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似火。
韩磊皱着眉头望着天上悬挂的那轮皓日,下意识的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渴,太渴了。
岭东国入夏以来便未曾有过一滴雨水,炽烈的阳光将土地炙烤得开裂。
作物歉收,水源断流,民众更是无以聊生。
此时的韩磊看着不远处那扇朱红大门,又摸了摸干瘪的肚皮,终于是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朱门前的两名护卫看着迎面走来的干瘦的邋遢小子,眉头微皱。
“小子,萧家的门槛岂是你能跨的,赶紧给我滚。”
这名护卫身着绸缎制的衣物,精美大气,可见这萧家很是富裕。
每日都有大量东南部小城的灾民涌入临渊城,毕竟临渊城的灾情相对还好,而萧家作为临渊城数一数二的大户,深宅大院,自然有些难民前来乞讨。
“两位大哥,家父曾为萧家公子授业,也是萧伯父的好友,如今家父病卧在床,嘱托我来向萧伯父借点粮食,等这灾年过去,定会奉还。”
话虽如此,可韩磊还是没什么底气,毕竟萧家家主这等人物,与父亲一个教书先生只怕只有一面之缘吧。
“是什么人在我萧家门前吵吵闹闹?”
一个少年自一旁走出,衣着华美,神情中带着鄙夷,似是对韩磊一身邋遢的模样颇为不爽。
“二少爷。”
“二少爷,这小子说他父亲认识老爷,是来借粮食的。”两名护卫见了少年,皆是毕恭毕敬。
“萧……萧少爷,你还记得我爹吗?他是你上一任老师,如今他病倒了,你就帮帮我吧。”
韩磊毕竟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哪有这般低声下气求过别人,他转念又似想到了什么,急忙说道:“等灾年一过,我们一定会偿还的,即便是双倍奉还!”
“那个迂腐的老顽固,早点死了算了,少祸害人了。”萧家二少年面露恶意,怪里怪气道。
“你……家父好歹曾为你授业解惑,古人尚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看来是家父看错人了!”韩磊哪能忍受别人如此说他父亲,心中窜起一股无名业火,握起拳头便要向萧非挥去。
可韩磊已经许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此时他还有什么力气与人打斗,只见萧家的两名护卫迎上挡住韩磊,又顺势将韩磊推了开去。
韩磊一个瘦弱的少年,怎经受得住护卫的力量,当即仰倒在地。
“你小子别蹬鼻子上脸,赶紧滚开。”
一名护卫见萧非脸色不对,当即对着韩磊怒喝道,他知道,如果他家的这二少爷真的发怒,眼前这个穷小子的下场将比现在更惨。
“我韩磊如有一日腾达,定会报今日之辱。”韩磊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两手紧紧握拳,心中暗自说道。
想起家中的父亲与妹妹,韩磊压制着心中的愤怒,他知道此时不是他与人怄气的时候,他这么一个少年,怎能敌得过这两名护卫,再说萧家在临渊城是什么地位?
在这灾荒的年岁抹杀一个小孩,对于萧家来说,怕是比捏死一只蚂蚁都简单。
萧家共有两名少爷,大少爷萧行是苍岚宗的弟子,萧家正是靠这一层与修真仙家的关系,垄断了临渊城的绸缎生意,二少爷萧非便是韩磊所见到的少年。
修真宗派的势力何其强大?就单单苍岚宗一派便占据了岭东国近半数的各类资源。
韩磊懂得这个道理,只有实力足够强大,才能保护好自己与亲人,此时的韩磊清楚的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哼,若真被我父亲知道那个老顽固要死了,他指不定比我还开心。”萧家少爷见韩磊离去,嘴里嘀咕道。
……
韩磊漫无目的地走在临渊城内,想起病卧在床的父亲和忍饥挨饿的妹妹,心中顿生一股无力之感。
父亲自小就教他诗书文理,希望他考上文渊阁的大学士,甚至是王朝的弼辅大臣,可时逢天灾,一家人连肚子都填不抱,更遑论赶考所需的大量盘缠了。
韩磊不忍看见父亲与妹妹煎熬的模样,可萧非的嘴脸也让他知道了父亲与萧家的关系未必如此真切,想要在萧家讨到粮食是不可能了。
“去郊外的地里找找野菜吧。”韩磊心中暗想。
如今每天都有人饿死,道路边树木的树皮皆是被人刮去吃了,一些人饿慌了更是连土也吃了,韩磊也知一株野菜都能让无数人疯抢,可现如今,还有哪里会有野菜?
果不其然,韩磊寻遍了荒田,哪还能见到一株绿色的植物。
韩磊整日滴水未进,又瞎忙活了一阵,顿时感觉头晕目眩,一个身形不稳,便坐在了地上。
韩磊突然感觉身下传来一股奇怪的感觉,屁股下的这块地方不像石头般磕人,似是刻意打磨的平地。
韩磊暗道奇怪,伸手一摸,触感像是木头,上面还有雕刻纹路。
这荒郊野外,怎么会有这么一块木头?难不成是富贵人家废弃的家具?
韩磊站起身来,用手拂去上面的沙石,又吹了一口气,那底下的木头终于是彻底出现在韩磊眼前,原来是一个木制的盒子。
韩磊将木盒从泥土中挖出,盒子长约两尺,宽约一尺,高不过五寸,看起来并不能装多少东西。
木盒上刻着精细的纹路,即便是雨打日晒,也未有半点腐烂,韩磊暗道奇怪,他从未见过这种木材。
如此小小的盒盖之上,还雕刻着一副完整的山水画,小小方寸之间却有山有水,可见这山水雕刻的布局构造也是颇为精妙。
不过让韩磊不解的是,这山水画中,却刻有两个太阳。
韩磊伸手拂去盒盖上的细尘,恰好触到了其中一个太阳,那个木刻的太阳便随着韩磊的手指凹陷了下去。
原来他碰巧激活了木盒内部的机括!
“嘣咔!”
木头碰撞的声音接连响起,韩磊的双手也感觉到木盒内部正发生着变化。
韩磊自小读过许多书籍,知晓一些能工巧匠可以制造精细的机括和机关,这个木刻的太阳按钮,应该就是打开木盒的机关,此时却是正好被他给激活了。
随着木盒内部一阵声响,韩磊发现木盒表面的山水竟如真实景象一般,开始活动起来。
涓涓细流,深山古刹,耳畔如有林鸟嘤嘤。
这一刻,韩磊仿佛自己身至画中。
“不对!”
惊诧的韩磊随即惊醒过来,此时眼前的景象哪还是黄沙遍地的荒野,分明就是木盒上的那处秀丽的山林!
镇定下来的韩磊,看着眼前的青山绿水,心想不似是什么险地,再望向不远处那条汩汩流淌的小溪,心里便是一喜。
他已经是许久没有喝过清甜的山水了,家里的水都是在城内的水井里取的,旱灾之后,水井水位下降,且充满沙石,一碗水都要静置许久才可饮用。
韩磊三步并作两步,欣喜地跑到了小溪边,径直将头埋到了小溪内,畅快地喝了起来。
透心的凉爽。
喝饱的韩磊此时才真正打量起这片山林,极目远望之下,发现临近一处山头上矗立着一座古寺,韩磊见四野无人,一时半会恐怕也离不开这个地方,心道,如果古寺有人,便再好不过了。
韩磊也不再迟疑,如果可以揭开这处世外桃源秘密,哪怕是山泉就可以换到一定的粮食,短时间内父亲与妹妹也不用再忍饥挨饿了。
……
“乌山。”
韩磊走近之后,才发觉山前矗立着一尊巨石,上面刻着山名,且这山并不似远观时般低矮,怕足有五百余丈高。
“妹妹与父亲还在家里受苦,这山哪怕是有万丈高,我也定要将其踩在脚下。”韩磊心中暗暗下了决心。
韩磊装满了一水囊的水,系在腰间,便向山上走去。
……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足足两个时辰过去了,此时韩磊的双腿如灌了铅一般沉重,每跨出一步都要花费极大的力气,满满一袋水囊也早被韩磊饮尽。
而前方的古寺明明就在不远处,但韩磊发觉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接近古寺,就如走入了无尽的迷宫一般,目标明明就在眼前,却无法触及。
“这山……莫非还有鬼怪不成。”韩磊早已是口干舌燥,落下去的脚再也抬不起来。
想到书中常说的‘鬼打墙’,韩磊心想自己莫非是撞了邪。
心疲力乏,两相结合,韩磊的心里也是打起了退堂鼓。
原路返回?可自己并不知道如何走出这个世界。
再念起家中年幼的妹妹,病卧在床的父亲,韩磊也不知从何处又生出一股力气,又站了起来,朝前走去。
……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此时这个世界内的那轮太阳已经升至天空正中,诡异的是,除却那轮骄阳之外,东方又升起一轮旭日。
两个太阳交相辉映,天空无比明亮,空气扭曲散发着热气。
“两个太阳……”韩磊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想起了木盒之上的两个太阳,心中却是无比苦郁,此时的他只靠着潜意识,机械性的踩着脚步。
终于,韩磊似是无法再坚持了,两脚一软,身体无处借力,似要直接滚下山去。
不过,就在韩磊堪堪倒地之时,一道无比迅捷的影子,不知从何处飞来,接住韩磊的身体。
随即,这道影子逐渐明朗化实,却是一个猴脸人身的怪物。
猴怪背起韩磊,身体又化作一道影子,只是一瞬,便出现在了山巅的古寺之前。
……
“小娃娃,你终于是醒了呢。”
一道尖锐的声音传入韩磊的耳朵,韩磊迷蒙着双眼,看到眼前的猴怪,却是一惊,当即坐了起来,此时他才发觉,他正躺在床上。
“你……你是谁?”韩磊看着眼前似人非人的猴怪,疑惧道。
“我?”猴怪嘻嘻一笑,扬了扬脑袋,颇为得意的高声道:“我是炎霞仙人的座下弟子,诞于岭西极荒之地,赤耳灵猴是也,你也可以叫我赤耳师兄。”
赤耳的一双耳朵并非实体,倒似两缕飘渺不定的火苗,随着脑袋的摆动不停摇晃。
“师兄?”韩磊奇怪道。
“那是自然,你小子有幸得到炎霞仙人的传承,自然就是我赤耳的师弟了,从今往后,光耀炎霞仙人一脉的担子可就交到你手上了。”
“我又在哪?”
“你现在身处的是炎霞仙人的宇合界,不过炎霞仙人身死之后,宇合界已经坍塌大半,你小子巧合之下进入了宇合界之内,心性也是坚韧于常人,这两点便是通过了炎霞仙人的收徒要求,我也总算是完成了他的遗愿,找到了继承者。”赤耳回忆起过往种种,也是唏嘘不已。
“宇合界?原来世间修真之士,真有大能者能练出体内宇合界。”韩磊心中无比震惊,能修出宇合界的修士在凡人看来便如真仙一般,也难怪这炎霞自称仙人。
云天大陆之中,修真门派林立,修士感悟大道五行,炼神修体,只为得到长生。
最普通的修士皆为‘载天’之境,‘载天’,意为修士心中有纳天藏海的愿想,是修真的基础境界,以强化肉身为目标。
‘载天’意在修身,而‘圹虚’之境便是炼神,修士未曾锻炼过的心识就如广阔的荒野一般,虽然有无穷潜力,却也要如开荒拓土般进行挖掘发现。
修士一旦达到‘圹虚’境界,心识完全开发之后,便有可能进入无数人苦苦追求的境界――‘灵川’。
‘灵川’境的修士体内诞生了一丝水属性元灵力,可以说是修筑‘宇合界’的基础境界。
‘灵川’境之后,更有‘锻金’、‘本宇’此二大境界。
自‘灵川’境伊始,至‘本宇’境末,修士体内的‘宇合界’会随着修士的境界增长而产生变化,变得富有生机,更有大能者如炎霞仙人这般,宇合界产生异变,生出‘双生金乌’这般造化至宝,所以在韩磊看来是两个夺目的太阳,实则是有无比威力的法宝。
至于传说中的‘天垣’境界,连灵猴赤耳也未曾从炎霞仙人那得知太多信息,只知‘天垣’境的大能者有移山填海的威能,又因与大道相冲,更会遭遇天雷地火的劫难。
……
“仙人在危难之时将我收入宇合界,又付出大代价将宇合界炼入这乾坤盒之内,不过如今炎霞仙人身死,宇合界也是坍塌大半,如若没有双生金乌的炼养,这一方宇合界早晚会完全湮灭。”赤耳眼中满是追忆之色。
“杀害炎霞仙人,杀人越货的奸人便是大孟王朝的皇子,孟浮渊!炎霞留下的唯一遗愿,便是希望你能将那孟浮渊斩杀。”
赤耳言语激昂之时,那火苗般的双耳也随之窜得极高,一说到炎霞仙人身死,那火苗又似黯淡萎缩了一般。
“大孟王朝……那可是极东之地的第一王朝,我……我家里还有父亲与妹妹需要照顾,再者,家父也是极力反对我接触所谓的修真事物。”韩磊并不是不想拜入炎霞门下,只是父亲的教诲,他从未忘记。
父亲苦读数十载,只得了一个乡试秀才的功名,不知何故,却极力反对韩磊接触修真相关的事物与书籍,虽说如此,韩磊的好奇心却让他知晓了修真的一些基础情况。
“我并不会强迫你的,既然如此,我便放你出去吧,你如此担心你家中的老幼,这乌山内的瓜果时蔬你也带回去一些,好歹可以解燃眉之急,如果你改变想法了,只要焚掉这张符咒,便能瞬间抵达这宇合界。”赤耳虽然面露惋惜,却没有强留韩磊,两朵火焰耳朵也耷拉了下来,显然很是沮丧。
赤耳在这宇合界内已经孤独的等待了几百年?
他自己也忘了,一如几百年前,炎霞在岭西极荒之地发现他时,他也这般孤独的活了几百年。
孤独,对于赤耳来说,已是无法抵抗的心灵常态。
他不是不能强留韩磊,只是韩磊如果自身不愿意,再是强留也无法完成炎霞报仇的遗愿。
“谢谢赤耳师……大哥。”
韩磊话音一落,便感觉眼前的景象又是一番变化,他已然出了宇合界,身边还多了一大袋的果蔬与水囊。
韩磊面色一喜,这一袋果蔬虽然笨重,但想起家中的父亲与妹妹可以吃上一顿饱饭,韩磊便生出许多力气,脚上步法也轻快了起来。
韩磊知道这种经历可能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仙缘,可他韩磊自懂事起便立志要照顾好父亲与妹妹,再者父亲对于修真的抵触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很显然“修真”与父亲有一段难言的黑色历史,他韩磊立志考取功名,便不会忤逆父亲。
“小沫,我回来了!”韩磊跨入家门,欣喜地喊道。
“哥哥!”门内传来一道稚嫩的女声,正是韩磊的妹妹韩沫。
韩沫的一张小脸因为忍饥挨饿,已经消瘦许多,脸颊上犹有未干的泪痕。
摸了摸韩沫的小脑袋,韩磊心疼无比,再看了眼床上的父亲,韩磊心中更是沉重,不过随即又转变回来,毕竟生活还得继续。
“小沫,去将这些米淘干净了,今天我们熬米粥喝!”韩磊将半袋果蔬换了小袋的米,毕竟米饭下肚,才是真的充实。
……
“锵锵锵。”
门外传来锣鼓的声响,正摆弄灶台的韩磊心道奇怪,如今遇上灾年,谁家还会选这样的日子过喜事?
“小沫,看好火候,我去外边看看。”
“嗯,哥哥记得早点回来。”韩沫乖巧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