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祁师长摇头冷笑，指着地图说：“你不看看敌人的后方有多少兵力？是两个团，主力分布在这三个大据点里，你的一个团围得了吗？你孤军深入，搞不好还会被敌人围起来吃掉。你还得好好学啊！古人说‘水无常形，兵无常势’，战有定数，但无定式。能说出个一二就行！今天就说到这里。还可以怎么打，你们自己继续思考去！”
两个“考生”和几个听众都长吁了一口气。
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大家扭头一看，见刘参谋长拿着一份文稿，坐在葡萄架外面的一把椅子上，正在点头微笑。
“老刘，有事吗？”祁师长问。
刘参谋长站起身边走边说：“我来请师长审签这份文件。我听了好一会了。后生可畏呀！”
“随便聊了聊。”祁师长接过文件说，“给独立团派人的事，就按你的意见办吧！”
三
第二天下午，冯成杰骑马赶到坐落在草原深处、四周是农业区的达里图镇，来到了设在德林汉王府的独立团团部。他背着背包，走进了前院东侧庙殿式大屋的时候，胖乎乎的团长刘尚武正和一位军官下象棋，他敬礼说：“报告刘团长，祁师长派我来给您送信！”
刘团长挥挥手，打发走了下棋的军官。接过信，漫不经心地问道：“师部派的人，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已经到了。”冯成杰说。
“是哪一位？”刘团长边抽信笺边问。
冯成杰没说话，解下背包放在一张椅子上。刘团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把目光移到了信笺上。
刘团长看着信，惊异地抬起头，盯着冯成杰看了片刻，又把目光转回到了信上，看完信问道：“你就是冯成杰？”
“是！”
“师长的特派代表？”
“是！师长派我来跟着您学习作战。”
刘团长把信扔在桌子上，发起了牢骚：“老祁是糊涂了还是咋的？马号里没马，牵头毛驴充充数也就罢了，怎么能把绵羊也赶上阵来了？”
冯成杰笑呵呵地走到刘团长跟前：“刘团长，我想您一定知道，马有马的好处，羊有羊的长处。您没听说过吗？古时候，我们的老祖宗在高山峻岭之巅修长城的时候，那一块块城砖不就是用羊驮上去的吗？”
“我这里不需要能驮城砖的羊，只需要能带兵打仗的将！”
“我听师长说，您这里不缺能带兵的将，只缺能驮城砖的羊。”
刘团长似乎回过味来了，问道：“你知道仗怎么打吗？”
“卑职谨听团长赐教。”
“我在问你呢！”
冯成杰把目光转向屋外，“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你现在设团部的这地方，就是我们拿下来的。”
“装神弄鬼的，那也叫打仗？”
“‘兵者，诡道也’。不管怎么打，能把仗打胜就行。那么，您说说，怎么打才叫打仗？”
“我，你还没回答我呢！”
“以卑职之见，仗该怎么打，要根据战场上的实际情况来定。而战场上的情况又是千变万化的。总的要求是要‘因敌而制胜’。”
“啥？‘迎敌直胜’！怎么迎敌直胜？”刘团长瞪直了眼睛，因为这个小中尉说的话，他确实没完全听懂。
“是‘因敌而制胜’。这是兵圣孙武先生说过的话，原话是‘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先哲们把它概括为‘因敌而制胜’。”冯成杰走到棋盘跟前，走动了一枚棋子，“就好比下棋，只有根据对方的棋势，决定自己的棋路，尽量用自己的棋路，去破坏对方的棋势，你才能取胜。这就叫‘因敌而制胜’。如果看不清对方的棋势，胡走一气，那你就非败不可。”
刘团长一怔。他曾用这一招，难住过许多派到他手下来的军官。只要对方稍一打啃，他就会借题发挥，借机发威，使对方从此不敢再在他面前龇牙。今天，他见师长派了个毛孩子，以特派代表的身份来辖制独立团，觉得师长有点太小瞧他了，心里很不高兴，不仅想用这一招，难住师长派来的这个在他看来不合格的特派代表，还想借茬把他打发走。没想到，这个小连副却不吃他的这一套，说起话来滴水不漏，而且一张口就把兵圣搬了出来，反倒把他难住了。看来，老祁没糊涂，这小子肚子里有些货。于是，他使出了第二招：让他做一件他无法做到的事情。
“说得好听没用，现在，有一个问题，你来帮我解决一下。”刘团长走过去，拿起指示棒，指着挂在正墙上的军事形势图说：“最近，敌人又给我们正面的图克特城，增派了一个营的兵力，对方的兵力、火力都超过了我们。前几天就抢占了我们的以卧牛镇为中心的这块土地。你能给我们也增派一个营的兵力吗？”
冯成杰笑道：“我不就是派来的兵吗？刘团长要是你信得过我的话，就请您下道命令，派我到一营去！”
“就你一个人去？”
“是！如果三天之内，我拿不出令师长和您满意的作战方案，卑职愿意接受你的处置。”
刘团长又一怔，心想，看来这小子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他对如何解决独立团面临的问题，已经胸有成竹了。是不是长官们已经给他面授过机宜了，而且还想让他独得一次军功？我当然不能给他这个机会！便说：“那倒不必了。有什么办法，你说就是了。”
冯成杰已经想到刘团长会拒绝他的要求，说：“等我到前沿摸清敌情后，办法总会有的。”
四
当天晚上，冯成杰就去了驻守在卧牛镇侧翼的一营。他了解到的真实情况是，不是敌人太强大打不过，而是团指挥官缺乏大局意识和必胜的信心。战前决策时，总在考虑怎么打才能不丢坛坛罐罐，这么打怕丢地盘子，那么打怕牺牲太大，怕这怕那，到头来总是主意不定，打起来总是输多胜少。营连军官们受刘团长的影响太深，怯战心理普遍严重，都不敢放开手脚干。他依据改变这一现实需要，制定上报了收复卧牛镇的第一份作战方案。
五天后，独立团收复了丢失的防区。
刘团长在电话里是这样汇报他们的战绩的：
“报告师长，我们按照您的命令，今天凌晨，派出一个营在图克特方向设伏，派出四个连，向盘踞牛卧镇的敌军发动了突然袭击。老天很赏脸，在我们排兵布阵的时节，突然下起了暴雨，龟缩在未建成的据点里避风躲雨的鬼子和伪军，招架了一个来小时，发现后路被截断了，就丢弃卧牛镇，绕道逃回图克特去了。打死了十四个鬼子和伪军。我们受伤二十人，阵亡七人。”
“敌死十四，我伤亡二十七，代价虽然大了些，但是把失地收回来了，这就不错！你要注意，敌人马上还会反扑。”祁师长在电话里说。
第八天下午，刘团长再次向师长汇报战绩：
“报告师长，您真是料事如神，敌人果然又扑回来了。中午，鬼子和伪军出动了近千人来攻打卧牛镇。我们集中全团主力，把鬼子堵在卧牛镇以南的酸枣沟，把他打了个找不着北。前线的战斗打得正热闹的时候，我们的那支化装成茶盐贩子、皮毛贩子的短枪队，混进了图克特城，趁着城内空虚，炸掉了敌人的一座弹药库、一座粮库，袭击了敌人的军营。把鬼子的司令部的几间房子也炸了个墙倒屋塌。短枪队虽然只有三十个人，可把图克特城搅了个天翻地覆。开到前线的鬼子得到了消息，立即撤回去保老巢去了。这次打死了七十四个鬼子和伪军，我们伤了二十九人，阵亡十二人。今天这一仗您计划的好，我们打起来也带劲！”
听完刘团长的汇报，祁师长说：“怎么样？那三十个人不装神弄鬼，不豁出命来，你能打胜这一仗吗？”
“兵不厌诈嘛，不管怎么打，能把仗打胜就行。”
“这话听起来咋好像是冯成杰说的。他人呢？”
“他带队去了图克特城。现在还没回来。”
“我知道了，你是想争口气，把他支开，由你指挥打胜这一仗，是吗？”
“有这么点意思。您不愧是师长，啥事都瞒不过你。”
“今天这一仗你指挥得不错。下一步怎么巩固扩大战果，你们先拿个方案，由我的特派代表向我呈报。”
第十天下午。
刘团长又要通了师长的电话：“报告师长，今天的这一仗没打好。鬼子来进攻，我们迎上去，在半道上打伏击，交火不久，鬼子的大队人马就缩回去了。只派了一股日军敢死队和两个连的伪军跟我们纠缠。我们还等着收拾鬼子的大队人马呢，没想到另一拨鬼子摸到了我们的后方，跟我们的守备部队干起来了。卧牛镇又被鬼子抢占了。要不是三营回防及时，我们的团部几乎被一小股敌人端掉。”
“冯成杰呢，让他接电话！”
“他还在卧牛镇前线。”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你给我说实话。”
“不见了鬼子的大队人马，我说不对劲，他说没麻烦。鬼子的大队人马，肯定藏在牛背山后面以逸待劳。等我们把弹药、精力消耗的差不多了，他们就会突然打过来的。”
“乱弹琴！他是鬼子的参谋长吗？”
“发现敌情后，我们把大队人马拉过来对付大股敌军。敌人乘机攻占了卧牛镇。打垮敌军的主力后，我们重新包围了卧牛镇，敌人遭到了我们的四面围攻，已经招架不住了，正在想办法脱身。天黑前，一定能把卧牛镇重新收回来。”
“不要气馁，打完这一仗，好好总结经验教训。冯成杰回来，让他给我回电话。”说完这句话，祁师长放下了电话。
重新收复了卧牛镇，冯成杰赶回团部，做好了挨骂的准备，给祁师长挂去了电话，祁师长听完他检讨式的汇报，只说了一句话：“你要学点如何钻到敌方指挥官肚子里去考虑问题的本事！就今天的这一仗，你写一封总结经验教训的汇报，给我送上来！”
报告写好送上去了。独立团接连打退了敌人的几次反扑，还主动出击，打掉了敌人设在卧牛镇正面的几个据点，围攻了一次图克特城，把鬼子教训老实了，暂时不敢再来骚扰了。
独立团打了胜仗，收复并守住了失地。而参谋长刘恒夫却遭到了许多人的非议。副师长余汉章把他找去狠狠地训了一顿：“独立师再没人了吗？放下那么多校级军官你不派，单派一个新兵蛋子去独立团，这成何体统？再没有人派，也轮不到一个小连副呀？现在军官们意见很大，你马上把冯成杰给我调回来！”
刘恒夫说：“冯成杰不过是祁师长派到独立团的‘传话筒’而已，何必……”
“‘传话筒’？有既出谋划策，又带兵作战的传话筒吗？”余汉章打断了刘恒夫的话，更为恼火地说。
“师长、团长都有命令，他只能服从。该打的仗都打胜了，有意见，可以直接去找……”
“团部几乎被敌人端掉，他打的那是什么仗？老祁为什么会派他？馊主意不就是你出的吗？请你马上转告祁师长，立即把那个新兵蛋子撤回来，再这样下去，独立师可真的要乱套了！”
祁师长听了刘参谋长转告，无奈地摇摇头：“我也听到了不少闲话。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见不得别人烟囱里冒烟，自己不干事，看见别人做出成绩，他们就跑出来挑刺。我已经答应老刘了，等帮他把整训计划搞好后，就让那愣小子回来。”
刘参谋长说：“我还有个想法。余副师长一直认为，前不久，在青南县城里挖出日伪敌特的事，是警卫连长任玉彪的功劳。他多次向我提议，要把任玉彪调到情报处去当副官，咱们不妨做个顺水人情，答应他的要求，让任玉彪到情报处去，让冯成杰接任警卫连的连长。”
祁师长不假思索地点了头：“可以！那个小任本来就是老余推荐上来的人。他见了老余总是点头哈腰的，像条摇头摆尾的哈巴狗，实在叫人看不惯。我早就想把他调开。关乎到大家身家性命的事，可不能交给一个心术不正的人去掌管！”
五
冯成杰走马上任当了警卫连连长，挂上了上尉军衔，祁玉龙的心里不舒坦了，而且可以说是闹心到了极点。晚上回到卧室，心里的那团火还在燃烧。
他和他，一个是富甲一方的财东家的少爷，一个是一贫如洗的长工家的后人。他和他，似乎生来就是一对见不得、离不开的冤家对头。上学的时候，从小学到高中，两人一直是同班同学，而冯成杰一直事事都胜他一筹。每次考试，得第一的总是长工儿子，少爷从来没进过前十名。老师老是表扬长工儿子的字写得好，是刚柔并济、工整娟秀；老是批评少爷的字写的难看，是狗缺耳朵鸡断腿，鸭子上架胡乱飞。上了中学选学生会干部，没人提少爷的名，而长工儿子却一次又一次地被选成了主席；少爷从小就喜欢他的表妹李珍玉，没想到，成年后的表妹，却对长工儿子情有独钟；更没想到，他的姑父会在临咽气的时候，让长工儿子和他表妹拜堂成亲。他亲眼看着长工儿子被抓了壮丁，也得知他被送进了叔父管辖的军营。军校毕业，他接到被派到独立师的通知的时候，也曾得意过一阵子。心里早就打好了算盘，风水轮流转，现在，我是军官，他是士兵，总算能压他一头了！看在同乡的分上，我可以先让他给我当个端茶倒尿的勤务兵，等哪天高兴了，提拔他当个副官，让他给我当跟屁虫。没想到，当他走进军营时候，看见他和自己一样，也成了少尉军官，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更没想到，正式当兵才几个月，他的领章上就比自己多了两颗豆。这怎么得了？不行，不能让他就这么一路飙升，得想个办法，让他栽个跟头，坏坏他的运道。最好是让他栽个这辈子永远别想再翻起身来的大跟头，那样，他就永远不会再来给我添别扭了。他正在思谋这件事情，突然听见隔壁余副师长家的院子里有人说话，不由得想起了余副师长姿色不凡的夫人倪月，想起了她的职业和有关她的那些桃色新闻。刚才，隔壁传来的说话声，他听得很清楚，副师座已经被副官请到作战室去了，而倪月却没像往常那样，来找他的邱姨聊天。他猜想，她一定还在抄写机密电报。当写字、机密、抄写电报、绯闻，这些看似互不相干字眼糅合在一起的时候，他茅塞顿开，很快有了一个借助于倪月，让冯成杰栽个大跟头，帮他彻底扑灭嫉妒之火的好主意。当这个主意在他心里形成一个完整计划的时候，他决定立即去找倪月，去完成实现他整个计划的开局之举。
晚十点左右，祁玉龙提着一只装满苹果的网兜，走进了余副师长的家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