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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抹黑

李如之,字友清,号临川先生,江西临川人。有《临川巷语》十卷传世。《临川巷语》为文言短篇小说,明文言短篇小说创作活跃,瞿佑的《剪灯新话》,邵景瞻的《觅灯因话》等,都较有影响。虽不能与清代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相比,但后人还是把李如之的《临川巷语》和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纪晓岚的《阅微草堂记》相提并论,并称为明清三大文言小说。稍后于李如之的明代戏剧家汤显祖评其小说曰:“如之小说博采广记,亦有灼见……”纪晓岚则说“余用心习之,仍不得要领” 。可见李如之《临川巷语》影响之大。李如之在创作小说的同时,还写有大量诗文,“远色入江湖,风烟卷画开” 。就是李如之的名句,在临川,这二句妇孺皆知。

李如之生前很长一段时间与杨文丁过从甚密,李如之生于明嘉靖十一年,即公元1532年。杨文丁明嘉靖十三年生人,小李如之两岁。杨文丁为当时有名的剧作家,其《东亭记》在当时也是久演不衰,只是后来汤显祖的《紫箫记》出来后,《东亭记》才被冷落。及至汤显祖《牡丹亭》问世,世人皆争睹为快,《东亭记》才无人问津,后竟失传。以至今人只知《牡丹亭》,而不知《东亭记》也。

李如之最初也写过戏,写了几年,深感写戏吃力不讨好,后改作小说,并一举成名。杨文丁则不改初衷,每日三更起,五更寝,终于有《东亭记》问世并受欢迎。李如之深为钦佩,常常亲临剧场捧场,两人关系由此密切。当然,两人关系密切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两人性趣相投。两人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就是喜欢去烟花巷里寻花问柳,并乐此不彼。但两人行事还是比较隐蔽,虽常在烟花巷里出入,但还是少有人能认出他们来,并没有“落得青楼簿幸名” 。

一日,李杨二人又去了醉春楼,二人与两位小姐饮过酒后,各带一个小姐进房。李如之带的一个小姐叫桃香,人也跟桃花一样艳丽,是醉春楼是最红的一小姐。当地一个恶少,为抚州知府之子,几乎每日带着一伙地痞来找桃香。这天一伙人喝了酒,又晃晃悠悠走了来,到桃花房门口见门关着,便把门啪得山响,一伙人还作作呼呼地喊道:“谁敢点我们胡公子的人,找死呀。”

李如之听了喊,惊慌失措从桃花身上爬起来。他深知恶少是无恶不作的一个人,身上劣迹斑斑,常常兹畔闹事,无人敢惹。李如之当然不想惹他,他慌忙起身后穿起衣服来,还没穿完,外面恶少又啪着门喊起来:“桃花怎么还不开门,在背着我跟别的男人吗?”

桃花也吓得脸色煞白,忙指指窗子,让李如之从窗子上跳下去。李如之当时的确慌了,竟听从了,鞋子都没有穿好,就爬上窗子跳了下去。

这一跳,李如之避开了恶少,免了麻烦。但麻烦同样来了,李如之从二楼跳下去,摔断了腿上的骨头。

杨文丁当然知道这回事,他就在李如之隔壁,恶少的话听得真真切切。李如之摔断腿后,还是杨文丁把他背回家的。

两人在路上就商定好,见了任何人,都不说是在醉春楼跌断腿的,而说在杨文丁家里下搂梯,不小心跌下来跌断腿的。过后,两人果然这么说,当有人看见李如之柱着拐杖艰难地走着时,就问他说:“如之你的腿怎么啦?”

李如之回答:“下杨文丁家的楼梯,不小心摔了下来。”

问的人就说:“小心一点嘛。”

很多人知道杨文丁是李如之的朋友,有人见了杨文丁,也说:“你知道么,李如之的腿摔断了?”

杨文丁说:“知道,他就是在我家下楼梯时摔下来的。”

问的人说:“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李如之的骨头断了,因为没接好,后来走路一直不正常,一瘸一拐。这样,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李如之走出来,都有人问他:“你的腿怎么啦?”

李如之回答:“下杨文丁家的楼梯时跌下来,摔断了腿。”

这话说久了,李如之真觉得是这么回事。以至于在好多年后的一天,李如之在杨文丁家里看见楼梯,竟跟杨文丁说:“你这楼梯也确实太陡了,害得我把腿都摔断了。”

杨文丁也觉得李如之是在自己家里把腿跌断的,李商隐有诗云“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他们那些话都说了十几年了,当时即使可追忆,到现在也惘然了。杨文丁于是顺着他的话说:“谁叫你不小心。”

的确,两个都忘了,觉得李如之的腿就是在杨文丁家摔断的。

但后来,杨文丁还是清楚地回想起来,李如之是在醉春楼把腿摔断的。杨文丁那时非常落魄,汤显祖的《牡丹亭》久演不衰,几令西厢减价,何况杨文丁的《东亭记》。杨文丁那时年岁大了,每日都在回忆中。有一天就记起来了,李如之的腿是在醉春楼跌断的。这时杨文丁虽不写戏,但还会写些小文章。一天,他把这段往事写进了一篇短文里。

没想到这篇文章让他惹了官司。

李如之是彻底忘记了自己的腿是在醉春楼跌断的,他只记得他的腿是在杨文丁家里跌断的。看见杨文丁的文章,他万分气愤。他认为杨文丁是无中生有,恶意中伤,败坏了他的名声。为此,他将杨文丁告了官。衙门也去查过,但这时醉春楼已衰败了,人去楼空,无从调查。最后,衙门以恶意诽谤罪判了杨文丁三年监狱。

这个案子后来还记载在临川地方志里。

到了公元2000年,临川一位知名学者在考究大量资料后撰文指出:在临川历史上与汤显祖齐名的明代文学家李如之在醉春楼跌断腿的事并非无中生有,而是确有其事。在文章中,这位学者例举了大量的鲜为人知的材料,证明李如之生前风流好色,以至有一天从妓院的楼上跳下来摔断了腿。但文章出来后,一片哗然,几乎所有的声音都在骂那位学者,大家同仇敌忾,都说:“不能往我们伟大的文学家脸上抹黑。”

学者减口不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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