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如潮,卷春雨如波涛,荡不尽千里愁思。
春雷阵阵,撼山岳若大鼓,惊万蛩悉出幽穴。
四月的一场细雨,如烟似雾地飘洒在京兆府城,这曾经的大唐都城长安,饱经战乱洗礼,如今早已繁华不再,街头的多数馆驿、酒坊尽皆空廓廖落,深巷中几名衣衫褴褛的乞丐正冒雨沿街乞讨。
将近正午时分,东市窦家酒肆空旷的厅堂中,稀稀落落地坐着十几个客人。
这时,街口传来一阵马蹄声和车轮碾地声,三辆四乘马车在酒肆前徐徐停下,少顷间,三辆马车前陆续撑开了八把油纸伞,撑伞走来的正是卢玉峰八人,他们举步迈入酒肆,围坐在临近南窗的一桌。
常少游嚷嚷道:“没想到长安竟如此凋敝,沿着大街寻了大半天,才找到这么个不起眼的小酒肆!”穆玄清笑道:“三弟有所不知,为了搜刮民财,当今朝廷实行专卖制,茶叶、酒水甚至酱醋都不允许商人贩卖,酒肆大多微利经营,生意自然冷清得紧。”
卢玉峰油然道:“只怕大唐盛世永难再现了,师父您怎么看?”秦红玉长叹道:“大唐早在黄巢叛乱后就已国力耗尽,无论是梁朝还是当今晋朝都被契丹人侵扰不断,顾不上休养生息,以致越乱越贫,越贫越乱!”
李素婉笑道:“若是真在这京兆府城做药材生意,我们非得赔个底朝天不可。”郭亮苦笑道:“入城前,我一路上都在给阿丑比划着各式美食小吃,看来要他要失望透了。”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阿丑,我的乖乖,阿丑哪还像个猿人?
萧韵兰给阿丑精心缝制的黑布衫极为合身,那一大团红褐色乱发已被束成一个大髻,长年结垢的黑脸反复擦洗卢玉峰调制的增白草药,如今已渐渐变作灰褐色,跟沙漠驼商的肤色差不多。
常少游又开起了阿丑的玩笑,道:“人人都说女大十八变,阿丑兄弟却是天天在变,恐怕连天上的仙女也会羡慕吧?”众人闻言都乐。
卢玉峰话转正题,道:“我们还需加紧访查血魔的下落。”
萧韵兰面露忧色,道:“那恶魔竟销声匿迹了,难道已回到了大漠之中?”
穆玄清轻轻摇头,道:“血魔既已到中原为祸,就似习惯偷鱼的猫儿一般,绝不会收手。”
众人都觉有理,正要出言议论,却听得酒肆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两个头戴斗笠的人迈进酒肆来,都是清一色的青衫短打,腰间各悬一柄长剑。
俄而,二人来至柜台前,除下斗笠,抖落雨水,众人这才看清其中一人是位高大瘦削的老者,似乎染了极重的风寒,咳嗽不止,另外一人是个相貌俊朗的青年,此刻他眉头紧锁,正满脸忧色地为老者拍背。
店主显然是个热心人,一边嘘寒问暖,一边招呼客人在厅堂正中一桌坐下,又让店小二端来一大碗热姜水给老者,那青年见了口中称谢,那老者似是鼻塞咽痛,嗡嗡隆隆地谢了一句,剧烈咳嗽了几声,接过姜汤就要喝下。
哪知卢玉峰见了眉头紧皱,急呼道:“不要喝!”他一句话让全店的人都大吃一惊,一起转头向他望来!
店小二立即面露愠色,撇嘴冷笑,道:“这位客官染了风寒,难道我们店里的姜汤有毒不成?大家都来说说!”
那青年见卢玉峰器宇不凡,拱手施礼道:“恕我愚钝,姜汤能驱寒保暖,阁下为何说不能喝?”
卢玉峰笑道:“姜汤性本温热,当然是驱散寒症的良方!但若换作热症者服下,非但不是良药,反而让虚火上升、脉浮气躁,岂非南辕北辙?”
店小二听了一怔,随即眼珠一转,阴阳怪气道:“可惜客官不是郎中,就算是郎中来了,未曾把脉,怎能一口断定这老人家得的是热症?”
常少游笑道:“你这店小二真是瞎了狗眼!我大哥是华佗再世,扁鹊重生,仲景附体,药王投胎,观音大士的玉净瓶化身,东海龙王十三姨太的贴身御医,等等等等,哈哈……说了你也不懂!”他话还未说完,在座众人无不喷饭大笑!
秦红玉笑道:“少游该管管这张嘴了,你大哥别的都可以是,怎么能是什么东海龙王十三姨太的贴身御医?你不怕得罪了韵兰和素婉两个丫头?”萧韵兰闻言面露羞色,忙拉住秦红玉的手让她不要再说。
李素婉笑道:“三哥,哪个那东海龙王十三姨太是何人?竟要大哥贴身服侍,我和韵兰姐姐岂能饶得了她?”
常少游拱手向萧李二人道歉,笑道:“三哥我怎么忘了这一茬?哈哈,两位嫂嫂莫怪!”他一会自称“三哥”,一会又称两位绝世佳丽作“嫂嫂”,让店中客人都是一头雾水。
卢玉峰憨厚一笑,道:“三弟,我不过是个普通郎中,哪有你说得这么邪乎!”
他转头接着道:“这位老人家,我只是见您鼻塞并不流清涕,咳嗽时露出的舌苔薄黄,定是热症无疑。”此语一出,店中众人都是瞠目结舌。
原来卢玉峰所坐的南桌与厅中央的老者至少隔了十五步之遥,如此远的距离,寻常人别说辨别舌苔颜色,就连眉目长相也只能看个大概。
殊不知,卢玉峰天生目力耳力超常,凝神时二里之内蝼蚁可辨、蛩音可闻,如今每日勤练‘夸娥神功’,已精进至三里。
那老者正自张口伸舌,众人凑近一看,那舌苔上可不是淡淡的一抹杏黄?店中众人的赞叹声立即响作一片,那店小二心悦诚服,忙不迭赔个笑脸,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您是位神医。”
那老者和青年一起走过来拱手致谢,青年道:“多谢神医提醒,我师叔患病半月有余,因忙于赶路没找郎中医治,一路上只喝姜汤驱寒,可就是越来越重,今日才知症结所在!”
卢玉峰拱手回礼,道:“神医愧不敢当!这种热症只要寻常郎中把脉之后就可断明,我不过是顺口一说,何必言谢。”说罢,他转头对郭亮道:“四弟,你从我们车中取几副治热症的药来,赠与这位老人家。”
郭亮一跃而起,凌空迈开奇门遁甲步,燕子三抄水,已飞落酒肆外的马车旁,店中众人见了齐声喝彩。少顷间,他提了几大包草药交到那青年手中,那青年爽利地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答谢郭亮,郭亮却笑着坚辞不要。
卢玉峰笑道:“区区草药值不了几个钱!兄弟若真要拿金子来换,我偏偏却不给了!”他立即吩咐店小二将一副草药煎了。
那青年道:“这位大哥果然爽快,小弟乃剑阁派三弟子孟绍平,这位是我师叔姜川。敢问大哥尊姓大名?”
李素婉怕卢玉峰吐露真名,抢着道:“我大哥姓萧,名雪仁,我们几个都是他的朋友,今日有幸结识二位,不如拼个大桌一起热闹一番!”
孟绍平见姜川颔首而笑,也欢喜道:“这位姑娘不止貌似天仙,豪气更是不让须眉,如此甚好,我们叔侄也乐意结识诸位!”
店内伙计将厅堂中央的四张梨木方桌拼成一个大桌,众人都到桌前就坐,店小二将煎好的药汤端来,少顷间,姜川将药汤喝下,咽喉立即清凉无比、浑身舒泰,面露感激,道:“果然是对症的良药,姜某谢过。”
卢玉峰油然道:“不知姜前辈因何事带病匆忙赶路,竟来不及看郎中?”
姜川长叹一声,道:“也罢!此事迟早要传遍江湖,告诉各位也无妨!我师兄任凌峰是剑阁派掌门,最近得了一种怪病,时而言语几声,时而昏迷不醒,已过三个月仍不能治愈,我正带着几个师侄四处寻访名医。”
穆玄清闻言一惊,道:“此事非同小可!剑阁派地处蜀地剑州东的鹤鸣山,掌门任凌峰老前辈三年前以‘达摩剑法’技压群雄,夺得中原武林大会的盟主之位,不想任盟主竟病重至此。”
孟绍平道:“我师父在昏沉之中,还命令我派广发英雄帖号令武林重选盟主,又将掌门之位让大师哥代为掌管,还要把秋雁师妹许配给大师哥……”
姜川咳嗽一声,道:“绍平,家丑不可外扬!重选盟主之事,关系整个武林的兴衰,我派在掌门清醒前自然不便公开,但终究纸里包不住火,迟早会被来派造访的武林同道知晓。”
穆玄清道:“此事一旦公开,只怕整个武林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姜川道:“不错。为此我们来长安遍访名医,哪知城内各处医馆皆颓敝若此!眼下打算去曹州寻访一位故交,他医术出神入化,只是如今战乱不断,不知是否健在。”
卢玉峰一听姜川提起家乡曹州,黯然神伤道:“我便是曹州人,对曹州内大小医馆无一不熟,不知任前辈要寻的故交是哪一位?”
姜川喜道:“真是太巧了!萧相公竟是曹州人,实不相瞒,我要寻的那位故交就是卢建德卢神医。”
卢玉峰猛听他提起亡父的名讳,心念电闪,回想起父亲生前对自己的百般疼爱,一时悲从心来,竟怔怔地流下泪来,道:“前辈不必去曹州了,家父已过世两年多了。”
萧韵兰安慰,道:“雪人哥哥切莫太悲伤,卢伯父大仇一定有机会报的!”
姜川霍然起身,仔细打量起卢玉峰来,声音颤抖道:“你……你就是小峰?我十五年前见过你,想不到你都这般大了,你父是如何过世的?”
卢玉峰忍住悲痛,道:“姜叔叔,我是小峰!家父是被狗官张彦泽害死的,他恼恨家父只顾救治穷苦人的瘟疫,耽搁了为他儿子治咳喘,便诬陷家父以假药害人,毁了家父一世清名不说,还把他严刑逼死在狱中!家母也……”他一时哽咽,再也难吐半字!
秦红玉闻言怒不可遏,道:“岂有此理!玉峰,我之前只知你杀父仇人是张彦泽,却没想到他害人的手段如此卑鄙,他的人头我要定了!”
“砰”一声大响,她一掌拍在桌案上,面前的一张梨木大桌瞬间已碎作齑粉,唬得店里的客人两股打颤,悄悄溜走了一大半!
姜川和孟绍平见秦红玉虽是貌不惊人,但一出手竟是绝世神功,两人都不禁相顾骇然。孟绍平惊叹道:“这位前辈是卢大哥什么人?以前辈这等神技,刺杀那节度使张彦泽应不是难事!”秦红玉笑道:“我是他师父,姓秦,刚才不过是说说气话而已。如今玉峰的武功已不在我之下。嘿嘿,当然是玉峰手刃仇人最好。”
姜川吃惊道:“没想到小峰你拜得名师,可喜可贺!”
卢玉峰笑道:“多谢姜大叔,不知任掌门得的是什么怪病,小侄虽然不如父亲医术高明,却也得了父亲些许真传,愿往贵派为任掌门诊治。”
姜川似是面有难色,道:“不……不必劳烦贤侄,我当另访名医便是。”
卢玉峰见姜川突然客套起来,知他不吐实情,便以言语相激,道:“莫非姜大叔看不上我这微末医术不成?”
孟绍平忙插话道:“卢大哥误会了,凡是来为我师父治病的,每个医生还未开出药方,就都离奇暴毙!我师叔此番去见卢神医,并非让他出诊而是要将病情转述,求他在千里之外开药方,以防无辜被害。怎知……”
众人闻言尽皆惊诧,卢玉峰道:“竟有这么邪门?姜大叔定是怕我没开药方之前就被害了,我却不信邪,偏要去贵派走一遭。”
姜川眉头大皱,道:“小峰,不是大叔我驳你面子,你何苦以身犯险!如若你一旦有失,我怎能向你九泉之下的父亲交代?”
卢玉峰洒然一笑,道:“想必姜大叔熟知家父的倔脾气,我的脾气也最随他。”
姜川苦笑道:“真是像极了!记得当年朝廷有一次选拔御医官,多个地方推荐来的名册里都提到你父亲的名字,可他却说习惯于行医乡里,竟然放弃了那次封妻荫子的大好机会!”
卢玉峰笑道:“这么说,姜大叔是答应了?”
姜川还未答话,秦红玉却道:“姜大侠,不止玉峰,我老太婆和几个徒弟都会一起去捧场,给不给我们面子?”萧李穆常郭五人一起附和道:“姜前辈,答应了吧。”
姜川神色激动,一揖到地,道:“秦大侠,既然贤师徒坚持以身犯险,我剑阁派上上下下将永感大德!”
恰在此时,酒肆门口走进一女两男,那女子有十七八岁,一袭粉色长裙,生得俊眉修眼、面若开莲,竟是一位罕见的佳丽。
那两名男子一高一矮,都有二十岁上下,也是清一色青衣短打、腰悬长剑,高个男子颧骨高挺、目似流荧,不时露出一丝傲慢神色;矮个男子则眼窝深陷、双目微眯,一副慵懒悠闲、似睡还醒的模样。
高个男子目射孤傲之光,道:“师叔,我等名门大派自当结识一些英雄豪杰,这几个男男女女是做什么的?”那矮个男子眯着的双眼猛然睁开,指着卢玉峰几人,嚷道:“喂喂,你们几个,是不是没听过剑阁派的威名?乖乖地滚一边去!”
姜川怒喝道:“放肆!铁志、向飞、秋雁还不快来拜见秦老前辈和卢大哥几人?”又向众人拱手致歉,道:“诸位见笑了,都怪我和师兄管教不严。”
孟绍平忙道:“大师哥、二师哥、师妹,你们有所不知,这位卢大哥便是我们要寻的那位卢神医的后人。这位是秦老前辈,这位是……”
高个男子打断孟绍平,虚意拱手道:“剑阁派冯铁志见过秦前辈。”却故意不提“卢大哥”三字,矮个男子也眯起细眼,拱手道:“陆向飞也见过秦前辈。”
那粉裙少女在众人面前深深一揖,恭敬道:“晚辈任秋雁见过秦老前辈和卢大哥及诸位哥哥姐姐,适才两位师哥冲撞之处,还请见谅!”
常少游笑道:“这个妹子真诚乖巧,煞是可爱,不像那两个浑小子,一个个吐不出象牙来!哈哈……”他偏不提“狗嘴”二字,反而让挨骂的人更觉羞辱。
冯铁志怒视常少游,道:“你算是什么东西,穿着白不拉几的袍子,剑客不像剑客,书生不像书生,混在这里充人!”
姜川喝道:“住口!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冯铁志恨的一咬钢牙,白眼一翻,从袖中亮出一柄寸许的小金剑来,傲然道:“师叔,再怎么说我现在也是剑阁派的代掌门,将来就是正式掌门,我说话有没有分量,您老人家心中最清楚吧。”
姜川一见小金剑便急怒攻心、咳喘连连,道:“你……你这小混账,现在翅膀硬了,竟拿掌门金剑……咳咳……来压师叔了!”
卢玉峰急忙道:“姜大叔,你的热症最忌动怒上火,千万不要为了我们伤了叔侄情义,绍平兄弟,快扶姜大叔到二楼客房静卧休息!”
任、孟二人正要上楼,秦红玉却道:“姜大侠且慢!小亮子,帮你任老伯教导一下这两个不孝侄儿,让他们学学什么叫尊卑有序。”
郭亮立刻道:“是,师父,徒儿遵命!”说罢,郭亮起身便向冯铁志、陆向飞走了过去。
冯铁志、陆向飞见来人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登时笑得前仰后合,笑的几乎连鼻子也歪了,仿佛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好笑的事。
任秋雁一见也乐了,忙笑着趋步上前拦阻,只有姜川和孟绍平曾经见识过郭亮取药时的不凡身手,只不动神色地观望!
郭亮见任秋雁笑盈盈而来,也笑道:“任姐姐,你是个好人,不如我们两个坐下,一起好好说会儿话,我让阿丑替我教训他俩吧!”
任秋雁格格娇笑,道:“小兄弟,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郭亮朗目放光,立时射出一股英豪之气,道:“任姐姐笑得真美,你今年多大?我今年十三岁了!”
所有人包括卢玉峰七人在内,一听都乐了,冯铁志狂笑道:“乳臭未干的小子,你莫非要向我师妹提亲不成?哈哈哈……”
一瞬间,任秋雁仿佛被郭亮那朗星般的目光吸引住了,面生赤霞,道:“姐姐今年十七,痴长你四岁。这两个大哥哥很厉害的,不要逞强了。”
冯铁志见任秋雁竟然对郭亮颇有怜惜,不禁妒火中烧,呛啷一声抽出长剑,喝道:“狂小子,还不快亮出兵刃!”
郭亮笑道:“我跟任姐姐说过了,会让阿丑来替我教训你们二个,我们还有很多话要说,莫要叨扰。”说罢,他竟牵起任秋雁的手,径直往厅南临窗的一个大桌走去!任秋雁暗觉好笑,竟不躲不闪,跟随他一起去了!众人见了都乐。
冯铁志哪里还压得住火,大喝一声:“秋雁是我未婚妻子,岂容你胡言乱语,看剑!”
他一个纵身欺身而上,略作虚晃,挺剑便向郭亮背心刺去,知情的人都已看出,这一剑势若奔雷、疾如掣电,一出手便是夺命的杀招!
他虽是来势汹汹,但毕竟不知郭亮等人今日的好手段!
※※※※※※※※※※※※※※※※※※※※※※※※※※※※※※
原来自离开大岩洞之后,秦红玉常常劝导众徒,道:“若想行走于藏龙卧虎的江湖,仅靠深厚内力和一对肉掌显然不行,更要深谙刀枪剑戟之道!”
于是,在扮作医者马队的征途中,除阿丑苦练夸娥神功外,卢玉峰六人各使趁手的兵器互相切磋,勤加练习。
郭亮执着静思,反复斟酌大岩洞中石击巨蟒的经验,毅然弃用了屡败强敌的连珠箭法,苦练出威猛无穷的“连珠铁弹”,孤城一战已立奇功;
穆玄清别出心裁,竟然苦练起久被武林人士弃用的方天画戟,还融合唐诗的奇美意境,妙想出高深莫测的“玄清诗戟”;
常少游秉性达观,加上他对剑法的兴趣远不如美酒,一日酒至微醺时,随兴仗剑起舞,顿悟出飘逸挥洒的“游魂醉剑”;
李素婉巧捷万端,将“高家枪法”采光剖璞、摒弃糟粕,糅合“夸娥神功”的精髓,自创一套出神入化的“素练枪法”;
最值得一提的是,萧青松终其一生都未能练成的旷世绝学“孙武刀法”,卢玉峰和萧韵兰二人终于双双拾阶而上,练至小成!
※※※※※※※※※※※※※※※※※※※※※※※※※※※※※※
电光石火之间,郭亮突然转头窥个真切,闪电般扬手甩了两下,只听“呜呜”两声破空疾鸣,“铮”的一声清响,冯铁志的剑尖被一枚乌黑的铁弹子轰中,大力回弯折向他胸口要害!冯铁志眼见性命难保,只得缩身掣臂奋力将长剑甩出!
与此同时,另一枚铁弹子去势更疾,只听“咣”一声大响,铁弹子仿佛长了眼睛般大力轰中陆向飞的腰间佩剑,陆向飞猝不及防之下倒身猛退,“砰砰砰”撞翻了三个桌子方才止步,他的长剑连鞘带刃已断作两截!
霎时间,窦家酒肆内一片沉寂,沉寂得落针可闻。
卢玉峰憨笑连连,道:“四弟,昨日你才向素婉讨教‘回马枪’,不想今日却被你使成了‘回马弹’,可喜可贺!”
李素婉喜不自胜,道:“四弟,若是你能凭这招‘回马弹’携手美娇娘,当如何谢姐姐我?嘻嘻!”
郭亮方脸含羞,道:“素婉姐姐不要取笑小亮子啦,我还要和任姐姐多说一会儿话哩,阿丑,你替我教训一下他们吧!”任秋雁哪能想到郭亮竟有如此神技,再不敢暗笑他,心中自是多了一份钦佩。
冯铁志和陆向飞本已被郭亮的“回马弹”惊得冷汗涔涔,猛听李素婉和郭亮合起火来冷嘲热讽,更是惊怒交加,浑身颤抖不止!
这时,一直默默坐在桌角的阿丑突然起身,道了声:“好!”
他赤发褐面、长臂宽身,活脱脱是那地狱里的判官钟馗,不由分说径往冯陆二人冲来,而且越冲越急,一身黑布衫迎风呼呼啦啦响个不停。
冯陆二人冷不丁见一个相貌离奇的怪人迎面冲来,心下不敢怠慢,当即列开架式尽出生平所学,挥掌向阿丑左右夹攻而去。
哪知阿丑近得二人身前,突然侧身正旋作一团褐球,褐球左右两侧闪电般伸出两只褐爪,恰好揪住冯陆二人攻来的两掌,往中央只轻轻一拢,蓬的一声闷响,冯陆二人结结实实地相撞在一起,直撞得七荤八素,双双委顿在地。
阿丑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举起两个醋坛大的褐色拳便砸往二人的天灵盖,卢玉峰急喊一声:“阿丑,拳下留人!”
阿丑立即收拳在半空,向卢玉峰嘿嘿笑了两声,便闪电般转身奔回桌角,若无其事地大吃大喝起来。
秦红玉啧啧称赞,道:“阿丑这招‘移山换岳’竟已臻化境!你们几个都要用心了。”卢玉峰等人连连点头称是。
萧韵兰微笑着给阿丑整饬了一下衣帽,李素婉则往阿丑盘中连夹几个大包子以示奖赏,阿丑也毫不客气,瞬间风卷残云般把包子吃个罄尽。
这时,冯陆二人浑浑噩噩地从地上爬起,额头上各鼓起一大块青肿,一摸之下更是疼得龇牙咧嘴,模样滑稽至极。
穆玄清厉声道:“冯铁志、陆向飞听着!在你师父病愈之前,冯铁志只是代行掌门之职,若再敢怠慢你们师叔,我们见着一次打你们一次!轻者打成残废,重者结果性命,听明白没有?”
冯、陆二人似两个瘪了气的球,立睖着眼点了一下头,算是答应。
卢玉峰道:“姜大叔,您快去卧榻休息吧,两位兄弟既已知错,我们不会再为难他们,等姜大叔热症一除,我们立即赶往贵派为任掌门医治!”
冯、陆二人闻言立即对视一眼,嘴角都现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姜川道:“小峰,就按你说的办。你四弟小小年纪就身负绝技,还有这天生神力的大汉,当真是后生可畏!看来我是老了,老了!”言罢,他嗟叹着扶住孟绍平的肩膀,往二楼客房走去。
此时,郭亮和任秋雁竟真的你一言我一语攀谈起来,郭亮把少时渔猎的趣事讲给任秋雁听,任秋雁出身名门大派,自小便被派规约束甚严,哪听过如许乡野逸趣?她听到惊险处便不由娇呼连连,听到化险为夷时便嫣然生笑。
冯铁志听得妒火中烧,却不敢发作,忙吩咐店小二端来酒菜,道:“雁师妹,咱们到现在还空着肚子呢,过来一起吃点吧!”
任秋雁道:“大师哥,我和郭兄弟还有话要谈,你和二师哥先吃吧!”恰在这时,孟绍平服侍姜川卧榻休息后,正从酒肆二楼走下。
萧韵兰何等聪慧,当即言道:“秋雁妹妹,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和四弟及三位师哥,都来我们这张大桌上坐,大家边吃边谈岂不热闹?”任秋雁和郭亮闻言欣然点头,与孟绍平一起,都到厅堂正中的大桌上坐定。
任秋雁见冯陆二人端坐不动,道:“大师哥,二师哥,这位姐姐盛情难却,你们一块过来坐吧!”
冯铁志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自酌自饮,陆向飞眯着眼冷笑几声,道:“师妹,三师弟,既然你们这么喜欢和外人坐在一起吃,我们又怎敢勉强?”
卢玉峰见任秋雁和孟绍平面露尴尬,憨厚一笑,朗声道:“如今契丹人虎视北疆,我们汉人江山岌岌可危,乱世之中,大家能相聚便是一种缘分,何必再分什么彼此?”
穆玄清吟道:“‘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今日我等相聚之地便是旧都长安,大唐遗韵尚存,太白之雅音犹然在耳,咱们今日不醉不休!”
大桌上的众人豪兴大发,齐声道:“不醉不休!”少顷间,众人推杯换盏,诉尽衷肠,直至深夜才散。阿丑住不惯客房,郭亮便索性陪它一道,分卧在两辆马车中听雨而眠,卢穆常三兄弟和秦萧李三师徒各居一室。
当夜无话,卢玉峰直睡到雄鸡唱晓、天色微白方才醒来。
卢玉峰见穆玄清早已起身出门,常少游还在蒙头大睡,忙催他起床,二人更衣洗漱后一起下楼,只见厅堂之中孟绍平、任秋雁正服侍姜川喝煎好的药汤,萧韵兰和李素婉亲自下厨,正在做几式面点。
秦红玉道:“玉峰,我一大早就没见着你二弟、四弟和阿丑,连那冯铁志和陆向飞也不见了人影。”
卢玉峰也正自纳闷,却见穆玄清和郭亮、阿丑冒着小雨从街口牵来十二匹骏马,拴在酒肆门口的三辆马车上,卢玉峰忙迎出门去,道:“二弟,怎么,你们一大早去马市了?”
穆玄清道:“我已料到那冯铁志和陆向飞定会不辞而别,为防他二人去剑阁派‘恶人先告状’,我一大早便和郭亮、阿丑去马市买来六匹好马。”
卢玉峰以手加额,笑道:“幸亏二弟思虑周全,否则真误了大事!”
他拉着穆玄清一同走入酒肆,道:“姜大叔,救人如救火,稍后我和二弟、三弟、绍平兄四人八骑,腾出一辆四乘马车由任叔叔、秋雁乘坐,咱们星夜兼程赶往千里之外的剑州,不知您意下如何?”
姜川连连称赞,道:“小峰,你们考虑得甚是周全,我连服两次你的草药,身体已无大碍,好,咱们速回剑州,一刻也耽误不得!”
这时,萧韵兰和李素婉端来热气腾腾的面点,忙招呼众人一起品尝,几式面点都是外酥里嫩、回味悠长,众人吃了都是赞不绝口。
常少游调侃道:“羡慕羡慕真羡慕,大哥真有福气啊。”
李素婉笑道:“常三哥,这么多好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啊。”
任秋雁一脸疑惑,道:“到底哪个是卢大嫂?我还不知道呢。”
卢萧李三人正在尴尬,郭亮心直口快,笑道:“任姐姐有所不知,韵兰姐姐和素婉姐姐都是卢大嫂。”
萧韵兰娇嗔道:“小亮子,你的耳朵是不是欠拧了?”
李素婉哪由分说,揪住郭亮的右耳便拧了一轮。
郭亮捂着耳朵惊呼:“人家韵兰姐姐都不动手,素婉姐姐你真拧啊?”
李素婉笑道:“你何时见我假拧过?”
常少游笑道:“大哥,往后你要在耳朵上戴个铁箍才行。”
李素婉道:“我先试试常三哥戴着铁箍没有?”说罢她扬手便要去拧常少游的耳朵,常少游惊得三魂出窍,一窜一跳地躲开,惹得众人皆笑。
烟雨朦胧中,卢穆常三人六骑在前,三辆四乘马车在后,驰出京兆府城,直奔向西南方的蜀地剑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