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天谷主人，古遗风
她缓缓的轻合手掌，闭上眼睛。
那蛊雕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巨大的双翅拼命挣扎的扑打着海面，凄厉的哭个不停。惊惧、恐慌和不安不时的袭向心房，它的身体为即将发生的事情，瞬间颤抖不已。
在对面紫衣女子身上的血液流向自己身体的那一刻，它瞪大眼睛，惊惧的看到它那修炼了几百年的内丹忽然间在女子的手掌中破碎，发出刺眼的炫光。
几百年了，它在十海中这么多年，有多少次曾经吐出内丹把玩，却从来不知它的内丹竟然也可以这么漂亮！宛若五彩的琉璃一般耀目逼人！
为什么它直到现在才发现呢？
眼泪缓缓流出，它忽然悲哀的意识到，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的人，到头来还不是魂无所依。
它感觉自己的身体忽然间被涨得满满的，在身体炸成碎片的那刻，它的意识竟然异常的清晰，但也只是一瞬间，只是那么短暂的一瞬间而已！
如果可以再次选择，它还是会身居十海之中，常年吃人果腹……
它只是想变成一个人，卑微的做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人罢了，难道这也错了吗？
静静的大海上，泪墨伫立在冰上，眼神幽深的望着一望无际的海面，周围几丈远均流满了她的血液。
无数的冰块漂浮在血液中，映着殷红的鲜血，反射出一张异常憔悴苍白的脸庞，虽是一身狼狈，但就在她唇畔轻勾的瞬间，仿佛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然而，就是这么一位遗世而立的女子忽然像是断线的风筝般，“哗”的一声，激起了无数的水花，重重地倒在海水里。
她那海藻般的长发缠绕在海面上，漆黑的迷人。她瘦弱的身体在海水里浮浮沉沉，她微微睁开虚弱的眼睛，看着身体里大量涌出的血液在海水中形成一朵朵的红花，不禁淡然的笑了。
在意识陷入黑暗的瞬间，她忽然开心的想到一个问题。
不知道，在她死之后，这世上是否有人会因此而感到伤心！
也许是有那么一个人的……
可是也只是那么一个人！
在十海的南部，有一处陡峭异常，高耸入云的山峰，名唤“天峰”。峰下有一美轮美奂的山谷，因其位于天峰之下，故有“天谷”的美称。
谷中庄宇，古朴雅致。虽处瀑布之下，非不潮湿反而显得沧桑古气，给人一种很宁静的感觉。来到这里，仿佛自己已近垂暮之年，不想再理尘世。
古褐横石上的那个“剑”字似恒源流长的歌般，于山谷蔓延，荡漾一片为剑而生的痴狂世界。
这里是碧水的家。她的第二个家。
她原本是天下第一剑庄的五小姐。出身武林名家，虽是妾之女，但因她自小便对煅剑之术天赋异禀，深得父亲重视喜爱。
但也因为这种喜爱，使得她的童年过的异常孤单和落寞。当兄弟姐妹们在外嬉闹玩耍时，她只能守着烈火炎炎地炉子，等待着一把新剑的诞生。
所幸，她还有一个同为一母所生的弟弟——微澜。那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孩子啊！总是在她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偷偷地从窗口爬进来，伸出他那稚嫩的小手紧紧地抱着她，给她讲外面的趣事，讲花园里哪朵花今天开了，讲父亲拿着她煅出来的剑又灭了哪几个门派……最后，他会问她，“姐姐煅出来的剑那么漂亮，为什么爹爹要用它杀人呀？微澜不喜欢爹爹这样！”
每当这时，她眼神里的光便会在瞬间黯淡下去。是啊，她该怎么告诉微澜呢？说他们的爹早已迷了心智？心中只有称霸武林的念头？早已没了人性？不，她怎么有勇气告诉微澜这些，他还只是个孩子。
然而，那么小的孩子，却拥有一颗早熟的心，立马就觉察到了姐姐的难过。他踮起脚尖，轻轻地吻了吻姐姐的唇角，全身竟然散发出剑一般的锋利气息，死死的瞪着炉中正在煅烧的利刃，像发誓般冷冷地说道，“姐姐，总有一天我会毁了这里的一切，带你离开的！”
也许，没人会相信一个孩子说的话，但她却相信了。
然而，两年后当这里真的被毁了之后，她的弟弟微澜却连同整个剑庄被深深地埋葬在了那里。
犹记得那日，父亲突然冲进煅剑室，神情激动的交给她一块万年玄铁，命她势必要煅出一把惊天动地的神器。
在她接过万年玄铁的瞬间，她的手竟然剧烈的颤抖起来，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直觉会有一件大事将要发生。
这把神器足足被煅烧了两年才出世。现世的刹那寒光尽闪，剑室的上方均被剑光笼罩。
父亲奔来，大喜。命人去取，却均被光芒所伤，大多丧命。父亲见此大怒，追问原因，她闭口不答。
她虽不说，身为剑庄主人的父亲又岂会无从得知原因。
神器现世，欲得之，必先祭剑！
祭神器之人必须是，煅剑者以及煅剑者之血亲。
无疑的，她和弟弟中的任何一个都将是最好的祭剑之人。
父亲找上她时，她的心是宁静的。所幸在神器现世的前夜，她已安排弟弟离去。即便此刻死去，她也无牵无挂了。
然而，就在她站在祭剑台上，毅然纵身跃下时，有一道比她更快的身影跳了进去。
那样熟悉的清俊容颜，泛着温暖了她整个人生的温柔笑意，此刻已深处烈火中深情地看着她。
泪，无任何预警的滑落下来。
“啊……啊……啊……啊……啊……”她嘶吼出声的却只是杂乱不堪的单调音符。是的，她是个哑巴！一个天生的哑巴！从来她都不曾埋怨过上天的不公，但在此刻，她却充满了排山倒海的恨意，为什么？她不是已经安排弟弟离开了吗？为什么他又会出现在这里？
她慌乱的伸出因常年煅剑而布满粗茧的双手，紧紧地欲抓住弟弟的双手。
然而身处烈火中的微澜却只是淡淡的摇着头，温柔又哀戚的说，“姐姐，你可知道，我有多爱你！”
“我常在想，如果有一天，发生在你身上的不幸，能够转移到我的身上，那可能就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了！”
微澜的身子正在缓缓的融化，渐渐的已到了脖项处，但他仍在不停的说话，碧水知道，他每说一个字都会有多么的痛苦，她多么想对微澜说，“别说了……求你别说了！”然而，她又能说些什么呢？她只是个哑巴！一个该死的哑巴！她生命中唯一的光亮马上就要离自己而去了！她又能做些什么呢？她只会像个该死的刺猬般紧紧地将自己缩成团，将整个头严严实实地包裹进双膝里，不去想、不去听。
但那清清楚楚传进耳朵里温柔疼惜的声音又会是谁的呢？
“姐姐，答应我，要好好的活着！”
“姐姐，我爱你！”
碧水依旧维持着畸形的姿势，她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她知道从此以后她生命中再也不会出现阳光了，她将深陷在黑暗的沼泽里永世轮回。
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位清俊的少年会在她寒冷的时候，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
再也不会有人，在她最寂寞的时候，给她讲笑话听。
再也不会有人会对她说，“姐姐，你可知道，我有多爱你！”
碧水微澜。那是母亲为他俩取的名字。
记得母亲刚生下微澜不久，去世的前夕，紧紧的攥住碧水的手让她好好的照顾弟弟，保护弟弟。
是她无能，在性命攸关之际，反倒是弟弟救了她的命。
自此以后，少了微澜，碧水将不再完整。
她的所有欢乐和幸福全都随着微澜一同被融化在剑炉里，长埋剑身。
微澜的血肉凝于剑身的瞬间，竟然发出一道刺目的眩光。那剑似有灵性般飞离剑炉直直的垂于碧水的面前。
碧水。握剑。厮杀。
那样一场残酷的屠杀，没人有胆量亲眼目睹第二次。
碧水和那把剑几乎是一体般，每个招式都狠辣异常，有着绝望般的嗜血疯狂。
好像那把剑专门是为杀人而生。
此刻的碧水杀人，完全就像是一场华丽的艺术表演。
剑飞。血溅。
她最后杀死的人是自己的父亲。
她恨他。几乎拿整个生命在恨他。
害微澜死去的人，就该死。无人例外，哪怕是她的亲生父亲。
也就是在那一天，她亲手毁了自己的家，下手悲痛而又坚决。于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剑庄”成为了人们心中的一道虚影，但剑庄五小姐碧水却成为了众人眼中的恶魔。毕竟，在他们看来，能够如此下手毒辣灭了满门的人，俨然就是一个女魔头。
有些自称正义之士的江湖中人莫不想取其首级，夺其手中足可称霸武林的“微澜剑”扬名立万。
碧水虽想死，但微澜曾说过要她好好的活着，只要她还活着，那么便等于微澜也活着。然而她是那么的想念着微澜，流落江湖的日子里，找她拼命的人比比皆是。每次，她都不还手，只在生命垂危的当口，抽出微澜剑，直取对方的性命。她在折磨自己，只有每次接近死亡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和弟弟是那么的贴近。
朝花暮落，活人死别。
潸泪，泪过无痕。落叶纷飞，百度轮回！
无奈于尘世。对酒当歌，醉笑红尘！泣极为喜，痴狂！
繁华，似南柯一梦！缘尽情灭，人死草飞。败月惨淡，诗意黯然。废人当诛，死人奈何？
心碎破败无奈，肠断陨落逝爱！
然而有一天，她被十几位武功高强的武林中人围剿。最后虽然突围出来，杀了众人，但也因为受伤太重，几乎没有活命的希望了。
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解脱，好好的睡一觉了，谁料想，她竟又奇迹般的活了过来。
救她活命的人是位隐世的名医。
他说他叫“古遗风”。
他说生与死都是人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并不值得悲哀，即然这样，那么为何非要选择卑微的死去，而不选择好好的活着呢？
他问她可愿跟他走？
她的眼睛里流转着耀眼的光华，闪亮夺目。她尊他为主人，却不曾真正信任过他，但也许是因为古遗风的眸子太过于清澈美丽，有着和微澜近似的温和，又也许是因为经历的太多，她已渐渐释然，只想寻处僻静之所，带着弟弟的回忆了此残生。总之，她毅然决绝的跟随着他来到了“天谷”，然而，她不曾知道的是当年自己的这一举动，会为她今后的生活带来怎样的惊涛骇浪！
起初，碧水通过写字的方式和古遗风曾有过这样的对话：“为什么要救我？”
“不，我只是在救自己！”
“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时间到了，你自会清楚。”
“我不喜欢欠别人，你既然救我一命，我便会想方设法回报你！”
“哦？你想怎么回报我？”
“我可以为你打造一把神器。”
“废铜烂铁，我要它何用？”
“或许，你可以将你的性命卖给我五年！”
“好！”
“你不问问，我都会让你做些什么？”
“不重要！”
“即使是杀人，你也愿意吗？”
“愿意。”
“不后悔吗？”
“对于一个身体早已腐烂的人来说，她早已丧失了后悔的权利！”
四年里，她那个神秘莫测的恩人从未限制过她的自由，任她在谷里谷外随意行走。如没必要，古遗风甚少见碧水。但每隔一段时间他便会从外面将重伤之人蒙上眼睛或施上障眼法带回谷中交给她医治，待她完全治好对方之后，古遗风就会带伤者离开天谷，解了障眼之术，放任对方离去。
是的，四年来古遗风一有空便会教碧水医术。碧水在此方面，极具慧根，短短几年下来，医术虽不若古遗风那般出神入化，但在江湖中倒也无人能与她相比肩。
她曾经以为古遗风既然让她卖命与他，在今后五年的生命里，双手势必要沾满鲜血。然而后面的发展却是出乎她的意料。她越来越看不懂古遗风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了！
古遗风长得比女人还要漂亮，比男人还要俊朗，却奇迹般的令人对他起不了一丝一毫的嫉妒之心，有的只是发自内心的仰慕和惊叹！惊呼这世上竟会有如此谪仙般的人物。他对人很温柔，却又显得生疏有礼，从不对人交心。他也有很多的朋友，却并不常来往，除了江湖中几年前忽然崛起的暗黑门首领——洛桑。即使这样，两人的关系也仅止于清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所以谷中生活大多时候都是寂静无声的，但就在最近几天，碧水忽然有种预感，天谷的平静生活马上就要被“她”打破了。
六天前，她正在整理药材，忽听衣袂翻飞的声音，她没抬头，凭借空气中淡淡传来的药香，她知道是古遗风回来了。她本来是不会对此小事在意的，但奈何那天古遗风的步伐显得异常紧急，显然是遇到了大事。她迎上去，才看到古遗风怀里正抱着一位浑身是血的女子，看样子是受了极重的伤。她本以为，这位姑娘会向往常一样交由她来诊治，但事情却大大的出乎碧水的意料！
古遗风这次非但未将伤者交给她诊治，甚至连障眼法都没用。
碧水记得古遗风伸手刚探上那姑娘的脉搏时，本来已完全昏迷的女子，竟然猛地睁开了双眸。
碧水惊恐的发现，那女子拥有一双黑洞洞的眸子，那里面是完全的空旷，那是只有盲人才有的空旷，冰冷而决绝。看到这双眼睛，碧水忽然明白古遗风不对她施障眼法的原因了。
因为，她是个瞎子。
这是怎样的一位女子呀！身怀天地灵物九尾灵狐的鲜血完全可以自行运功调息好身上的尸毒和致命的剑伤，但她却弃之不用，完全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而在她的身上更是布满了伤口，皆因深海最为凶猛的蛊雕所为。那蛊雕她两年前外出曾在海中见识过，那次要不是古遗风，只怕自己早就被那怪兽吞进腹中尸骨无存了！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怕。那怪兽是何其的凶猛，就连武功高强的古遗风在当时也未能将其杀死。眼前的这位姑娘竟然办到了，但既然拥有如此武功修为就不会察觉不到那怪兽赖以生存的内丹，完全是由这世上最为阴邪的烈毒所化。而她竟然不要命的捏碎内丹，可想而知毒气窜进人体最为脆弱的地方，后果将不堪设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