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临近夜晚的武汉,像一只巨大的熔炉。凡生众相,在灯火辉煌的迷雾中,在一派繁华盛景的拖拽中,物欲的横流像潮水般在每一个角落涌动翻滚,冒着辛甜微腻的热干面味道。江汉路上依旧人流耸动,五彩斑斓的大灯下,人们欢声笑语。我站在鱼满堂门口许久,才终于看见李奇的那辆破旧的现代从江汉二路慢腾腾开了进来。
“个斑马的,蛮堵。”李奇丢给我一根黄鹤楼。
一杯白酒下肚,李奇打了个饱嗝,随后从包里甩给我一叠钱。
“数数,整整一万。”
“不用。”我把钱塞进口袋,随后叹了口气,说道:“你看付沉这事还有救没?”
李奇抽着烟不说话,厚重的烟雾包围在他的四周。在那一刻我仿佛有一种错觉,仿佛看见了当年青涩的李奇在付沉离开校园的那一瞬间,擦拭掉浑浊的泪。
2008年10月,拿着一张华师大的毕业证,李奇四处求职,最后去了上海一家证券公司。这厮是典型的走狗-屎-运,经过整整一年的疯狂大跌,股市在08年11月触底反弹。在这之前很多股民已经死心,账户如同破乱不堪的廉价T恤,被大量丢弃。从08年11月到09年7月,走狗-屎-运的李奇同志开户开到手软,股民交易的佣金从公司的提成账户里源源不断的进入他的口袋。那个时候的李奇一见面就故作神秘的大叫:“快买成发科技,快买四创电子,满仓满仓!”
我一直认为李奇的悟性不错,这厮干了2个月的股票经纪后,就开始了做私募的勾当,哄着那些上海老头老太太们纷纷把账户给他托管。09年的上半年,只要你不是傻子,哪怕你是个傻子,随便买只什么股票都能赚到钱。老太太们看着自己账户的资金日益上涨,笑若桃花,满面春风,拉着李奇的手就说“今朝碰到侬我交开心啦”“小宁老好阿拉谢谢侬啊”“戈么今朝阿拉弄条活杀大王蛇给侬吃吃好伐”。老好人李奇同志面带微笑,不卑不亢,面对着一群老太太如同对待乘龙快婿般的称赞夸奖。
2010年2月从上海回武汉的李奇,没有带着他的狗-屎-运一起回来。那天我去汉口站接他,正月初春的氛围仍将火车站包围得水泄不通。李奇背着背包,一脸风尘的向我走来。
愤怒吧
一无是处的生活
让它突如其来
在我的泪水中裸体行走
-----李奇《裸体行走》
2010年新年钟声响起时,诗人李奇抱着酒瓶坐在黄浦江滩冰凉的水泥地板上,望着江对面若隐若现的东方明珠,看着游轮在躁动的江水中缓缓推进,一辆接一辆的汽车从他的身后随风呼啸而过,作下了这首被他称之为后现代超理想主义的诗。
那一夜的上海特别冷,除了交错穿梭的车辆,路上几无行人。没有人在乎深夜坐在地上的这个人,连周围的街灯最后都不耐烦的渐次熄灭,将李奇轻轻地抽搐声淹没在空气中每一个缝隙里。是的,他失败了。09年底上证指数像是久未房事的嫖客,委顿不举,一路跌下去,那些“小宁老好”的老太太们转身就变了脸,一口一个”小赤佬“的骂着,天天在他的公司围追堵截。这家公司给出了非常人性化的处理:私自代客炒股,开除,赔偿客户损失5万,否则报案。
诗人李奇仍在沉默。我夹了一块剁椒鱼头放进嘴里,辛辣味扑鼻而出。我说:“你倒是说话呀。”
“这么大个窟窿,谁填得满?你填?还是我填?!!”李奇突然变得有些激动起来。
“而且黑三那帮人也不是吃素的,弄不好付沉这小子的命都要丢!”
我默默地放下筷子,点上一根烟,良久说不出话。
“我看,还是约一下李宏启,探探口风吧。”
“随便你!”我呼的站起来,气汹汹的朝外面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