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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阳明媚,温柔如处子的眼,鹤鸣山正西十里,大邑乡一年一度的茶花盛会。
卢玉峰缓慢穿行于熙熙攘攘的街道,才发觉茶花会不限于花卉交易,各式买卖皆有,街头各式杂货琳琅满目,大至牛马耕犁,小至胭脂针线,贵至古玩宝玉,贱至野菜芦根,应有尽有。
原来大邑乡物产阜盛、人烟稠密,又地处剑州商旅必经之地,加之明日就是鹤鸣山武林大会,各武林门派都赶来投宿歇马,茶花会自然是各色商旅集凑,热闹空前!
将近正午,他正独自一人在花市上流连,顺道探访五大邪派的虚实,不由欣赏起街头那一株株山茶花来。
红山茶灿烂似霞,白山茶馥郁淡雅,粉山茶则是娇嫩欲滴!
卢玉峰虽不懂花,也瞧得出这些山茶花都是花中的极品,然而在他心中,却始终比不上故乡曹州的牡丹。
他摇首长叹,独在异乡为异客,如今美景在目,竟越发思念故乡了,随即想到双亲的大仇未报,更是愧疚难当。
他闷闷不乐,不由举步往街角的一家酒馆走去。
酒馆不大,只摆了五六张桌子,却被店家收拾得一尘不染,店中蜀地各色菜肴尽皆齐全。卢玉峰要了村醪一坛、二斤酱牛肉、花椒青豆一盘,倚窗而坐。
端起一盏酒正要饮下,就见一个肩挑鱼篓、头戴斗笠的人走入店来,卢玉峰却暗暗心中称奇,来的人虽里里外外都是渔夫打扮,胸前也挂着十几只碗口大的河蚌,可卢玉峰却觉得他本不像是一个渔夫。
一个为了生计而长年风吹日晒的渔夫,绝不会胖到都能看见自己的颧骨,脸色也绝不会红润到像是刚喝了一场小酒。
更奇怪的是,店家见了他立即眉开眼笑,紧赶几步上前接过鱼篓,招呼渔夫往小店最好的位置坐定,又端上最好的酒菜,亲自在一旁端茶倒水。
那渔夫就像是店家的老爹一般消受着,还不时指三喝四、咒骂不迭,那店家竟毫不在意,只是殷勤赔着笑脸,一双眼不时瞄向渔夫的鱼篓。
店中的客人都已猜出他们是主顾关系,卢玉峰却不由暗暗好笑:“奇货可居的豪商巨贾常有,如此霸道的渔夫倒是少见!”
他正在好奇,忽听店中一人开了腔,嚷道:“喂,卖鱼的,你那鱼篓里装的是什么宝贝疙瘩,何不拿出来让大家瞧瞧?”
卢玉峰举目一望,见是个十八九岁的青年,长相英俊,面色白皙,但白得又太白了些,似是有些病态,眉宇之间隐隐透出一丝孤傲之气,衣着华贵考究,腰悬一把龙嘴吞口、造型奇特的银蛇古剑。
与他同坐一桌的还有五男一女,都和他年龄相仿,看样子都是血气方刚、心比天高的年轻人,衣着一个比一个奢华名贵,也一个比一个趾高气扬,仿佛是皇亲国戚屈尊枉驾于这乡下酒馆,眼神中不时露出挑剔和不屑!
但卢玉峰却听得出他们吐纳之间深沉有节,显然都是师出同门的年轻高手。
那渔夫虽是粗鲁汉子,瞅见他们人多,当即乖觉地应声道:“嘿嘿,这位小爷取笑了!哪里是什么宝贝疙瘩,都是些便宜水货,入不得贵人眼的!”
白脸青年冷冷地道:“让你打开就打开,哪来那么多废话!”
只听“嘶嘶”两声,银蛇剑如一道白虹暴起,一根竹筷飞在半空,瞬间竟被纵向削成四片竹篾儿,轻轻飘落在地!
他露了这么一手,无论哪个行家都得出,他无论在内力,还是眼劲上,绝下不来十几年的潜心苦修。
渔夫那张胖脸突然由红转绿,连滚带爬地去掀那两个鱼篓,也许是吓得过头了,一股脑儿全将那两个鱼篓倒翻了。
一时间,小店内鱼蹿虾跳,腥气冲天!
“啪嗒”一声,竟有一条鲤鱼跳到了那群年轻人的酒桌上,桌上酒菜瞬间被那条鲤鱼搅得一片狼藉!
卢玉峰实在憋不住,突然纵声大笑起来,笑得连盏中之酒都忘了喝,笑得连店外的行人都齐往店内张望。
店内的其他人却偏偏不敢笑,只见那六名年轻男子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唯有那女子却是忍俊不禁,笑声如银铃一般,仿佛在与卢玉峰此唱彼和。
白脸青年向那女子轻声喝道:“师妹!”
那女子情知失仪,努力低头忍住笑,却又是忍不住笑弯了腰!
卢玉峰这才看清那女子的相貌衣着,她目若秋水、面容姣好,一身赤红衣裳,双肩搭一条赤红色的飘带,腰间垂着赤红色丝绦,赤红色丝绦上悬着一颗赤红色的鸡血宝石!
她的人本就是赤红色的,大笑之后似乎更添了那种红晕,赤红得令人目眩,仿佛是敦煌莫高窟壁画中一身赤衣的飞天仙女。
白脸青年对那赤衣女子面露无奈之色,旋即怒气冲冲地向卢玉峰吼道:“憨大个,你笑够了没有!”
卢玉峰端起酒盏缓慢地品了一口,笑道:“这个乱世太过凄苦,人多笑笑是有好处的!”
说罢,他盯着白脸青年看了又看,忽道:“我劝你也多笑笑,怒气郁结则肝血必损,我观你脸色苍白,正是气血不畅之征候。”
赤衣女子又笑了,仿佛被人点了笑穴一般,格格地笑个不停。
白脸青年本要出言教训卢玉峰,哪想到被他抢出这一番话来,当即气不打一处来,轻挥银蛇剑当空虚劈,只听“嘤”的一声,剑似龙吟!
这时,一名黑衣青年豁然起身,冷笑道:“修理这等肖小之辈,有我夜游子在,让二师兄出手,还不至于!”
夜游子果然人如其名,他双目黑亮如同点墨,目光不时游移扫动,着一身紧身黑衣,手握一柄乌青长剑,如同一个黑夜中的精灵。
“至于”二字甫一出口,他的人和剑已倏忽从酒桌上消失,向幽灵一般向卢玉峰攻去!你若是没有卢玉峰一般超凡的目力,绝难分清他刚才是在疾奔、在跳跃,抑或在翻滚!
然而,即便分得清也没有用了,因为夜游子的那柄乌青剑已然刺出,从难以想象的身后方刺出,目标更是匪夷所思,竟是卢玉峰的两足脚踝!
夜游子一出手便欲挑断对手脚筋,他倾尽平生之力,招式之狠辣令人咂舌,如此剑速,如此力道,如此角度,似乎注定对手将血溅当场!
卢玉峰却背身屹立,如同山岳一般,甚至没有向夜游子回望一眼。
酒店内外静得出奇,旁观者都屏住了呼吸。
剑及卢玉峰脚踝一寸外,突然一片红色刀光暴起,如霜天枫叶般向后疾飞,只听叮叮叮三声,夜游子的乌青剑已断作四截!
四周一片死寂,只因这变化太突兀,众人刚才还在为夜游子的高明身手而惊叹,顷刻之间却在惋惜那把乌青剑,甚至即将惋惜夜游子的性命!
夜游子等人哪里晓得,卢玉峰身负孙武刀法和夸娥神功两大绝技,经剑州及斜江桥一战,更是提升到了“灵力相通”之境,刚才他仅凭鸣鸿刀后挂之力,不仅破解夜游子的全力一击,又轻描淡写般斩断了的乌青剑,但关键时刻他仍是收敛了力道!
面对向自己痛下杀手的人,几乎没有人愿意手下留情,但卢玉峰却是例外。或许是因为他的酒还未喝完,也或许他的心远没有鸣鸿刀那么锋利,答案到底是什么,可能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只见夜游子脸色煞白,两道冷汗顺着耳后根一直淌入衣领,黑眸闪闪,露出了感激之色,喃喃低语道:“我是崆峒派夜游子,阁下尊姓大名?”
卢玉峰并不想暴露身份,道:“我无门无派,何名何姓并不重要!”说罢,他缓慢地喝了一盏酒,用筷子夹起一块酱牛肉,又缓慢地放入口中。
卢玉峰的人在缓慢地喝酒吃肉,心思却在飞快地旋转。
放眼当今武林,崆峒与少林、上清并称武林三宗,崆峒派中武功至深至奥,据说掌派飞虹子,从敦煌壁画中悟出玄机,在崆峒山修炼出神功,派下设有飞龙门、夺命门、追魂门、醉门、神拳门、花架门、奇兵门、玄空门。
崆峒派内等级森严,八大门中唯有玄空门的玄机子和飞绥子有资格继承掌派之位,但众多江湖好手对崆峒武学顶礼膜拜,都纷纷慕名投入门下,自是实力猛增,全派上下皆绝口不提“武林三宗”之事,隐约有自成一宗之概。
卢玉峰始知自己无意间灭了崆峒派的威风,心道:“看来今天的麻烦不会小了,但若为此误了调查五大邪派的正事,却是不智!”
他锐目一扫,突然发现那名古怪的渔夫竟不见了!当即起身抱拳,道:“各位朋友适才冒犯了,我还有急事要办,恕不奉陪。”说罢,他放下三两银子,大踏步就往酒店外走。
他自然没有那么顺利地走出去,不过并非店内的人拦住了他,而是街道那头,沿着熙熙攘攘的茶花摊,迎面走来一个人!
如果说的准确一点,应该是一个半人,因为这个人肩上扛着另一个已被他打昏的人,竟是那名古怪的渔夫!
“哈哈,这小子溜得倒真快,简直可以媲美我当年逃命的功夫!”
这声音一传入卢玉峰的耳朵,他就不由大笑起身,除了他三弟常少游,谁还能扛着一个昏死的人,还有开玩笑的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