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平高坐在帐中,双目无神地打量着这个因为上了年龄,背本来是有些驼的长者。他从一踏入正门开始,越往太子平的方向走其背就挺得越直,且丝毫没有要下跪或者作揖的意思,这给太子平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总之就是新鲜。
市披于次席一见到长者这样,便认定他是个刁民,遂刁难长者道:“是何仗人之情也?背可以驼的时候不驼,不可以驼的时候驼,请问可以解释一下这是为什么吗?”
长者随后便矗立在离太子平十步开外的地方,并答道:“臣愚,不知道将军所谓可以驼不可以驼是个什么意思。我只是听说驼背之人其如欲其病治,则请见扁鹊不如请见太子。今以观之,诚如其言。”
盛怒之下当然是不能低头的,在感受到长者的这份怒火后,太子平遂道:“丈人是在埋怨平吗?间者为了翦除奸相,平不得已给国人造成了诸多不便,对此我深感遗憾。平虽然孤陋寡闻,但也曾听人说过‘不舍小利,不能成大功’。故而今者国中之乱,实为一时之乱耳,后将大治,丈人请放心。不管怎么说,平都是文武的末裔,燕国的太子,就平本意而言,绝对是不希望看到燕国陷入今天这种困境的,但是奸邪当道,燕将不燕,逮逢此时平除了仗剑一搏而外,难道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区区是心,惟长者其察焉。”
长者见姬平的观点虽然都是从其自身出发,但也还算说的都是实情,便叹了口气道:“太子谓燕为何物?”
曰:“我家。”
曰:“亦臣与此间生民所共有之家也。太子欲保宗庙,兴王业,此虽为人主之志,然犹未全也。吾闻古之明君,皆所以利天下者,非所以夺天下者,所以天下在他们看来从来都不是哪一个人的家,而是天下人所共有的家。王者对于天下来讲,其有义务基于目前的态势,敏锐地洞悉未来并引领民众朝着正确的方向发展。而不是如太子所想像的那样,固守阁下那高贵的血脉,奴役民众,只将其视作自家的财产。一言以蔽之,太子近来的所做所为,在我看来完全就是以一人之利夺天下人之利,以一人之宗庙厥天下人之丘垄,倒行逆施,罔可及矣!就这样还想成就王业,虽文武再世,弗能为也!”
在默默地听完这番训斥后,姬平无动于衷地问道:“丈人今天来,果然只是想要训诫姬平吗?又或者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则曰:“确实,臣今日请见太子,确实不是为了来和阁下闲聊的,而是希望阁下能将抢来的粮食还给民众,放孩子们一条生路。”
“把粮食还给民众?”姬平一听到这话脸都扭曲了,他说:“丈人也曾听说过吧,在迫不得已的时候,部队在断粮的情况下,即便是吃人也是常有的事。并不是想要威胁你,但是提出那样的要求真的就符合民众的利益吗?让我把粮食还给民众当然也行,不过人一旦饿起来就真得会失去理智,之后如果说我的部队想要把你珍贵的孩子们切成片儿,于釜中涮一涮吃掉,到那个时候你又打算怎么办呢?”
长者闻言,勃然怒道:“贵为太子,你怎敢说出这样的话!”
本来还想给太子平冠上几个头衔,比如说禽兽,妖孽之类的,但长者终究是长者,无论面对的人有多可恶,这些话他都是说不出口的。
见长者气喘吁吁的样子,姬平越发觉得他像刺猬一样可笑,所以随后他便饶有兴致地谓长者道:“该怎么办呢?在我们之间的矛盾大到完全不可调和之前,要不要再多给我讲几个大道理,说不定我会幡然悔悟,解散部队并如你所希望的那样将粮食还给民众哦。”
看着这样的姬平,长者自知再说下去也是白废唇舌,所以在以怜悯的目光注视了姬平片刻后,他决定放弃之前的要求,转而代表民众向其宣战。“请杀了我。”长者平静地说道。
“杀了你?我为什么要杀了你。”姬平站起身来,并缓缓走向长者道:“虽然不曾谋面,但我猜丈人在国人之中也是享有极高声望的吧。能勇敢站出来面对强权,为百姓谋利,社会上要是再多一些你这种人,国家就会变得更加公平也说不准。所以你是值得人钦佩的英雄啊,我会想杀英雄吗?别开玩笑了。”
姬平随后便绕着长者踱起了圈子,并接着说道:“但是!每个时代都自有其特征,并不是说你想要公平,公平就会自然而然地成为那个时代的共识。与时代的特征背道而驰,无论其主张有多动听,最终也只会如一根竹竿,撑不起名为历史的这艘巨轮。丈人觉得我们的这个时代其特征是什么?对了,不是公平,而是战争,是更甚以往的战争!唯有在战争中获胜才是王道!所以这么一想的话,你也不算是什么英雄,而顶多也就只是个老好人罢了。无论如何,在这个时代你都泛不起任何涟漪。”
“既然如此,杀了我也无妨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太子平笑道:“但相较于杀人这种不中听的话,我更愿意把接下来将要发生的这件事情称作宴请。您刚才不是也提醒过我吗,身为太子,说话必须要有分寸。”
然后,长者还没有弄明白太子平说这话到底想要表达个什么意思,太子平就已经把他的佩剑抽了出来并直指长者的嘴巴,将剑插了进去!长者以负痛,随即就跪在了地上,太子平于是顺势将剑往上扳正,然后再沿着长者的喉咙用力往下一按,其所谓的“龙肝凤胆”就全都在长者的肚子里了!
最后,为了表示他的服务是周到的,太子平还把他的手帕拿出来给长者一一拭去了唇角的鲜血,并趁着他还没有死向长者介绍道:“怎么样,还合您口味吗?平今日为丈人所和调的正是这一道龙肝凤胆。作为传颂千年的珍馐,希望您能喜欢它的口感。”
太子平手下的士卒跟着就把长者的尸体拖了出去,继而为了羞辱民众,他们还将写有“龙肝凤胆”四个字的白绢挂在剑柄——这一唯一没有刺入长者嘴里的剑身上,并五花大绑将长者吊了起来,将其挂在当街的牌坊上以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