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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你怎么找来的?”张幕万分警惕地问。童笙刚想回答说那个报童把她给带来的,但立即收住口,怕给那个小孩带来麻烦,她说:“先让我进去!”张幕把童笙让进房间,又习惯性地向外探了探头,看看有没有谁跟在后面。童笙走进客厅,正好看见嘴里嚼着鸡肉,从厨房走出来的报童。她微微一笑,回身看着张幕,然后指着报童问:“这就是你的联络员吧?”王锤看见今天跟踪的漂亮阿姨突然走进屋来,非常吃惊,他停止咀嚼,鼓着腮帮子,盯着童笙,说不出一句话。张幕向王锤挥了挥手,让他回到厨房,然后追着童笙问:“你怎么知道是他?今天不是没接上头吗?”童笙问:“你可能已经知道乔大柱今天中午被杀的事了,是吧?”张幕装着糊涂,问:“谁是乔大柱?”“经常在我父母家门口卖冰糖葫芦,你来找我父亲的时候,不可能看不到他,你肯定有印象。作为一个特工,他的最低职业要求,就是对周围的人或者事过目不忘。”“哦,我记得他,然后呢?”张幕迫不及待想知道后面发生的事。童笙坐下,冷冷地盯着张幕,说:“那你知道他是苏行那边的人吗?”“苏行?”张幕还想继续装。“你不会忘了这个名字吧?你告诉过我,苏行是保密局派来抢夺我父亲的人。”“对,对,我是这么说的,事实上,的确也是。”张幕信心十足地说。“涂叔叔临死前也这么说。”“你说……说……什么?咳咳……”张幕睁大眼睛,嗓子眼儿像要冒烟,咳嗽起来。“从你这里逃出去的涂哲,临死前为你做证,说你是共产党,而苏行,是保密局特务。”张幕不相信,他仰头张大嘴哈哈狂笑着,连嗓子眼的小舌头都露了出来。他上气不接下气说:“童笙,你可……可真能开玩笑,涂哲跟他们是一伙儿的,他要为苏行做证,怎么可能为我……”他收住笑容,问,“他……他真这么说?”“在嘉诺撒医院,他死在那儿,我在场,亲耳听见。”“死……死了!?他……”张幕嘴里念叨着,目光开始游离。他一万个不相信涂哲会为他做证,除非他被毒药毒糊涂了,除非他脑子已经分不清南北,除非他真的……“那你说,涂哲是哪边的?”张幕问。“亏你还是个特工,想也想得出来,你和苏行都号称自己是共产党人,而涂哲最终为你正名,你说他属于哪边的?”“他跟我是一边的……不可能,不可能!”张幕快要疯了。“怎么不可能?他和你都是共产党,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是一起为共产主义奋斗终生的同志,你们之前不认识吗?应该不认识。如果认识,你就不会绑架涂哲了。对了,之前你曾经告诉过我,涂哲是共产党的死对头,是跟苏行他们一伙儿的……”“是,我是这么说过,我不否认,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张幕的眼睛快要冒出火来。

“我想也是,不然你不会对涂叔叔下那样的狠手,你们之间肯定有很深的误会,除非你不知道涂哲是共产党,你从一开始就错误地认为涂哲是苏行那边的人……”“我只是稍微使用了一点点技术手段,哪想到他身体不好,扛不住……”张幕根本不顾童笙在说什么,只顾自己一个劲地唠叨,他的脑子已经乱成一锅粥。

“好一个技术手段,涂叔叔那么大的个子,死的时候,竟然……竟然……”童笙鼻子一酸,说不下去了。

“是误会,肯定是误会。我告诉你,童笙,在战场上,经常有打死自己人的事情发生,子弹又没长眼睛,再说,瞄准器有时候也出毛病。”“谁告诉你涂哲要为苏行做证,谁就是你的瞄准器,错就错在瞄准器上。”童笙斩钉截铁说道。

“对呀!谁告诉我的呢?”张幕自言自语着,脑子里顿时浮现出那晚从门缝塞进来的那张纸条:

万分紧急!!!共党分子苏行,无任何证明,难取信于教授。唯一能证明其身份,并被教授认可的人,为《大公报》编辑部主任,共党特工涂哲。

谁给我的这张纸条?这不是毛局长说的“天罗地网人山人海”吗?不能怪他,是提供情报的“黄雀”出现失误。过去在军统,曾经出现过多次误杀自己同志的事件,光是1941年,就有145位优秀的特工死在自己人的刀下,这些令人痛心的误会,都是由于情报不畅所致。虽然那些牺牲的同志都在每年举行的“四一大会”上受到祭拜,而且是蒋委员长主祭,规格不可谓不高,但误杀总是让人心痛的。他们那么优秀,卧薪尝胆,吃苦耐劳,最后没有死在敌人的枪口下,却被自己的同志夺去性命。现在,他就有可能扮演了这样一个自相残杀的杀手,这事要是传到毛局长那里,是要被组织制裁的,最起码也要坐好几年牢房。张幕浑身颤抖,不敢再想下去。

“说说你怎么知道我的联络员是谁的?”张幕岔开话题,有气无力地问,实际上他的脑子一直离不开涂哲。

“涂哲的事我们先不说,”童笙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割在张幕的脖子上,“就说今天中午乔大柱被杀的事。如果乔大柱真是苏行他们一伙儿的,那么他也是保密局特务,可以这么说吧?”“绝对是。”“那杀他的人是谁?一定是他的对手共产党。谁是共产党?你是共产党,难道是你杀的乔大柱吗?”童笙的口气咄咄逼人。“我没有杀他!真的没有!我只是派我的联络员跟你接头,根本不知道乔大柱他们也在那里监视你。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你怎么知道那个小孩是我联络员?你又是怎么跟来的呢?”“凭感觉,没什么特别的。”“不可能,凭感觉就能找到我这里?女人的第六感有时候准,但大多数时间是盲目的,我不相信。”他绕来绕去,绕不出涂哲。童笙伸出手,示意张幕打住,别提涂哲。张幕懊恼地点着头,恨不得这辈子不认识涂哲。童笙说:“其实很简单,乔大柱和他同时出现在船舶公司附近,这肯定不是巧合。一个是经常在我父母家门口的特工,一个是经常在毕打街卖报的报童,他们同时出现在船舶公司的几率非常小,他们之间,或者跟我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这就是感觉。”“还有呢?”张幕饶有兴趣地问,他觉得童笙的思维非常有逻辑性。“你今天说,要派联络员来取名单,你应该比我父亲还急,所以不会爽约。

那么谁是取名单的人呢?乔大柱?不像,因为他是苏行那边的人,而且被一个不知道什么来头的人杀了,我姑且信一次不是你杀的……”“真不是我杀的……”张幕一脸无辜。“那么剩下的,有可能是那个报童。当然,我只是猜想,没有轻易下判断,所以我没主动跟他联系,再说当时他吓得说不出话来,就算我蹲在他面前,他也不会说出接头暗号。我决定观察观察再说。晚上下班时,我发现他站在船舶公司大门口,算时间,他已经站在那里好几个小时了。当然,也可能他在等别人。至于等谁,还不知道。那么好吧,不管他等谁,我决定跟着他,看他到哪儿,于是,我看到他回到了你这儿,于是,我看到你拿着手枪探头探脑,于是,我最终判定,他就是你的联络员。有错吗?”“于是……”张幕一脸失望,“没错!”被一个女人轻易寻到他藏身之处,总是让人很沮丧的。

“你怎么认识这个报童的?为什么找他?”童笙突然问。“就在大街上认识的,去你家找你父亲的那天早上,我看他可怜,就把他带到我租住的家里来了。我想帮帮他,让他过上好日子。”“为什么是他,而不是其他卖报的小孩?”“没原因,就是感觉,就跟你刚才说的感觉一样,第一眼就喜欢他,不喜欢别人。”“他还是个孩子,我真的不敢相信,一个共产党特工,竟然指使一个孩子充当他的联络员,你却躲在幕后。”张幕的脸阴了下来,像涂了一层蜡。他说:“童笙,我只能说,你仍然生活在童话里,你以为战争是过家家吗?小孩怎么了?你见过淞沪会战中,为了抗击日本鬼子,给浴血奋战的十九军将士送水的儿童吗?你见过长沙会战中,为了掩护国军撤退,故意给鬼子带错路的女孩吗?”“好像你是国军一样。”童笙低低说。“我……”张幕一时语塞,“我说的是国共联合抗日的时候,不是现在国共翻脸六亲不认。就说我们共产党吧,对,我们共产党,”张幕重复了一遍,好像这样他真成了共产党,“也有英勇的小八路,那些儿童团的团员,都是十几岁的小孩,报纸上都登过的,你没看见过吗?”张幕急赤白脸解释着。

“那是战争,全民无论老少,都在抗击外来的侵略者,而你现在从事的是特工,是最危险的特工,怎么能用利用一个小孩子……”“特工的工作性质,就是战争。”张幕冷冷地说,“我们可以不讨论小孩了吗?现在抛开小孩子,我们已经直接见面了,无须暗号,现在你可以把名单交给我了。”“我当然要交给你,否则我就不会跟来了。”童笙打开自己的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大信封,递给了张幕,“都是爸爸的好朋友,爸爸说,相信你,一定能把这些朋友一起带向北方。”张幕接过信封,边打开边说:“你回去转达教授,请他老人家放心。明天我就着手办理这项工作,而且,我相信,我会圆满完成这次任务的。”张幕迅速扫视着名单,“到时候,请教授跟他的老朋友们在北方团聚吧!”“好,那我就回去了,你自己小心!”童笙站起身。张幕也站起身,说:“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去?要不我送送你?”“不!”童笙摇摇头,“不必了,我出去等计程车,你还是专心干你的工作吧!

我和爸爸等你的好消息。”“好吧!那……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保密,为我保密,不管谁问起,你都要坚守这里的秘密,不要对任何人说我住在哪里,如果被苏行他们知道,我会被他们杀掉的。”童笙点了点头,说:“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张幕打开门,想拥抱一下童笙。但童笙没这个意思,好像积攒了十多年的感情,都被昨天挥霍了。他讨了没趣,目送着童笙消失在黑暗中。关上门后,王锤立即从厨房走了出来。他问:“叔叔,阿姨怎么知道我们住这儿呢?”张幕本来想斥责王锤几句,转念一想,埋怨王锤已没有实际意义,再说,他毕竟是个孩子。张幕揉着王锤的头发,问:“烤鸡怎么样?”“好吃。”王锤说着,又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意犹未尽的样子。“明天再买给你吃。好吧?”“好!”王锤一脸灿烂。“今天肯定累了,你去洗洗,睡吧!记着,跟叔叔在一起,要养成睡觉前洗脸洗脚的好习惯,不能再像以前,知道了吧?”“知道了。”“去吧!”张幕催促着,他现在没心思跟王锤聊天,也没心思琢磨童笙送来的那份名单,他的脑子始终离不开涂哲。妈的!妈的!!妈的!!!张幕连骂三声,这个又高又大的老头子,竟然是自己人,临死前还为他做证,这是怎样的一种奉献精神?被毒成那样,还没忘履行自己的职责,太佩服他老人家了。那个在门下塞纸条的“黄雀”可能不知道他,但毛局长肯定知道,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什么天罗地网,什么人山人海,都是屁话。张幕越想越气,最后他把气头放在所谓的“黄雀”身上了。他判定,老妇绝对是“黄雀”,一边帮我扫清障碍,一边提供没有经过甄别的情报。就是她害死了涂哲,不是我!

张幕把M1932驳壳枪零件一一拆开,又把子弹一颗一颗摘出,然后又重新装好枪,子弹上了膛,他慢慢举起枪,瞄准墙上一幅油画。油画上有一个背着柴禾的老妇,佝偻着腰,头上缠着白色头巾,穿一条皱巴巴的裤子,正蹒跚着朝山里走去。

张幕想,必须马上找到那个老妓,适当的时候,立即把她变成油画。

13

三菱Ki-57-II型运输机在云层上端平稳地飞行,一轮皓月悬挂在蓝色的夜幕,悄悄地跟随着。王大霖看不到月亮,这架在抗战中缴获的日本飞机没有舷窗,12个人只能分成两排,面对面坐着。他们没有人说话,默默地听着飞机发动机发出低沉的隆隆声。

王大霖挑选的这11个人,汇集当年西北公学最优秀的人才。他们掌握着徒手格斗、射击跳伞,以及熟练的驾驶技术;他们可以爆破,暗杀,刺探情报,跟踪与反跟踪,偷拍与窃听。当然,他们还可以迅速伪装成各种身份的人,操各种方言,甚至会易容术。他们能分辨各种毒药,能适应各种环境。他们不喜欢正面作战,喜欢布设置人死地的陷阱,无声无息地突袭。一旦接获任务指令,无论是野外露宿,还是潜入危机四伏的城市中央,他们都能够出色地完成任务。最重要的,他们每个人的思维方式都特别严谨,在最关键的时刻,可以冒死出击,也可以佯装退缩,一切都以胜利为目的,而不在乎手段。为了胜利,他们甚至可以造谣惑众,引起人群骚动,从而脱身险境。对于一个微小失误便意味着死亡的群体来说,谨慎是最最重要的基本素质。

王大霖很满意自己的队伍。

已经飞行近3个小时,快接近空投地点了,王大霖想。

此刻,这架重达9吨的运输机飞抵粤北山区上空,已经降到安全的跳伞高度。“嘟……嘟……”机舱里红灯闪了起来,把每个人的脸都映红了。这是跳伞的预备信号。

12个人,齐刷刷站了起来,开始低头检查携带的装备。

“到达空投地点,到达空投地点!”机舱的扩音器,传来飞行员的指令。王大霖侧着身子,奋力拉开舱门,风立即灌进机舱。机舱里悬挂着的伞钩、水壶顿时摇晃起来,相互撞击着,发出咔咔的声音。每个人的衣服、伞包、带着风镜的帽子,都被风吹皱了。舱门外,明月在上,而下面一片漆黑,像一个无底洞,随时准备吞噬他们。王大霖回头向同伴们点了点头,然后一纵身,向黑暗中跳了下去。同伴们排着队,一个一个从机舱门向外跃去,跳出舱门的同时,他们的身影就被风刮得无影无踪了。

王大霖离机后,顺着飞行方向飞了10秒,然后垂直向下坠落。他的脸已经变形,肌肉互相扯着。他闭着嘴,伸直身体,像根钢笔一样,向黑暗中快速坠去。他看见头顶上有几个黑影,或者蜷缩着,或者笔直着,或者翻滚着,跟着自己,有一个像快要砸在他身上似的。等降到一定高度时,他们就可以打开伞了。他知道高度越低,留空时间就越短,同时危险性也越高。

必须低空跳伞,不然他们就是人家的靶子。他心里默默数着:“……5,4,3,2,1--”开伞!嘭的一声,伞顺利打开了,王大霖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重新拉向天空,随即又急速向下坠去。耳边的风没那么大了,他可以从容地睁开眼睛,从容地呼吸。他看到了山的轮廓,树的枝桠,以及被月光照亮的河水,他还发现地面有一团火熊熊燃烧着,那是前来接应的游击队点的。他拉紧伞绳,调整着,向火堆方向移去。

在落地的一刹那,他听见四周哗啦哗啦地响了好几下,那是战友们的降落伞挂断树枝的声音,紧接着,他听见一个洪亮的声音喊道:“去哪里?”“向北方!”这是事先设定好的接头暗号。看来,接应的游击队来得挺准时的,王大霖边回答边解开身上的伞绳。

几个打着火把的人走了过来,把王大霖围住。“你叫王大霖吧?”一个身材敦实的男人问。“是。”他答应着,抬头想看看那个人长什么样。但是天黑,实在看不清那个人的相貌。邓杰说接应他们的是一个个子不高,敦实,黑黝黝的汉子,大约45岁,名叫麦龙。从来者的轮廓看,跟邓杰说的很近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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