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成杰摇摇头说：“神呀，龙呀，这些东西我都不信。因为我知道，世界上不存在这些东西。这些东西都是我们的老先人凭着想象力创造出来的。因为我们人还管不了自然界的所有事情，管不了老天刮风下雨、管不了天冷天热，也管不了洪涝干旱、地震闹灾之类的事，就认为还有比人更高明的什么精灵在管这些事情。究竟是啥样的精灵在管这些事？一直搞不清，就创造出了神呀、龙呀这些东西，让他们作为老天爷的化身，来管我们人管不了的事。可是，从古即今，谁见过神和龙？都没见过。因为没见过，所以大家就认为它们无处不在，都敬畏它们，怕它们给人们降灾降难；也祈求它们给人赐福。这就是有人信神信龙的原因所在，也是我不信神鬼的道理所在。”
许多人把怀疑的目光投向冯成杰，有人甚至显出了愤怒。
冯成杰接着说：“我不信是我的事情，有人信那是人家的自由，我决不强迫任何人。但是，有一条我可以保证，这次修桥，宁可让通过青龙岗的道路，从西边绕个大弯，也绝不动这座龙王庙上的一砖一木。这座庙修得多好啊，它是我老祖宗智慧的结晶，动了，子孙后代就看不到它了。造孽的事，我们不干！”
听众们议论哗然。
冯成杰等到人们把怀疑、询问的目光再次投向他的时候，又开口说道：“好吧，我们就用信神信龙的人的观点，来说修桥铺路这件事吧。你们看，如果说青龙岗确实是一条神龙的话，现在它就像那条纸龙一样，成了一条拦腰断成两截子病龙了，动头动不得尾了，它还能替玉皇大帝行旨办事吗？”
有人默默点头。
冯成杰接着说：“大家都听过哪吒闹海故事吧？那个哪吒既是个爹生娘养的人，又是个无所不能的神。他可以抓住做坏事恶龙扒皮抽精，也可以帮助做好事的好龙医伤治病。今天，我们这些百姓和军人，也当他一回当代的哪吒，给那条断成两截子的病龙治治病。你们看——”
几个战士走上平台，抬过新大桥的模型，对在纸龙身体断裂的缺口上，纸龙立刻变成了一条首尾相连的整龙。
冯成杰指着那纸龙说：“我们在石龙身上缺了一块的地方修座大桥，那条断龙不就变成一条整龙了吗？它动头也能动尾了，才好给我们办事情。大家想一想是不是这个理？”
许多人点头，不少人交头接耳的议论，脸上现出新奇感。还有不少人，用疑惑的目光盯着冯成杰看。
冯成杰从目光中看出了这些人的疑惑所在，走上平台，拍了拍纸龙的脊背说：“按照古时候传下来的神和人同遵一理的说法，我们给青龙治好了伤病，它不会不高兴吧？我们在他背上修条路。常有车马行人来往，给它挠痒痒，解寂寞，说不定它还会感谢我们呢！”
许多人笑了，年轻人站起来鼓掌。
冯成杰问：“现在大家说说，这桥修还是不修？”
“修！”青年们振臂呼应。
“不行！神龙没有旨意，不能乱动。万一龙王爷怪罪下来，那怎么办？要决定修不修桥的事，先在龙王庙办佛事法会，隆重占卜，看看龙王爷态度再说。”一个中年人站起来大声说。他是先前龙王庙搞佛事活动的副会首。
冯成杰笑道：“既然它是条神龙，就应该是一条通情达理的好龙。我们替它医伤治病，它还要怪罪我们，它还能算神龙吗？”
“我来说几句。”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头站起来，众人目光都盯住了他。他当过龙王庙佛事会首，说话很有权威性，冯成杰就把麦克风递给了他。会首说，“佛事就不用办啦，大桥接着修吧！不瞒大家，这些天，我天天都到龙王庙敬香占卦，每天抽到的都是上上签。从卦辞的意思看，现在修这桥是造福子孙后代做善事呢，龙王爷高兴着呢！”
“哦？你这卦算得好啊！希望它一直灵验！”冯成杰笑道。
全场响起了轻松的笑声。
另一个中年人站起来说：“既然龙王爷都没意见，我们还有啥说头？大桥就赶快修吧！”
“修吧！修吧！”一帮青年人站起来挥着拳头呼喊。
“修吧！”有七八成的人开了口。
冯成杰说：“那就这样吧，既然大多数乡亲们都同意了，我们就抓紧时间把勘测工作搞好，把桥修好，尽快把神龙的伤病治好，让它早日给咱们造福！”
四
上了年纪的人纷纷起身准备离开。一群年轻人呼啦啦的围过来，把冯成杰围到中间。一个穿着褪色军装的年轻人，向冯成杰敬了个军礼说：“报告首长，我们是将军里村的团员和青年。我是团支部书记。我们打算组织两个青年突击队，建桥工程开始后，我们利用工余时间，轮流到工地上义务献工。今天是我们的团日活动，内容是对青年进行革命传统教育。我们想请老首长给我们讲一讲您当年在战场上英勇杀敌的事。希望您能答应我们的请求！”
冯成杰笑道：“好啊，搞好教育青年人的工作，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事情。咱们就在这里说吧！你们去把那条纸龙请下来，那里有荫凉，大家都坐到那木板平台上去，咱们一块儿聊聊。”
青年们七手八脚地把纸龙和大桥模型抬下来，一百多名男女青年都到木板平台上盘腿而坐。冯成杰坐在平台下的椅子上，和青年们聊了起来。许多中老年人也走来，围站在了平台四周。
一个小伙子问道：“冯大叔，你见过美国鬼子吗？是不是就像报纸上画的那样，鼻子很高很长，都耷拉到胸膛上了。”
又一个姑娘说：“冯大叔，你就给我们讲个你打美国鬼子的故事吧！”
冯成杰回答过关于美国人鼻子高低长短的问题，仰头看了看天空，给大家讲了他给父亲只讲了一半的那段故事。
“……我们全线出击，把美军的那个机械化师挤在山谷里包了饺子。仗打到最后，我一直爬在前线指挥所的担架上指挥作战。听不见枪炮声不久，一师的一团长跑进指挥所，见他们的师首长不在，就冲我喊道：‘报告军长，押下来了一千多俘虏，怎么处理？’当时，我背上的烧伤疼得厉害，把我搞得头昏脑涨的，心想，这事早有明文规定，该怎么处理，连战士都清楚，还用问我吗？就挥挥手说：‘由你们负责处理！’一团长走了，不一会，二团长跑来说：‘一团把俘虏押进一个山洼，正在调部队，架机枪！’我一听知道要出事情，忙问：‘他们要干啥？’二团长说：‘他们说美国鬼子丢燃烧弹，把他们团烧得只剩下了一个营。他们要把那些俘虏全部用机枪突突了，给牺牲了的战友们报仇。还说是军长您批准的。’”
“好！一命还一命，突突了好！”年轻的听众们欢呼喊叫。
冯成杰摇头说：“好啥？缴枪不杀是打仗的规矩。不但不能杀俘虏，连虐待他们都要犯错误。违反了这个规矩，是要受军法处治的。我一听急了，吼道：‘胡闹！你马上把一团长给我找来！’二团长说：‘恐怕来不及了！’我说：‘来不及也得来及，赶快给我找去！’二团长跑步走了，我不放心，让几个参谋干事抬起担架送我去山洼。这时节，最怕听到的就是枪声，枪一响乱子就惹大了！真是怕啥就来啥，走到半道上，就听见山洼里响起了嗒嗒嗒的枪声。我想完了，只能去军法处自首了！当时就昏过去了。”
“俘虏全打死了？”几个年轻人问。
“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后方医院里。喊来警卫员一问，才知道我们听到的枪声，是同志们掩埋好牺牲了战友，告慰死难者的鸣枪声。一团的准备枪杀俘虏的行为，已经被及时赶到的一师师长制止住了。”
“没劲！应该把那些美国鬼子全都突突了就好了。”不少年轻人都感到遗憾。
冯成杰说：“这件事，给我教训很深。不论干什么工作，都不能马虎，一句话说不周到，就会惹出大乱子！”
年轻人他看你，你看他，都不说话。站在四周年纪大点的人，开始发议论：
“看来，带兵打仗的事情也不好干！”
“那当然，要是好干，人人都能当军长了！”
常看古书的成大实说“明白了，古时候带兵打仗，全凭武艺高强；现在带兵打仗，全凭脑子灵光！”
冯成杰看了看天空笑了。
五
勘测工作顺利结束，大桥建设正式开工了。青龙岗上下，白天，机声隆隆。夜晚，灯火通明。八一军旗、青年突击队的旗帜同在工地上飘扬。各村用派义务工的方式，组织乡亲们到工地参加修桥。还有许多乡亲也跟着青年突击队，利用工余时间义务献工。帮助工程兵挖土方，运石料，卸水泥，捋纲筋。
青龙岗上的机器声，从春末一直响到了天气快要转冷的时候，一座双孔拱形大桥，飞跨在饮马河上。这座桥大拱上叠着小拱，如两道彩虹，连通了被饮马河隔断的青龙岗。
工程兵们，运来一车车块石，一块块地搬上桥面，摞起了一座石山。桥上桥下装了几百只大大小小的仪表。测试结果出来了，大桥的实际承重能力，达到一百五十吨以上，达到了设计要求。
负责大桥设计、施工的工程师们，都长出了一口气。工程兵们修也通了龙背上的道路，铺上了柏油。
计算出测试结果，把块石搬离桥面的第二天早晨，冯成杰来到了大桥工地上，他刚走上长一百二十米，宽能并行四辆大卡车的桥面，一架直升飞机飞来落在了离大桥不远的打麦场上。停在桥头的小轿车，向打麦场急驰而去，又急驰而来，直接开上了桥面，张乃良从车里钻出来咋咋呼呼喊道：“司令员，有紧急任务，我只好要了架飞机来接你。你回吧，这里事我替你办！”
张乃良走过来对着冯成杰耳朵说了几句话，冯成杰说：“知道了，我们马上动身回基地，不会误事的。”
两个人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在桥上走了一个来回，冯成杰向拉着机械设备，载着工程连官兵们的十几辆大卡车一挥手，车队在隆隆的马达声中，驶过新大桥，开往县城方向。只有留下来继续搞测试的几个工程技术人员，站在路边向他们挥手道别。
登上了直升机张乃良又问道：“真的就这么走啦？通车典礼真的不搞啦？”
冯成杰说：“修好的大桥就是纪念碑，干吗还要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事情？现在正是秋收大忙季节，为搞那些毫无疑义的事情扰民，乡亲们会指脊梁骨的！”
“咳，真是的！”张乃良似乎很不甘心。
直升机起飞了，他们看见车队途经将军里村时，乡亲们扔下镰刀、铁锨、赶牛鞭，自动赶来，站在大路两旁，招手欢送为他们建好大桥的子弟兵。
十时左右，成大壮领着十几个小伙子，抬着一块石碑来到桥上。他看到建桥工地上只留下一座帐篷，几个继续搞测试的官兵。搭建帐篷挖下的浅沟、建桥挖沙取土留下的深坑，都已经填得平平整整，压的瓷瓷实实。
在桥头上立好碑，成大壮掏出手帕，把刻在碑面上涂上红漆的“爱民桥”三个大字擦了又擦，尔后，走上桥面，手扶桥栏，凝望着东南方，好久没有挪动脚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