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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胡服骑射

宦寺执诏命,既至其家,公子成接入。礼毕,寺人于堂上南面宣诏,下告公子成道:“家听于亲,国听于君,古今之公行也。今孤作教易服,而公叔不服,敢问是何以咎?意者曷之为家,曷之为国,犹有未判,乃至于此耶?设为是,则孤明告公叔,今吾胡服,既谕汩四境,布下兆民,则固国事也。以其不专一府,故惟公叔其察,遽革玉易服,以示赵不两属!”

寺人说完,赐公子成胡服,希望他能穿上,然而公子成却并没有去接。武灵王的话不可谓不重,公子成也并非不怕,但身为武灵王的公叔,小小得任性一下的权力总该是有的吧。所以就算额头都已经渗出了汗水,惶恐不安的公子成也仍然不愿意换上胡服,且他还告诉寺人,以便他们能转告武灵王道:“闻君敕令胡服,不意寝疾,不能趋造于朝,以故慢事,臣之罪也。虽然,以胡服未必便国,臣敢竭愚忠以对。主君以胡服属赵,谋欲成骑射之功,然强赵之计,宜取法诸夏,不宜悉以效戎狄。且胡人徙踵牡牝,迹追狐貉,性近兽而远人,夫如是,且犹效之,我未知其可也。胡人尚武好勇,譬犹虎罴,今以人之力,固不可与一战,然虎罴强则强矣,其如阱鄂镞矢何?乃悬治天下,闻为有人,不闻虎罴。是知人欲其强,痒序之教,商贾之利,耕锄之稔,百工之能,固其道也。至若以效虎罴,角齿加身,獋然抵,悍然掊,其如是,我未知其可也。臣故曰,主君谋欲强赵,宜取法诸夏,不宜计从戎狄,虎罴虽强,不足我虑,足为赵忧者,惟亦中国之礼乐技艺而已,从之由此,赵自是强甚,曷以言则谓我弱焉?向使百官尽能,将相得当,当今之世,诸侯孰能亡赵?臣不佞,言有未尽,意有不逮,虽然,幸惟垂察!”

公子成开始或许还有些害怕,但说着说着也就不那么紧张了,他语气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总之就是不肯穿上胡服。

不管怎么说,公子成都是武灵王的公叔,所以若非自愿,宦寺其实也拿他没办法,总不可能硬把胡服给公子成套在身上吧。由于实在是无计可施了,宦寺遂只好告辞,回去把这件事给武灵王说了,并依照惯例,俯伏请罪,以惩罚他们办事不力。

王闻言,想想自己也有过错,竟然把公子成的事情交给了几个寺人去办,而没有亲自出马,遂吩咐寺人起来,并没有责难他们。

寺人既兴,问王然则奈何,是不是要对公子成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王曰不可,并以比公子成更加坚定的态度说道:“这并非只是胡服的问题,所以就算公叔或许对胡服颇有怨言,然而不让他穿上胡服,孤于心就不会安稳。明日备车,造谒公叔,孤将亲往。”

次日,武灵王以探病为由,造访公子成。两人入座后,王嘘寒问暖,假装问了一些“病可好些了吗?”之类的话,当然,公子成也很配合,王才这么一问,他随即就记起了似得一阵猛咳,完了,谓王道:“稍稍又比前两天缓解了些多。”

王以闻,释然一笑,既而道:“我有一事不明,愿请教公叔。”

公子成曰请讲,王遂道:“自周赐爵,封赵至今,历数诸代,孰为最贤?”

一说到这个,那公子成是相当来劲。晚辈就是晚辈,说到老祖宗的事,哪怕你就是武灵王,也还是得听我们这些长辈的。于是乎,公子成一清嗓子,不说上窜下跳,但至少也是眉飞色舞地讲道:“那当然是昔之赵襄子最贤了。襄子于赵,说是开国之君也不甚为过。昔智伯自恃其强,索地于赵魏韩,襄子不许,智伯遂引水欲灌晋阳。当时那个情况呀,真的是要多惊险有多惊险。不过还好,襄子幸得天使三人相助,并联合韩魏,一举消灭了智伯。所以如果没有襄子,三家分晋的就不会是赵魏韩,而是智魏韩,仅凭这点,就足见襄子贤甚,莫孰能及。”

王谓然,且于随后不解得盯着公子成道:“但襄子的母亲是戎狄,作为襄子的后人,而讥议戎狄,公叔觉得这样妥当吗?”

这话公子成是真无言以对,乃至于他竟张口结舌,瞪着武灵王一连“这?这?”了半天,最终也“这……”着埋下了头。

既然如此,王于是接着说道:“昔简子不塞晋阳及上党,至襄子遂有代,兼戎并胡,致地方千里。可以说,兴兵图北,悉起林胡,楼烦,中山诸国就是简襄的遗志。且目前看来,赵也只有这么做才能有所斩获,毕竟林胡,楼烦,中山不如诸夏,谋当其前,议从其后,对赵来说只要找对了方法,与这三国交战,仗不管怎么打,获胜的都只可能是赵,而绝无可能是这三个国家。说到正确的方法,公叔以为与胡人接战应该怎么做才能令赵万无一失?车战?步陈?与诸夏作战或许需要这些,与诸戎作战则这些全都是累赘,只要你追不上他们就别说能战胜他们的话。所以事情是一目了然的,袭取三国,亦惟骑射疾出其前,可使与林胡,楼烦,中山一战,舍乎是,则诚莫之能济,辔可与齐驱了。正是出于这样的目的,为了不负简襄,上承其余烈,孤才在境内推行胡服骑射,而公叔却拘泥于中国之俗,谓为不可,作为简襄的后人,孤对此实难理解。简襄之志,中国之俗,事今不可两全,公叔必须二取其一。假如公叔诚如之前提到襄子时那样相信他的贤明的话,则请也相信胡服骑射!”

武灵王这根本就是在下最后通牒了,如果公子成再不照着他说的做的话,则赵恐怕也就再没有公子成的容身之地了。不过话说转来,公子成反正也只是在装腔作势,所以接受起胡服来也就没有想像中的那么难,在武灵王给足了他面子,亲自和他聊了这么久后,公子成最终还是识趣得还走了三步,并再拜于王前道:“臣不敏,辱及先君,微吾君幸教之,几遭天殃。其既觉寤,敢不惟命是从。”

王悦,遂赐公子成胡服,并看着他穿在了身上。

穿上胡服的公子成羞涩得就像是一只煮熟了的螃蟹,而听说他穿上胡服后,落井下石,在他背后笑得最欢的就是李兑。根本就不用看,只要稍稍想像一下公子成穿上胡服的样子,李兑就可以笑得前仰后合。所以对李兑来说,胡服或许也并不是坏事,至少这能让他从那些愚蠢且爱装腔作势的人身上找点儿乐子。

未经流血,只是说服,武灵王说易不易,说难不难得将胡服骑射推广了开来。说起来这也多亏了赵国的国情,毕竟赵与胡地接壤,接受起对方的文化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多的顾虑。打个比方,假如这事发生在韩国或鲁国这样的姬姓国家,则情况恐怕就大不同了。说什么说,先打了再说,事情恐怕就会变成这样吧。

其后没过多久,得益于胡服骑射,武灵王梦寐以求的,同时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支真正意义上的骑兵部队就在赵组建了起来。率领着这支部队,王挥师渡河,在秦国的北方边境上一举击溃了林胡,将榆中划入了其版图。紧接着,王勒马扬鞭,锋抵楼烦,卒又拔雁门,云中二郡,辟地方千里。

当是时也,赵可谓盛极一时。在秦国的北面设立榆中郡就意味着赵已经打通了进攻秦国的北方通道——轵道。所以不管是畏惧也好,憎恨也好,对于秦国的统治者来说,赵不管怎么看都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赵国了,如今的赵国容不得他们再继续轻视下去了。当然不只是秦国,面对这样的赵国就算是齐国也感受到了压力。可以的话,与赵保持良好的关系,不要激怒他,便是之后的齐国国君尽力想要做到的事情。

胡服骑射或许不能让赵像秦齐那样拥有强大的经济实力,但值得一提的是,假如舍去秦齐不顾的话,则赵会毫无疑问得成为这个时代的霸主。强大的军事实力赋予了赵觊觎天下的能力,而这些都是拜胡服骑射所赐,或者说拜武灵王所赐的。

意气风发的武灵王于前线捷报频传,连战连胜。与此同时,一个莫大的惊喜突然从后方传来,它同样令武灵王欢欣雀跃,甚至高兴得更甚之前,因为孟姚给他生了个王子。当然以周天子还在,这里就先委屈一下这位小王子,说是公子也行。

王听说孟姚给他生下了个公子后,出于对母子二人的担忧,放下军中的要务,一身戎装,骑着马,星夜就赶回了邯郸。

趋步入后宫,孟姚当时正抱着小公子于榻上休息,王见了,一把抱住他们两个,高兴得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孟姚也知道王很高兴,但这个时候,作为父亲,她还是希望武灵王能像模像样一点,给小公子起个好听的名字。所以随后孟姚将武灵王轻轻一推,让他坐正道:“公子其名为何?王有考虑过吗?”

“其名为何?其名为何。”王觉得就这个名字也不错嘛,反正是孟姚取的。遂答道:“既夫人见命,那就叫此子赵何嘛。”

“怎么能这样?”孟姚对此表示不满。不过嗔怪归嗔怪,完了,她也只好认了,她的儿子被取了个奇怪的名字,竟叫做什么公子何,说的再直白点就是公子什么。

只要有孟姚在,武灵王感觉自己就像是这个时代的宠儿,所以哪怕就算是任性也好,他想要更多的记住孟姚,而公子何这个名字当然会让他更多得记住此刻,记住孟姚。

其明日,肥义入宫朝王,恭贺孟姚给他生了个小公子。

武灵王居中正坐,孟姚于侧怀抱着襁褓中的公子何,肥义居下。礼毕,三人对面而坐,王谓肥义道:“我有一事相托,其惟足下毋辞。”

义以闻,曰:“主君责臣以职事,命之辄可,何必曰托。”

王乃给孟姚使了个眼色,让她把公子何抱给肥义,肥义既小心谨慎得接过了公子何,王然后说道:“昔先君见背,以孤相嘱,托于足下。十数载至今,内外之事,孤不果决者必也裁于足下,君臣之际,得如此者,岂惟先君之遗诏耶?亦足下渊静持正,宽仁爱人,孤感佩之至故也。足下学启古今,宜为人师表,设为不弃,此子虽不肖,得为公弟子与?孤敢请命。”

怀抱着公子何,也说不上为什么,肥义就觉得自己和这个孩子很有缘。且公子何也好像与肥义特别亲近,之前即使在孟姚的怀里他都还哭过,而当肥义接过他后,即使肥义并没有刻意去哄他,公子何也咦咦呀呀得笑了。所以就像之前赵肃侯把武灵王托付给肥义时那样,这一次肥义也没有退却,当武灵王表示想让他来担任这个孩子的师傅,在王说完这话后,肥义很郑重得向王及孟姚行了礼并言简意赅得答道:“谨闻命。”

王与孟姚闻言,高兴得相视一笑。能让肥义担任公子何的师傅,这真是太好了。夫妇二人一致这样认为。

肥义或许很严肃,几乎没有人见他笑过,但即便如此武灵王也清楚这并不表示他就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这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强大,笨拙,除了贯彻自己的意志而外就什么都不善长。恰似巨人一般,把他们放在人堆里当然是很危险的,且他们自己也清楚这点,所以在与别人接触时,他们才会显得尤为小心谨慎,有的时候甚至还可以说有些严肃过头了。毫无疑问,肥义就是这样的人,当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愤怒爆发的时候就连武灵王都会感到害怕,但该怎么说呢,即便在那个时候肥义给人的感觉也都是可靠的,因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他那只是在贯彻信奉始终的正义。

把公子何托付给肥义,让他教育并保护公子何,王对此非常安心,遂于随后说道:“幸得足下以傅此子,如此一来,则就算是孤,恐怕也都不能伤赵分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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