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耸的门穹上书的“星逸月逐”漆金大字,在这无星无月的夜晚显得有些诡异。
殷红的血液静悄悄地顺着宽阔的石阶流淌。石阶顶部石台上已有血浆凝结,在萧瑟的风中皲裂开来,蜿蜒着伸向石台的中央。在那里,累尸如山。
伫立于此,看着如炼狱般的景象,感受着皎白衣袂与暗黑血色的强烈对比,心中除了些许狂热,占据更多的是迷茫。如果说为了注定的巅峰而去巅峰,那便是巅峰有如何呢?
轻轻舔拭了指尖残留的血渍,浓烈的腥气化为一股热流涌入体内,眼底闪过一抹如火焰般炙烤且跃动的光,转瞬即逝。
生与死之间的转变,有时也是种力量呢。
飘然回身,步下台阶,穿过门穹,缓行远去。只剩下腥风吹落叶在这里象征着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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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渐退,随之脑海中沉重如万马齐踏的鼓点声越来越急促,那一点白光也渐渐放大,好像来自远古的召唤,让人们重归天神的怀抱。
孙翔猛然惊醒,下意识的抬起头,却突然感觉到一阵剧痛袭来,每节脊椎骨就像被拴在一匹匹烈马上,向不同的方向用力的拖拽着,他似乎听到了骨节之间即将崩裂开来的“吱吱”声。因疼痛产生的无力感又是他重重的向后倒去,这毫无控制力的动作又带来了新一轮的痛楚,就如顷刻间脊柱碎裂成渣。他的双手不住地颤抖起来,牙关紧闭,细密的汗珠也不由自主地从各个毛孔中冒了出来。
“奇怪,赤火猿的一掌竟会有如此之大的威力吗?”孙翔心中仔细回忆着昏迷之前的情景,却发现能够想起的零碎画面并不足以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片段了。
迷踪之林……赤火猿……可我怎么会躺在这里呢?只有这锥心之痛告诉自己,自己必定是受到过伤害。
孙翔望着头顶黑黢黢的石头洞顶,想起一些魔兽残食人类的故事,他不禁打了个冷战。虽然说赤火猿性行较为温良,可难保这一只是不是想开个荤打打牙祭。
一想到可能存在危险,孙翔勉强支配着双手颤巍巍地向体侧横移。与手掌产生摩擦的皆是些干草,质地较硬,给人一种不能言明的酸涩感。继续摸索……终于,右手触及到了一片冰凉——剑还在。这稍给他带来些许安定。
可他知道,尽管剑还在,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握剑起身都难如登天,何谈战斗。他现在连给赤火猿舞个小剑花的能力都丧失了。
大约过了半刻钟,并没有什么危险降至,背上的疼痛感也减弱了,大概是痛至麻木了吧。孙翔尝试活动了一下腿部。由于长时间未动,血液积压,导致双腿疲软肿胀,一动之下,只是挪动了半寸,酥麻的感觉从脚后跟直达头顶,瞬间卸去了浑身的力道,背部的痛又重新向两侧胸骨急剧扩散开来。
“咝————”孙翔倒吸一口凉气。心道,还是不动为妙,静观其变吧。
突然,一丝怪异攀上孙翔心头。因为四周一时间变得十分安静,静的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刚刚由于背部剧痛,神经紧绷,无暇顾及这入耳之声,可这骤然间的寂静,着实让他手脚生寒。细细想来,那在梦中催促自己醒来的鼓点声竟一直响彻在耳畔。
难道是赤火猿?想毕,孙翔费力的驱动着右手手指紧握剑柄,几乎嵌入其中。他右臂的肌肉顷刻隆起,但并不是充满力量的坚韧,而是带着疲惫的僵硬。这样,怎么迎敌?
“簌簌”声响起,听声应该来自身体的右侧,频率很慢,且拖沓。声音虽大,却是干草浮于地面上被碾压发出的空洞呻吟。赤火猿虽为低阶魔兽,也不该如此啊,更何况它将自己打成了重伤。
脚步声越来越近,留给孙翔思考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他明显感觉到了自己心跳加速,面部涨红,这样子定很窘迫。
声音停在了他跟前,半晌没个动静。孙翔本以为会有个毛茸茸的爪子来拨撩拨撩他,或是一个挂着黏液的鼻子凑上前嗅上他几下,可谁知竟是一句苍老且有些慵懒的人声当先钻进了他的耳朵:
“臭小子,醒了还他奶奶的装睡啊。”
孙翔有些惊喜,有些诧异地瞪开了虚眯着的双眼,上了弦的神经略有松懈。他艰难地将头部偏转向右方,入眼的是一个满头黑发且蓬头垢面的老头。老头脸上的皱纹并不多,甚至称得上红润,可那水汲汲的双目,眼角的固状物,以及那一团,没错,就是一团如杂草般的胡须,无一不在昭示他的年龄。
“臭小子,醒了还占着我的床啊。起开……啊……我得再回个笼,起开。”老头打了个呵欠,没好气的说道,显然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孙翔听此,正欲开口讲明自己的身体状况,可刚想张嘴,舌根处立马泛起一种腥酸,瞬间麻痹了整个口腔,舌头开始痉挛抽搐,嘴巴一张一合,发出很奇怪的“啵啵”声。
老头那还带着困意的眼睛见孙翔这个反应,微微闪动了一下,眉头向上一挑,深以为意地点了点头,道:“噢,我说我怎么莫名其妙的就睡着了呢,原来是之前我帮你吸毒来着。哎呀,你也知道嘛,这吸毒可不是什么好事,吸着吸着我就睡着了,还是窝在冷冰冰的地上,他奶奶的,都怪你,臭小子。”说罢,他伸了个懒腰,浑身骨骼沉静在愉悦的交响之中。
老头舒心惬意地叹了口气,又道:“唉,看你这样子,想来毒是快扩到你脑子里了……嗯,可我又懒得吸了,但话说,救了一半又不想半途而废……嗯,你说这如何是好啊?”
孙翔此时舌头的痉挛已经扩散到整个脸部了,想开口也只是徒劳地将舌头甩到嘴外逛了一圈。他看着老头歪头翻着白眼思忖的样子,对这个可能有恩于自己的人竟提不起一丝好感。
老头又道:“人啊,总不能在纠结中度过,一般遇到这种问题,我都懒得想。一般过个那么个五六年的,唉,我就不就纠结了。”
五六年……我都能给赤火猿当干粮了……
“唉,我说,我的话你怎么不听啊?赶快给我下来,别站着茅坑不拉屎……”老头话音刚落,就探身上前,用力一扯孙翔一直僵硬的右臂,将其抛甩至了同样铺着干草的地面上。
撕心裂肺这种空乏的词语已经完全不能形容孙翔此刻的感受了。就像是布满细小倒刺的钢针在拖曳着他的每根神经,这种痛深及骨髓,但却使人越来越来清醒,刚才的沉睡在现在看来真是种奢望。
老头低头瞥了瞥孙翔,还算客气的绕过了他,但没有直接上床,而是短暂离开了孙翔的视野。当他再次出现时,手中像是握了个球形物,懒散地蹲在孙翔的头顶前方。
“呐,我知道是有点疼,就请你吃个苹果,可别说我对你不好啊。”老头边说边往孙翔嘴里塞。
孙翔的注意力还停留在老头那一团几乎蹭到他鼻子的胡子上,痛觉的侵噬已经让他的思维变得有些迟缓了。所以就在他思考的一瞬间,一颗荡漾着明黄光晕的苹果已然在口。
“快吃,快吃吧,我可是已经很久没请人吃过东西了,唉,他奶奶的……噢,对了,你的嘴不能用了,无妨,老夫再帮你一把吧。”强烈的胀满感先是从口腔开始,接着是喉咙,最后到了腹部中央。这老头居然这般硬生生的让个伤病员冒着窒息的危险,整吞了个大似拳头的苹果。
深喉……都进胃了……这……
“嗯,挺好,你慢慢消化啊,我得赶快回个笼,再折腾就睡意全无了。”老头满意地点了点头,拍了拍手,迅速站起,就势一滚,便已上床。
强烈的屈辱感充斥着孙翔的胸膛。刚才……那老头竟然把手几近插进了自己的胃里……逼着自己吞了个不知道什么东西,还美其名曰说“请”,太过分了。屈辱,这是自己从当上一名冒险者开始,就发誓要摒弃的。才出来几天啊,就又想来缠绕着我吗?
你们就总是认为我这么好欺负吗?
屈辱总是能在沉默中积淀成能量。这么多年,种种所往,终要在今天爆发吗?孙翔的双眸忽然间变得凌厉了几分。
是你们逼我的!
激动中的孙翔一跃而起,转身在空中翻旋半周,右手持剑,臂肱舒展,猛地向身旁的石床怒劈而下——
剑身与石床激荡起了大片火花,飞溅的火星四散在干草堆上,但却并没有引燃。石床之上,那老头正以十分奇怪的姿势侧卧着,全身呈一张满弦之弓,以双臂双腿为弓翼,以腰腹为箭槽,而刚才那风速一剑就恰好嵌在这幅弓的包裹之中。如果老头少移动半分,定是皮开肉绽。
老头半眯着眼,睡意朦胧的道:“呦呵,恢复的挺快的嘛……就是这劈风诀吗……使得真丑……臭小子,我请你吃东西,你还想劈死我,啊,你奶奶的,真是不识好歹啊。”
孙翔愣了半晌,难掩的狂喜随后才慢慢攀上了他的脸庞。孙翔收剑站起,单膝跪地,兴奋地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可回答他的只有如鼓点般的鼾声,在山洞中显得悠扬回荡。
孙翔抬头看了看老头,有些尴尬地站起来,但又忍不住观察了观察自己。背后的剧痛消失了,脸部的麻木抽搐也不见踪影,孙翔甚至隐隐感觉到了肌肉乃至骨骼中蕴藏着能量。因为在此前,自己的出剑速度比刚才慢了一半。
久置的身体让孙翔略感乏困,四肢中的空亏想是渴望雨露一样,在不停地催促孙翔。孙翔朝石床后退了十几米,屏气凝神,缓抬右臂,单脚一提,反身向前突刺,接着一跃而起,换成双手握住剑柄,高举过头顶,口中一声轻喝,便掠着剑刃划过长空,闪着白芒的剑气贯直激射而出,前行了大约二十米才在一团烈风中闲散殆尽。
“怒斩!哈哈,终于是有所精进了!”这一时间的落起,对于这个仅有十六岁的男孩来说,是不容易消化的。所以他现在只是对这一剑舞感到狂热,那两条英伦如箭羽的双眉,不时蹙动,折射出他对于惊喜的难以言表。
孙翔在聆听了一番剑鸣之后,又不禁飞旋而起,舞起了剑法。他只觉得每一块肌肉都急促的喘息着,它们拼命的从空气中拽取最可口的部分,来填补它们饥渴的灵魂。
剑法舞毕,孙翔也尝试使用了多种跃动身法,终感到身体较之前轻盈了许多,随即蹦跳着回到了老头睡觉的床前。他此时听着老头的“震天鼓”也比先前悦耳得多,不禁喃喃:“这老头做事说话是猥琐了点,但救我之心苍天可见啊,不然怎么会用那么珍贵的灵药呢?”
“老子救你纯属意外!”老头突兀地来了一句。
孙翔讶然,这老头还会读心术啊,还是睡梦读心术,当真是遇到高人了。
老头又道:“所以说,你给我点利息是很有必要的吗。我看你们孤儿寡母的不容易,这样吧,我委屈一下,今晚就给他当爹好了,唉嘿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