加入,突然打破了这种自洽的平衡,引起了激烈的变化。
王幽客冷静旁观的自我意识非常清楚,这般外来的生机律动气机,就是那股从初一(1)班教室传来的独特兰香。
但事情的古怪之处就在于,以王幽客如今的境界及能力,莫说兰花香息,哪怕是砒霜、鹤顶红入体,也能被身体系统有序的抵制甚至排出体外,不过是要多耗费生机和时间而已。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既有疑惑,那就去寻找解释。
于是,王幽客将自我意识依附到那无形而有意的兰香生机之中,跟随着,一同前行,漫溯自己的小宇宙,体验只属于自身的规则,自身的时光规律,岁月轨迹……
一同,向着一个自我意识都从不曾抵达过的玄妙神秘之处而去……
……
恍惚中,王幽客忽然感觉有一种博大浩瀚的存在,正在轻轻召唤自己,如同母亲的召唤一般,温柔,慈爱。
于是,她“醒”了,却发现四周一片漆黑——有什么,阻挡着自己奔向那温柔慈爱的召唤。她开始挣扎,下意识地从阻挡之物中吸取力量,向着认定的方向,拼命前进,再前进……
不好,有另外一种不可战胜的庞大坚硬挡住了去路,她用尽所有的力气,用尽一切的办法,都不能撼动丝毫!
召唤就在前方,距离很近,她却无法寸进!
她焦灼,她愤怒,她无奈。
因为,此路不通。
忽然身体深处冒出种族传承的一点印记灵光——此路不通,当绕道而行。
于是,焦灼、愤怒和无奈的憋屈下积累的庞然力量,让她沿着坚不可摧的庞大坚硬阻拦,一路勇猛前进,势如破竹。然而,当这般积蓄的力量消耗殆尽,她依然还被当着去路——已经艰难跋涉了好远的路啊,为什么还是看不到希望?就这样吧,睡去吧……
但就在这时,种族传承的烙印告诉她,一旦放弃而睡去,就是永远的沉沦,不会再有机会醒来……而那温柔而慈爱的召唤也告诉她,要坚持……
于是她再次上路,沿着坚硬阻拦的边沿前行,不息,不停。
“啵——”
一声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微不可察的轻响声中,她终于——
破土而出!
阳光,清风,雨露
寒夜,洪流,霜雪
蓝天,白云,星月
鸟鸣,虫唱,溪流
……
她知道,这就是大自然,这就是天堂啊!之前的一切努力和付出都值得了。
……
这是大自然的一角,群山深处一座幽深的山谷。
我是——一株兰花?
王幽客恍然,先前的黑暗中炼狱般的艰苦打熬,原来是种子在泥土中萌芽破土的过程。显然她运气不太好,遇上了当头一块巨石,艰难地绕过巨石才得以破土而生。但也因此获得了更宝贵的生存经验和抵抗意外的强大能力。
此刻,新生的愉悦填满全身每一个细胞。阳光下,嫩黄的新芽迅速转化,体内叶绿素开始飞快激增;根系开始往四方,往土层深处延伸,以获取更多的养分;芽叶开始一点点抽条生长,以接受更多的阳光雨露……
春雷隆隆,那就是大自然的召唤吧。
春雨润泽,那就是母亲的乳汁吧,
快快生长,快快长大……王幽客在心底呐喊,为自己加油,浑身都在为新生而颤抖,为生长的每一刻而欢呼。
此时的她,已经完全忘了自己的真身这个时候还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做沉思状。
而且,还有几分钟,就要上课了……
……
季节更迭,时序轮转,她准备好要开花了。
花开香远,花香清雅。
只是深山幽谷,只有彩蝶來戏,黄蜂到访,却无人来嗅……
……
……
空谷深幽,不知几度花开花落。
又是一年中夜月最圆时。
只是今夜,月光非同往常——不仅是月光,更是玄光。
一轮圆月高悬,竟如无暇白玉——今夜的明月,跟往年的全然不同,竟然没有丝毫暗影和斑痕。那月光,也分外明亮剔透。月光中,似乎律动着某种玄妙之极的气机,对她有着莫名其妙的吸引力。
于是,她在月光下拼命地舒展开叶片,拼命地吸纳着那玄妙的气机。这时,她似乎又回到了在深深的土层下萌芽破土的日子,吸纳,吸纳,再吸纳,不知外物,浑然忘我……
……
“啵——”
一声对于这个世界而言似乎不存在的轻微破裂声中,王幽客再次“醒”过来,感觉自己体内,有什么破碎了,就像刚萌芽时破土而出的声音。
她突然——通灵了。
我是——一株兰花,一丛,春兰。她确认。
一种再获新生的巨大幸福,闪电般在根系、叶脉中流转不休,整个植株无风自动,剧烈地颤抖起来——那是,比凡人成仙更难得的机缘啊!
王幽客知道,现在,“我”已不仅仅是一株兰草。
圆月西陲,她却突然开花了。
是的,现在,她想开花就能开花,与气候无关,与季节无关。
哪怕,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是的,现在她已超脱族类——换句话说,她成精了,兰花精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