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财怯怯地看了面色不善的二当家一眼,把手头的秤杆往桌上一放,见有几双眼黏在了新娘子的脸上,便张开手臂,往外赶人:“都去前厅喝酒去!去前厅喝酒!”
大伙儿本想着不能如此便宜了新郎,还要闹上一闹,但摄于二当家的‘淫威’,便也只能意犹未尽地散了。
柳青青三人因在人群的最后,便先退出了新房,往前厅去,在席上坐定,有财捏着一个人的耳朵姗姗来迟,嘴里还骂骂咧咧:“看什么看!日后见到你嫂子躲远些,要是还敢直着眼睛看,小心老子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大家听了便轰地笑开了,有财也跟着憨憨一笑,松了手,开始进酒,这头一杯自然就敬到了柳青青的面前:“寨主!”
后脑勺被二当家猛地一刮:“什么寨主,还没灌黄汤就看不清自个儿在哪了?”
有财躬了躬身,连忙改口:“庄主!”
柳青青举杯而起,说起吉祥话:“恭喜你啊,祝你和新娘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有财和柳青青一碰杯,仰脖一饮而尽,刚放下杯子,脑后又被二当家用力一刮:“庄主的话,要记得,早点给老梅家开枝散叶!”
有财点头应了,举杯又来敬柳青青,喜酒不好推让,柳青青便又喝了,连饮了三杯后,二当家又来敬酒。二当家严格算起来是长辈,碰杯之后,又是三杯下肚,二当家这才咧着嘴离开,周旋于满桌宾客去了。
柳青青松了口气,落在了座,凤十七执筷不断往她面前小碗里布着菜,她吃着菜压着酒气,邻桌便又有兄弟举着杯子来闹酒,好在这次不是闹她,而是闹凤十七。
“小凤呀!有财娶了亲,下一个,该轮到你了吧!”一个瘦高个,嘴里喷着酒气,未握杯的一只手往凤十七肩上一搭,站在邻座的凤十七和柳青青之间,一双眼也是不断地在两人之间徘徊。
明显的意有所指,柳青青脸又红了红,假装听不到般,低着头吃菜。吃了两口,余光往旁一瞥,见凤十七那举着的酒杯和那人的轻轻碰了碰,一杯酒悉数落入他口中,眼看着这一出闹场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混了过去,却又被酥饼挑了起来。
“谁说该轮到他!怎么算都该轮到老子!”酥饼的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砰——’的一声重响,惊了四座。
柳青青看了过去,见酥饼一张小白脸被酒气熏得通红,这要是真闹起来,搅了这有财的喜宴,耽误了老梅家开枝散叶的大事,二当家非拨了酥饼的皮不可!对于一个喝醉的人还能怎么找?只能像哄孩子般,顺着毛捋。
放下了筷子,柳青青把酥饼手旁的杯子,往远处移了移,压低了声音,安抚着坐在自己另一旁的酥饼:“是!是!是!你先成亲,明儿我就让十七给你张罗!”
不知是不是没捋对方向,没捋平酥饼大爷的脾气,反倒而让酥饼大爷拍案而起:“老子的成亲,干嘛要他张罗!”
这一声吼,运足底气,柳青青几乎能感到酥饼如火山爆发般喷发在凤十七脸上的气息。
正在推杯换盏的宾客都因此停住了动作,原本交头接耳说着闲话家常的人,也都停了嘴看了过来,最要命的还是那二当家,眉毛也挑了起来,胡子几乎根根倒立,眼看手里的酒杯就要往地上砸,一场好端端的喜宴,说不定立时就要转成丧宴。
说是迟,那是快,柳青青脑中灵光一闪。
柳青青抄起手刀往酥饼脑后一劈,把局面和纷乱两个字彻底切开。
酥饼张着口只来得及对着柳青青喊上一个‘你’字,就翻了个白眼,倒了在了地上。
捏在二当家手上的杯子,总算是幸运地避免了粉骨碎身的命运,往上一抬,肚子里装的那些酒液,被二当家一仰脖灌入喉中。
二当家混着酒气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像是方才被酥饼莽撞地激起的怒火,都一起吐了出去,眼神往旁一挑,便立即从桌上站起两个机灵懂事的,迅速把那到底的醉酥饼给拖了下去。
宴席继续,倒是没让方才酥饼那一闹给闹掉了气氛,厅里又开始喧嚣起来。
柳青青松了一口气,坐了下来,旁边的凤十七递过来一个装满的酒杯,她拿起抿了一口,才发觉是茶水,偏过头朝凤十七一笑。
凤十七嘴角微微地抬着,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乌木的筷子,不紧不慢地为她布着菜。
她从面前堆得如小山高的小碗里夹了一筷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的时候,心底里忽然升起了一股暖暖的,让人鼻头有些发酸的感觉。
八岁以后就再也没有品尝过的感觉,这一刻骤然来访。
她知道,这是久违的幸福。
她对着他盈盈的笑,把用牙齿细细碾碎的食物咽入口中,再迫不及待地夹起一筷送入口中,这一次,除了幸福之外,一种叫贪心的情绪,也悄然不惊的伴随而起。
她希望那只好看的手,能日复一日,不厌其烦地为她布着菜,虽然知道这是个奢侈的梦,但还是忍不住会这么想。动心容易,守心难。亲密如夫妻,日子长长久久的过下去,能相濡以沫,相敬如宾,便已是难得,如若让夫君一辈子呵护备至,如珍似宝般的对待,只怕得修上几世的福分!如她这般满身杀戮的无福之人,能得凤十七这一时半刻,便该满足了!
凤十七见柳青青含着菜若有所思的模样,眉头微蹙:“菜不好吃?”
柳青青回了神,咽下口中的菜,对着凤十七又是一笑:“你把凤来酒楼的大师傅都请来了,做出的菜怎么会不好吃!”
如同藏着的惊喜,被人不经意解出一半,凤十七的神色略有些失望:“他们告诉你了?”
名厨之所以为名厨,就是把每样菜肴的味道,都控制在近乎极致的这条标准线上。她若是连这样标志性味道都尝不出来,那这些年进了她嘴里的那些珍馐美食岂不都白白浪费了!
“十七,谢谢你!”虽然当初当这寨主是另有居心,但确实担了这寨主的名儿。这一寨子兄弟的生计,本该系在她身上,但此刻,却由他代她一肩承担了。扪心自问,若云起山庄是她当家,她可不会给一个普通的兄弟办这样体面的婚事,大到迎亲的仪仗,小到这喜宴上的一个小酒杯,都是最好的。一如自己成亲般的操办,对身旁之人如此慷慨,真是母亲说过的那可托付终身的好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