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让一个还不太老的人承认自己老了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们总觉得自己还年轻,就像让一个不太大的小孩承认自己是个小孩一样,他们总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
老王承认了自己老了,他早该想到这个少年如此从容淡定,就不可能是他猜测的原因。他忽然有了种想提早退休的冲动,而在以前一想起退休他就难过,他无法想象退休之后的生活会怎样,无事可做时该如何打发时间。
时间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工作的时候总感觉不够用,退休了又觉得用不完。
徐文祥看了看老王跟小伙子,说:“他们非常热情,非要让我来做客。”
黎少强的目光在他们三人之间徘回了几次,徐文祥平静的脸上难掩得意之色,老王和小伙子则尽是沮丧,他大概猜到了事情的始末。他知道老王他们并不知晓徐文祥的总裁身份,找他来是为了确认徐总的身份,所以每说一句话必带“徐总”这两个字,而且在这两个字上还加重音,听得老王跟小伙子更加羞愧。
黎少强说:“这里的一切都是徐总的,徐总是主人,徐总怎么能在这里做客?”
此时老王不想说话也不得不说了:“我们实在不知道您就是徐总,刚才实在是……”
“刚才跟您聊得很开心,”徐文祥打断了他的话,“王科长对工作真是非常的认真。”
老王低下头,满脸羞愧之色,连连说惭愧。
黎少强说:“如果徐总愿意,我可以带徐总到各个部门去转转,免得徐总又被人请去做客。”
“如果有人愿意请客,那也不错的。”
徐黎二人大笑起来,老王跟小伙子陪笑着。
陪笑就是说不是发自内心的笑,所以老王跟小伙子虽是再笑,却更像哭。
徐文祥说:“为我这点小事耽误黎叔工作了,黎叔您先忙去吧。”
黎少强淡淡的说:“徐总您的事就是我最重要的工作。”
徐文祥站在刚才送黎少强出去的门口一动不动,仿佛入定一般。
老王和小伙子站在徐文祥身后,他们猜不透徐总的用意,也只能一动不动陪他站着。
徐文祥突然转身过去坐到了一张桌子旁边的椅子上,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老王跟小伙子闪到一旁,垂首弯腰毕恭毕敬的站着,不敢去陪他去坐着。
徐文祥又忽然抬头看着那个小伙子,小伙子本来虽低着头,时不时抬眼看看这位徐总,现在正好对上了他的目光,脸攸的红了,仿佛害羞的女孩看到了心上人。徐文祥就这么盯着他看,仿佛这小伙子真成了他的心上人,小伙子在这种目光注视下直想把脑袋缩到肚子里。他受不了这种折磨,宁愿徐总痛骂他一顿,可徐总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盯着着看,目光里还有赞许的意味。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嗫嚅:“徐……徐总,我……”
徐文祥猛的抬起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小伙子只能将本来就难以启齿的话吞回去。徐文祥抬手示意后并没有多余的动作,还是盯着他看。
过了一会小伙子又鼓足了勇气,说:“徐总,我真的不知道您……”
徐文祥用同样的动作再次打断了他。
必须得说徐文祥这种做法是有点残酷的,他自己也承认,可还是忍不住,这是他独特的一种癖好:喜欢看到别人内疚羞愧的摸样。他发现自己这一特殊爱好是在上中学时,有一次老师误以为一个恶作剧是他的杰作,对他进行了狠狠的批评教育,徐文祥当时并未替自己辩解。后来查明事情根本与他无关,老师虽然责怪他为何不解释,事后也没有向他道歉,但她脸上那种认错的愧疚却让徐文祥看得清清楚楚。他当时就深深爱上了这种感觉,以后每每被别人误解时,他从来都不想立刻澄清,任凭对方责怪,等到事情水落石出时,责怪他的人往往羞愧难当,这也正是最让他开心的时候。
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变态,但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点变态。他知道这种爱好并不会损坏别人,只是自己用来怡情的小情趣,所以也不会加以克制,甚至有时故意让别人误会他,责骂他,以求看到别人知道真相后脸上那般表情。
所以,当初他不想让自己的身份公布出去,就是期待类似这样的事情发生。徐文祥并非没有虚荣心,只是他不喜欢一上来就让别人知道他的总裁身份,高高在上让人尊敬羡慕。他喜欢的是别人一开始不知道他的身份,对他无礼,而后才知道,被真相吓坏了的样子。他并不是个低调的人,只是他的高调是经过低调掩饰过的。
现在他如愿以偿,非常享受这一刻。老王和小伙子却是连忍受都很困难了。
徐文祥觉得享受得差不多了,开口问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伙子低头答道:“吴西。”
“哦。”
徐文祥没有继续说话,因为他刚一开口,就发现自己还没享受够。他继续盯着吴西看,屋里没人说话,只有墙上的钟表嘀嗒嘀嗒的响。除了徐文祥外,其余的人都感觉气氛异常压抑,仿佛胸口被人压上了一块大石,喘不过气。
又过了一会,徐文祥突然起身走出了门口,老王和吴西赶忙跟了出来,老王说:“徐总慢走。”
徐文祥刚迈出几步又折回来,说:“我走了,老王。”
然后他靠近吴西一点,接着说:“还有,吴西,总统,你很棒。”
他说的究竟是真心话还是讽刺,他自己也说不清,可能两者都有。
说完后他快步离开了,虽然看不到他们脸上的表情,但可以想象,以徐文祥现在的境界,想象一下也足以让他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