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冯成杰办完落实留守处加强防务的事情，回到红格尔图不久，就听到了锡拉木伦前线打败进犯之敌的喜讯。徐三科确实很会打仗，开始接连败退是向敌示弱，诱敌冒进。那个吴大炮解不透其中的奥妙，只想尽快收复失地挽回面子，一再要求带兵冲上去死打硬拼。祁师长赶到喇嘛庙的时候，吴大炮正在徐三科的指挥所里犯倔耍二呢。师长来了，镇住了局面，徐三科顺利地落实了他的作战部署，把敌人两个团的骑兵，引进了夹在两山之间的一片沼泽地，将其一举击溃，而后乘胜追击，彻底打垮入侵之敌。那个把伤手挂在脖子上的黑田二郎，带着残部龟缩到土城子去了。
就在祁师长返回前线指挥部的那天下午，冯成杰接到了留守处主任打来的电话，说警卫连和守备营因防务责任不清，发生了矛盾，要他赶过去协调解决。冯成杰骑马赶到青南县城，来到留守处警卫连的连部，正副连长都不在，师情报处的一名副官坐在那里，刚说了两句话，从里间里走出一胖一瘦两个穿草绿色军服的军官，身后跟着两个端冲锋枪的执法兵。
胖军官拿出一封公函在冯成杰面前晃了晃说：“冯成杰，据我们调查，你是天狼4号密码泄密案的主要嫌疑人。我们奉军统绥远情报站的命令，正式逮捕你。”
冯成杰大声申辩：“你们搞错了！我根本没接触过什么天狼，什么密码，怎么会泄露它！”
胖军官一挥手：“有你说话的地方，行动！”
两个士兵架住了冯成杰的双臂，下掉了他的手枪，瘦军官掏出手铐，铐住了他的双手，喊道：“带走！”
冯成杰被押到院子里，塞进一辆吉普车。车子开出独立师后营，开出县城，一直开进了城外还在训练新兵的小方城，停在了马厩后面的小院子门口。
小院子是师情报处的羁押所，冯成杰曾在这里坐过两天牢。他被拉下车，押进了院子，关进了一间牢房。
当天下午，审讯室里，炉火烧得很旺，烙铁、铁铲烤在火上；十字桩、老虎凳、铁链、皮鞭上的灰尘，已经清理干净。三张桌子摆成一行，主审席上坐着一个中校军官，面前放着几本厚厚的卷宗；集团军保密室的吴主任，坐在主审官左侧；两名书记员分坐在两旁；几个穿白衬衫、黄军裤的壮汉，站在各类刑具旁边；两名持枪执法兵立在门外。
执法兵把冯成杰押进审讯室，按坐在受审人专用的那把椅子上。
主审官发话了，是东北口音：“你叫冯成杰吗？”
“你知道了还问什么？”
“知道我们为什么逮捕你吗？”
“不知道。”
“看来这位先生和所有的罪犯一样，不吃点苦头，就不会承认自己是罪犯。”主审官拍了拍面前的卷宗说：“我告诉你吧，我们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证明你就是天狼4号密码的泄密者之一。你是个有知识的人，我们还是先礼后兵吧，想看看证据吗？那就拿给你看！”
一名书记员拿起一本卷宗走过来，从夹纸条的地方翻开，递到冯成杰面前：“这是不是你写的字？”
冯成杰看了看卷宗说：“是我写的字。是余副师长命令我，帮保密站的倪月副站长抄写的。”
主审官走到冯成杰面前，仍旧慢条斯理地说：“不否认证据，就是承认你有罪。你正是利用帮忙抄写电文的有利时机，窃取泄露了党国的最高机密。你是个聪明人，一定知道审理案件的规则。如果你能主动交代自己的罪行，不仅现在可以免受皮肉之苦。将来还可以从轻定罪。说吧，你是怎样把密码盗出去的？泄露给什么人了？”
冯成杰火气十足地吼道：“一派胡言！我是军人，懂得军法军纪，什么码，密不密，我不知道。就是抄写过的电报内容，我一个字也没外传过。”
主审官轻蔑地笑了笑说：“贼，从来不说偷，说拿。搬出懂得军法军纪做挡箭牌，没用。看来，这位军人，也是个不碰南墙不低头，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蠢货！不给他点厉害，他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用刑吧！”
主审管用下巴指了一下审讯室里最大的刑具。
几个壮汉把冯成杰拉过去，绑在了十字桩上，把他也变成了一个十字。主审官走过来，在冯成杰面前边踱步边说：“小伙子，何必呢？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坦白，还算你主动交代，坦白什么呢？我给你提个醒，你把天狼4号密码交给什么人了？共产党还是日本人？这对你来说不难吧？”
冯成杰冷笑道：“要我说，就一句话，我是冤枉的！我可以告诉你们，什么密，什么码，我不知道；共产党是啥样子，至今我还没见过；日本人见过不少，都是在战场上见的，我已经把他们中的不少人送到阎王那里报到去了。我把那个什么码送给什么人了，那你们把那个人给我带到这里来，让我瞧瞧。”
主审官显出很坦然的样子说：“别着急嘛，会让你看到的。我们是干什么的？情报多得很。就你那点事，我们全知道，等你把盗窃密码的事交代清楚了，还有一件事等着你呢！”
“呸！”冯成杰啐道，“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既然你们有那么多的情报，那个德王公开投靠日本人之前，你们怎么没给你们上司提供一点有用的情报？惹得蒋委员长把你们的总头目骂了个狗血喷头，这事全军都知道，你们怎么不知道害臊？依我看，你们的本事，不过就是会坑害冤枉好人罢了！”
“臭！硬！又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主审官恼羞成怒，斯文落地，露出了狰狞本相，走过去拳头擂着案子，气急败坏地喊道：“我倒要看看，你的骨头到底有多硬！皮鞭伺候！”
两个壮汉扑上去，皮鞭噼里啪啦，劈头盖脸地抽向冯成杰。
冯成杰一边惨叫，一边怒骂：“混蛋……你们冤枉好人……你们不得好死……”
叫骂声渐渐低沉，渐渐停息。鞭声也暂时终止。
一个壮汉们提起一桶水，劈头浇下去，过了许久，冯成杰慢慢睁开了眼睛。一个壮汉拿起了一把烧红的烙铁，主审官又踱到他面前。
……
二
冷飕飕的夜风，卷着细沙浮尘、枯草败叶，呼啸而来，穿过铁栅栏，在狱室里打旋，卷动着冯成杰的蓬乱的头发和被皮鞭撕烂的衣服碎片东飘西摇。也在他身上撒了铜钱厚的一层沙尘。半夜时分，尖利的风声把他从昏睡中喊醒，他听到了风吹树动房摇发出的呼啸声，睁开眼睛，四周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清。他觉得身子下面的床板上，好像钉满了钢钉，刺得他奇疼难忍。双手仍被铁铐铐着。他忍疼挪动了一下身躯，一阵更剧烈的疼痛又猛烈袭来，似钢刀切肤，乱箭穿心，他又一次失去了知觉。
等鸟儿们的叫声再次把他吵醒，已是第二天清晨。大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他觉得身上的伤痛减轻了一些。留守处警卫连的勤务兵吴大宝提着只篮子进了牢房，看见冯成杰的那副模样哭道：“冯哥，你可不能死！你还要教我写字呢。”
冯成杰苦笑道：“放心，我暂时死不了。小江苏不教你了吗？”
“他是他，你是你。你的字写得好看。”
“行。如果我死不了，我就教你。”
吴大宝帮他拂去身上的沙尘，扶他坐起身，喂他吃了一块馒头，半碗小米粥，审讯他的人又来了。
冯成杰再次被拖进了审讯室，按坐在受审人专用座椅上。主审官踱到他面前说：“尝了皮鞭烙铁的滋味，今天该坦白了吧？”
冯成杰脖子一梗说：“想必你们也就那么点本事！我没干任何坏事，要我坦白什么？我们忙着跟鬼子交战，你们却闲得发慌，专找自己人的麻烦。如果想听我们打小鬼子的事情，我可以满足你们。”
“不愿说密码的事，那我们换个话题，说说你的根底吧。你是受什么人的派遣，怎么混进我们的军队的？你的具体任务是什么？”
“我是镇长拿着县国民政府派壮丁的通知书，用绳子绑到军队上来的。到了军队上了，除了训练站岗放哨打仗，还能干什么？听口音，你是东北人，我倒想先打听一下你的根底！”
“交代你的罪行吧！你没资格审问别人。”
“现在，你在迫害抗日军人，在做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每个不愿当亡国奴的中国人，都有资格过问！”
主审官冷哼了一声说：“死硬！有人说，看你鼓动抗日的那股劲，听你鼓动抗日说的话，都像个共党分子。看你这伶牙俐齿，一幅臭硬样子，我断定你就是个共党分子！对付你们这种人，我有的是办法，我会用更厉害的刑具，撬开你的嘴巴！”
“如果鼓动抗日有罪，那么，在你的词典里，一定是当汉奸有功喽？难道这就是你的根底？”冯成杰挺起胸脯反问。
“你……你！”主审官被噎得面孔变紫，挥手喊道，“老虎凳伺候！”
“不敢说，是不是？你在干日寇想做做不到的坏事，你冤枉好人，天理不容！”
几个壮汉把怒骂不止的冯成杰，拖过去绑在了老虎凳上，一个壮汉提起一块砖，准备往冯成杰的脚后跟下垫，就在这时候，屋外传来了嗒嗒嗒的枪声，还夹杂着吵闹声。
“站住！站住！你不能进去！”这是哨兵的声音。
“滚开！想活命的，都给老娘滚开！”一个女人的喝令。
嗒嗒嗒，冲锋枪又响了。
审讯里的人都愣住了，还没回过神，哐的一声，屋门被踹开了。穿着夹克式军服、脚蹬长筒皮靴的倪月，端着一支冲锋枪退进了屋，她用脚蹬上屋门，唰的转过身，把枪口对准主审官喝道：“放人！冯成杰与密码泄密事件毫无关系，他是无辜的，一切由老娘承担，你们立刻把他放了！”
一屋子人不知所措。凶神恶煞的壮汉们一个个眼睛直勾勾盯着倪月，不知是被她的俏丽吸引住了，还是被她侠客般地举动吓懵了，都一动不动的愣在那里；审案官、书记员也一个个呆若木鸡。
倪月见没人动作，前迈了两步，把枪口近对着主审官的脑门喝道：“放人！没听见吗？我再说一遍，电报是我让他抄写的，如果有罪，我是罪魁祸首，我来投案，你们审我不就行啦？这件事与冯成杰无关，你们必须马上放了他！”
主审官摆摆手，壮汉们七手八脚给冯成杰解开绳子，拖下老虎凳，拖过来按坐在一把的椅子上。
主审官小声问吴主任：“不是说，你们把所有涉密人员都禁闭在房间里了吗？她家里没派人吗？”
吴主任说：“派了呀，每家四个兵，院里院外都放了哨。”
“哼！”倪月冷笑道，“我的腿长在我身上，我的枪不吃素。你们在牢房内外放了那么多兵，都没把老娘怎么样。派到我家的那四个毛孩子，只配陪着姑奶奶逛大街！”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倪月在再次把枪口对准了主审官胸膛喝道：“马上给冯成杰打开手铐，放了他，听到了没有？”
主审官挥了几下手，又指了指隔壁的牢房，一个书记员走过去，给冯成杰摘掉了手铐子。两个士兵走过去，拖着冯成杰离开了审讯室。
倪月关掉冲锋枪的保险，把它放在主审官面前的桌子上。拔出手枪，把食指插进了击发机的保险环，呼呼地甩了几圈抓定，放在主审官的面前说：“这两件玩意儿还是暂时交给你们保管吧！万一不小心走了火，打死个把窝囊废事小，误伤了好人，地狱里又要多个冤魂。”
主审官赶忙拿起冲锋枪，交给了身边的书记员。拿起那只小巧玲珑的手枪，装进了自己的公文包。
倪月坐上了受审人的专座说：“想问什么？问吧。姑奶奶赶来就是接受审讯的！”
审讯人员各就其位，主审官问道：“你说吧，你是怎么把天狼4号密码泄露出去的？”
倪月嚯地站起身，不屑地冷笑道：“废话！我没见过天浪4号密码，怎么去泄露它？我倒是有两个问题要问问诸位。一，谁会用最机密的密码，发送一般密级的长篇电文？除非他是白痴！如果长期那么做，泄密的责任就在上面，与我们下面的这些舍了青春舍子孙，舍了人生舍姓命，尽忠党国的人，有什么相干？二，你们认定冯成杰是密码泄密者，那么请你们回答我，我让他抄写的哪一份电报，是用天狼4号密码发送的？请拿出来让我看看！”
主审官看了看倪月伸到面前的手，拍着卷宗说：“专业人员正在核查，一定会有的！”
倪月收回手说：“拿不出来吧？你们连这样的基本证据都没有得到，就张牙舞爪地来审人，说你们是窝囊废，没冤枉你们吧？”
“你，太嚣张了！”主审官歇斯底里地拍桌子喊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