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之这三年来,薄赋敛,放钱粮,裁减军队,周济贫乏,可以说把能够用到的资源都尽量用到了富民这件事情上,而且也确实取得了一些成效,所以燕王哙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够看到高耸的仓禀,整齐的农田以及追逐嬉戏的儿童和他们安祥的父母,所有人看上去都是那么得容光焕发,就和这春天一样。切实感受到这些后,燕王哙再无丝毫迟疑,他决定一回到藓都就把王位让给子之,就像当初约定的那样。
燕王哙再次致子之国,子之不得已,谓王道:“王何必如此。今世之人与事其于古也相去甚远,宜治于当下,不宜取法古人。且尧舜之所以为世人所推崇,谓其能节嗜欲,安黔首,惟贤无遗,上德缓刑也,非谓其能让国也。王何必如此。”
王曰:“虽世殊事易,但民众企盼明君的心情却没有丝毫改变,所以公也就不要再推辞了,难道三年前的约定相国已经忘记了吗?”
子之闻言,无所可对。于是只好把燕王哙对他的这份信任深藏在心里,最后一次以臣礼庄重地向王哙表达了敬意。
周慎靓王四年,子之履极,于巍巍高台之上,燕王哙把王位禅让给了子之。礼毕,子之高坐在台上端详得透过冠冕俯视着整个燕国。而在台下,整个燕国仿佛也都在回应着子之,此起彼伏的万岁声一直传递到了遥远的地平线。
太子平说过,一旦子之称王他就要对其下手,所以这之后他便紧锣密鼓地筹备起了谋反前的准备工作。
东宫前市披等将校进进出出,他们阴沉的面容和毅然决然的身姿仿佛乌云般笼罩着某个巨大的阴谋。于一旁察觉到这些后,燕王哙对太子平将要做些什么不禁开始担心起来,所以就像普通的父亲教训儿子那样,他把太子平叫到了自己的面前并询问他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就算不再是燕国的王,眼前的这个人也还是他的父亲,且王哙作为一国之君或许不太称职,但作为一个人,作为一名父亲却无疑是值得去爱的,因此不管太子平对燕王哙把国家让给子之有多不满,他也不想让王哙担心,“没做什么……”太子平支支吾吾地答道,这就是他眼下唯一能够做到的不让燕王哙感到担心的方式——撒谎。
说实话太子平的演技并不好,任谁都能够看出来他言不由衷的表情是多生硬,但燕王哙最终还是相信了自己的儿子,“这样啊,”他和蔼地笑道:“这我就放心了。”
撒谎真的就能让燕王哙放心吗?太子平对此并不确定。
后来市披等人又来找太子平商量推翻子之的事情,但太子平的态度却一下子冷淡了许多,市披追问其故,太子乃答道:“非我心不在焉,不想剿除奸相,只是家父馁弱多病,于最后几年平想让他安稳地渡过。”
市披固知太子平虽然性情暴虐,但却是个孝子,所以既然他都已经说了要为燕王哙考虑,市披也就知道这件事情是没有周旋余地的,“明白了。”市披道:“不管几年还是几十年,只要足下吩咐,臣都会等下去,因为对臣等来说,燕国的王就只是足下!”
说完,市披及众将校再拜于太子平前,太子平亦拜。
就这样,仰仗着燕王哙的寿命,燕国又维持了数年的和平。
周慎靓王六年,也就是子之称王的第三年,燕王哙去逝。在亲自打点完葬礼后,太子平从消沉中站了起来,他转过身来对那些一直期待着他的将校说道:“燕国,是平与诸公用来横扫宇内,成万世之基业的,不是某些人用来享乐太平的!人性以怠惰,所以往往只考虑的到一时的安逸,却不能为最终大一统的治世贡献分毫,平深恨之。自古至今,就是因为那些假仁假义的人在那里枉谈什么仁政义举,所以才没有诸侯敢背负起侵略者的恶名,去实现最终那利益一致,身份一致,文化一致,语言一致的大同治世,而不能做到这点,国家之间的战争就会永远持续下去。但是平不害怕这些,我并不畏惧世人对我的非议,如果有一天需要我去侵略,那就去侵略;如果有一天需要我去屠城,那就去屠城,因为我自有我的大义,且那大义是绝对的,不容任何虚假的和平存在,伪善什么的都给我滚远点!在最终的治世里,这种东西只会像垃圾一样遭到摈弃。而要实现这些,首先就是要翦除奸相,拿回本该属于我的王位,现在。”
众将闻言,齐声并拜道:“谨闻命!”
然后在民众都还感到莫名其妙的情况下,藓城的大街小巷就已经被一列列整齐得士兵给占据了。这些人一进城就各自从不同的城门源源不断地向王宫涌去,进而层层围堵集结在了宫墙四周。
宫中的守卫见势不妙,遂于叛军刚一出现就把各处的宫门给紧锁了起来,并于宫墙上张弓搭箭,与叛军展开了寸步不让的对峙。
片刻后,燕太子姬平也出现在了蔽日的旌旗下。或许是走的太过勿忙,乘着战车的他在将要抵达王宫时都还在逐一解开自己的丧服,而在那层丧服下,世人一部分一部分窥见的是一件精雕细琢的盔甲,它是如此威武,以至于一向俊逸的太子平在此刻都显得可怕起来。而这也正是太子平多年来一直撕掉却没能撕掉的那层外皮下所裹藏的他最真实的面目。
与此同时,在得知这一情况后,子之也登上了宫墙,站到了魏阙下。当他看到太子平后,一下子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四目相对,太子平拔剑出鞘,直指子之道:“奸相篡国,百姓恫恐,有能克翦其人者,燕国吾与之共有!”
刹时鼓进金退,盾敝戟飞,攻守双方刚一接触就宛如决战般展开了殊死的缠斗。而就像以往所有的战争那样,在这场内乱中倒下的将士,他们就算已经阵亡也还要被惊慌失措的战马践踏,于是乎人潮之下血如涌泉,人潮之上声闻于天,而那些一直回响在天际的嘶吼其内容则无非一个字——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