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正文带领几个机枪手，专打不断跳出战壕，赶来参战的鬼子。有的新兵把子弹推上枪膛，拼不过刺刀就开枪，鬼子在遭到刺刀刺、大刀砍的同时，还遭到了枪击，许多鬼子兵呜哩哇啦嚎叫着，专找开过枪的新兵较量。老兵们又多了一项任务，除了要与冲到跟前的敌人交战，还得腾出手来，去援救遇到危险的新兵。
扇形斜坡上刀光闪闪，杀声震天，刺刀离开人体带出的一股股血流，大刀抡起甩出的一串串血珠，在阳光映射下似血雨撒落。
一对二，白刃战，需要毅力，更需要体力。一连的官兵一昼夜了没有合眼，连续两餐都只有凉水就干馍下肚，所有的人体力消耗都达到了极限，连冯成杰也觉得有些气短。但大家都被小鬼子死死缠着，谁都不敢有丝毫松懈。只希望有一支援军能在此刻出现，为他们助战。就在这时候，远处的干河谷里传来群马的嘶鸣，飞起群马奔腾扬起的尘流，还伴有枪声喊声，似有千军万马即将赶到。敌人阵地上响起了号声，一个鬼子军官举起指挥刀，咿哩哇啦地喊了几声。鬼子兵纷纷从混战中脱身，撤向峡口阵地。
撤出战斗的一连官兵，脸上衣服上溅满了血，不少人身上的伤口也在流血。冯成杰和使刀高手们一样，除了身上的血迹，衣服上被刺刀挑破的地方，布片被鲜血沾在伤口上。官兵们押着两个受伤被俘的伪军，撤进了河岸阵地，大家看见看护战马的几个弟兄，还赶着马群在河谷里狂奔。冯成杰喊道：“一连长，记下他们的名字，我要给他们请功！”
方正文提着一挺轻机枪跑了过来：“要得！我刚清点了一下人数，就这么打了一下子，我们连就伤亡了三十多个人！”
从峡谷北面传来了密集的枪炮声。冯成杰吃惊而又沮丧地拍了一下脑门：“糟了，三连的行动也被小鬼子发现了，又失算了！真是背运的时候，喝口凉水塞牙缝，放屁砸疼脚后跟。”
冯成杰对也在吃惊的方正文说：“撤进河谷，让大家吃饱饭，好好睡上一觉，准备迎接更艰苦的战斗！”
派好岗哨，部队进河谷，撤到了干河南岸的一道悬崖下。冯成杰找来两个会蒙语的士兵，帮他审问俘虏。两个背药箱的卫生兵，又来到了他的身旁边，他再次向他俩挥手：“我不要紧，先给别的弟兄检查治疗！”
“都检查处理过了，您是最后一个。”卫生兵说。
“那好吧，治吧！”冯成杰脱掉上衣，卷起了裤腿，坐在悬崖下的一块石头上。会讲日语的学生兵贾鸿儒走来说：“营长，你知道吗，鬼子拼刺刀的时候，咿哩哇啦在喊啥？”
冯成杰摇了摇头。
“骂我们呢！他们说，中国人的武德的不讲，拼刺刀的干活，开枪的都是混蛋！”
“你回话了吗？”
“回了。我说，你们是破坏人类基本道义的强盗，没资格跟伟大的中国人讨论道德！”
“回得好！”
卫生兵把冯成杰身上的伤都查了一遍，幸好，都是些刺破皮、挑烂肉的轻伤。他让卫生兵把几处较重的伤口做了些简单处理，贴上了纱布块，在较轻伤口上涂了些紫药水，就把他们打发走了。
北峡口传来枪炮声响一阵，停一阵，响了约摸一个小时，渐渐停息了。冯成杰命令几个号兵爬到河岸边的山包上，吹集结号，通知三连全部撤回。
通过审问俘虏，得到了这样一个有价值信息：鬼子阵地上的饮用水已经用完了，冯成杰决定抓住敌人的这个软肋，等后续部队赶到，再来一次一决雌雄的较量。他派传令兵找来祁玉龙说，“马上给师部发报，汇报战况和下一步的打算，等后续部队赶到后，我们打算守住水源，引蛇出洞，创造战机，攻取二道峡南口。”
四
开过饭，官兵们坐在河岸边的悬崖下，怀里抱着武器，相互偎依着进入了梦乡。冯成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眺望着北方沉思不语。
太阳偏西，三连撤回来了。说敌人好像发现了我们的行动，当他们翻山越岭，迂回到北峡口的时候，有一个中队的鬼子早已到达那里，利用刚刚建好的工事，向他们开火。峡口外地势平坦，没有可以利用的地形地物，加上没有重武器火力的支持，他们连续冲了几次，都没能接近“狮子屁股”。
不一会，六团二营赶到了。看过师部“作战部署由你们依据战场情形决定”的回电，二营长说：“你是团副，就听你的。”
冯成杰自嘲地笑了笑说：“仗都打成这样了，您就别埋汰我了！对怎么攻取二道峡口，我倒有些想法，不可强攻，只能巧取。据俘虏交代，敌人山口阵地上的水已经用完了。等到天黑，”
砰砰砰！冯成杰的话，被突然传来的枪声打断。枪声来自鬼子的峡口阵地。同时，还隐约听见从远处传来的鼓号声。他和二营长爬上河岸边的沙石梁，举起了望远镜，他们看见峡口阵地上的鬼子都在朝天放枪，洪水河南岸，拐出山弯的大路上出现了鬼子的大队人马，打头的一群鬼子兵举着膏药旗，敲着洋鼓，吹着洋号，跟在后面的鬼子大队，端着大盖枪，迈着接受检阅的步伐，向二道峡口走来了。冯成杰心里打了个咯噔：完了，没机会啦！
“呸！一伙强盗，有啥可显摆的！”二营长轻蔑的骂了一声，回过头喊道，“其他人沿原路撤离河谷！炮排留下，瞄准鬼子的大队人马，给我恨恨地打！”
冯成杰也下了同样的命令。
山炮、小钢炮一起怒吼，炮弹飞出河谷落到耀武扬威朝二道峡开来的鬼子队列里爆炸，遭到了突然袭击，鬼子们像遭到汤浇火烧的蚂蚁，顿时乱成了一团。等鬼子的大部队冲进干河谷，铺天盖地扑来的时候，两个营都已撤上了干河南岸山梁。
峡口阵地上的鬼子们，纷纷跳出战壕，蝗虫似的扑下斜坡，扑进河谷，撒向了泉水溪流。
在山梁上休整时候，侦察兵回来报告，鬼子在二道峡的山谷里已经支起了不少小帐篷，今晚可能要在那里宿营休整。两个营长再次碰头，商量好了下一步的作战部署。从狮子山不论到尚义还是到化德，都没天险可守。他们决定合兵一处，与敌人并向前进，在行军途中和鬼子打“骚扰战”。
开过晚饭，步兵翻山而过，骑兵绕道前进，奔向二道峡的北口。
第二天天放亮，鬼子的联队刚开出二道峡北口，就遭到了迎头痛击。撤离二道峡，部队紧盯着开往化德鬼子前进，途中，警卫营时而策马赶在前面，拦路袭击敌人；时而抢占有利地形，与二营汇合，夹击敌人；时而把部队化整为零，对行进中敌人进行多点开花的攻击；时而两个营合兵一处，瞅准机会，对宿营休整敌人，发动突然袭击。搅得鬼子走走停停，一路上没有消停，损失了不少兵力，到达目的地的时间整整延迟了一天。进入化德境内，鬼子的增援联队与敌人从化德开往尚义的大部队会合，两个营才逼迫撤离战场，一起踏上了向西北方向延伸而去的一条山道。
冯成杰牵着马，跟在队伍后头，与二营长并肩而行。二营长说：“这伙东洋王八，还真不好对付，比起收拾伪军来，要难上好几倍！”
冯成杰说：“依我看，不怕面对强敌，就怕指挥失误。你看我们警卫营，为了夺几箱弹药，把到达目的地的时间延迟了一个小时，让敌人抢在了前头，害得你们也没能打成阻击。真是一步错了，百步难追，警卫营从来没打过这样的窝囊仗！”
二营长笑道：“打仗嘛，就这样，有胜有败。咱们的‘骚扰战’打得还可以嘛。快上马吧，你的队伍走远了。”
五
撤离前线的第二天上午，警卫营回到了师部驻地。与此同时，独立师的前线各部，都收到了一封急电：奉集团军电令，我师各作战部队，接到此电后，应有计划地撤离战场，撤到指定地点布防。
这天下午一点多，师部的大会议室里坐满了人。全是营以上的军官。冯成杰走进门的时候，几个师级长官看他的眼神有些异样。师长祁存哲的目光，冷峻中透着爱怜。副师长余汉章跷腿坐在椅子上，一脸难以掩饰的幸灾乐祸。参谋长刘恒夫收起了笑容，严肃的向他招手，要他到靠近主席台的空位子就座。主席台的桌子上，放着一摞信封、一摞奖状和几只蓝丝绒面的小盒子。
两点整，祁师长站起身说：“开会！今天会议的主要内容是，讨论我师如何执行集团军‘坚守防线，积蓄力量，准备与敌决战’的军事部署。集团军为什么会下暂停作战的命令？据说中央政府要派外交部长张群与日本大使川樾到北平搞什么会谈，商谈什么中日联手，铲除赤患的事情。国防部根据蒋委员长的口谕，下了密令，要求所有的中国军队，都要暂时停止对日军的作战，以促成会谈。”
会场上议论哗然。有人大声喊道：“强盗打进家里闹翻天了，还有什么好谈的？”
吴大炮霍地站起来放炮：“还谈个狗屁！先前，有个姓何的和一个姓梅的，不就谈过一回吗？谈来谈去，没把东三省谈回来，倒把小鬼子谈进了华北。我看这次那个姓张的和姓川的也谈不出什么好来。倒不如咱下死劲打好咱的仗，打得叫他谈不成才好呢！”
“安静！请安静！”祁师长喊道。会场渐渐静下来，祁师长接着说，“强盗非打不可，那是早晚的事。傅长官讲了，我们仍然坚持‘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对策。军人以服从为天职，集团军下那样的命令，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们服从就是了。不能让别有用心的人抓住咱们的小辫子，影响咱们成就抗日救国大业。正式开会前，先请刘参谋长宣读几份命令。”
刘参谋长从桌子上拿起一叠公文，先宣布了集团军的几份嘉奖令。受嘉奖的有集体，有个人。都一一上台领取了奖旗、奖状、奖金，接受了勋章。
刘参谋长手里剩下了最后一封嘉奖令，他念道：“嘉奖令。独立师警卫营一连，在红格尔图解围作战中英勇善战，战功卓著，集团军批准独立师的呈报，给该连记集体一等功一次，给参战官兵每人赏银洋十元。给参战的苏木查干草原自卫团的骑兵，奖锦旗一面、奖赏银洋五百元，以资鼓励。解围作战前线总指挥兼突击营营长冯成杰，在这次作战中指挥得力，用兵有方，集团军批准，给其记一等功一次，授予抗战勇士勋章，赏银洋五十元，以资鼓励。并通报全集团军，函告乡里，以资鼓励。中国国民革命军第七集团司令部。”他接着喊道，“冯成杰——”
“到！”
“请上台领奖。”
冯成杰走上台，在人们的鼓掌声中，祁师长把一枚抗战勇士勋章挂在了他的胸前；余副师长又递给他一面奖旗、一封奖状和一只装奖金支票的信封。
冯成杰还没离开主席台，刘参谋长拿起了另一份公文问道：“冯成杰，狮子山一仗，你觉得你打得怎么样？”
冯成杰敬礼答道：“报告长官，因我指挥失误，没有打好！”
祁师长冷笑道：“岂止没有打好，而是打得一塌糊涂！”
余副师长接茬说：“我看你是被一时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叫你穿插过去，你半道上却寻上和敌人干起来了。幸好，后来你还想起给你的任务了，可是，把最佳战机丧失了。阻击战没能打成，搞得全师被动，你明白吗？”
冯成杰擦了一把汗：“部下有罪。指挥上犯了违背军令，轻敌盲动，贻误战机的错误。有负各位长官的栽培，有罪于国人。甘愿接受任何处罚。”
“知错就行，念通报吧！”祁师长说。
刘参谋长展开公文念道：“第七集团军独立师通报。独立团团副兼警卫营营长冯成杰，在执行攻取狮子山二道峡口作战任务时，无视军令，贻误战机，给整个战局带来了不利影响。现决定，撤销其独立团团副兼警卫营长的职务。念其已有军功在先，免除其他处分，令其以代理营长的身份，继续在警卫营主事，以观后效。并通报全师，以儆效尤。”
祁师长问：“冯成杰，你对以上通报，有啥想法？”
冯成杰立正敬礼：“感谢诸位长官的不弃之恩，我一定接受教训，听从训导，努力为党国效力，争取立功赎罪！”
祁师长点了点头。
与会的军官们议论纷纷。坐在前排的几个营团军官小声争论：
“新兵蛋子，‘嘴上没长毛、办事不牢靠’，就是不行！”
“你胡子不短，指挥作战就没犯过错误？”
“先喂个甜枣，再打个嘴巴，够这小子受用了！”
“功是功，过是过，赏罚分明，应该这样。”
刘参谋长显然听到了这些议论，讲道：“诸位同仁，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不管是谁，犯了错误，知错能改就好。冯成杰，师部决定，派你带领警卫营二三连，配合工兵一连，到红格尔图的东西两个山口上去修筑防御工事。明天就开始行动！”
“遵命！”冯成杰敬过礼，捧着奖旗奖状和信封坐回了座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