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实力还是不行，从这次评标来看，无论从投标方案设计，还是加工车间，仓库，施工队，你们跟人家都比不了。怪不得报价这么低。中标通知书昨天刚发给中标单位，你在我这站着也没用。”徐总很无奈地对我说。
一股热血往我头上涌，险些没站稳，坏事了，跟老板说这次十拿九稳，结果还是被玩了，徐总啊徐总，投标前你咋跟我说的：“这个项目嘛，我们看下来，还是你们实力比较强啊，你回去准备一下投标文件，记住，价格可以比底价高一点，但不能太多，晚上我五点半下班，你什么时候过来。”
徐高峰，今天来找你谈合同的事，你突然来这一手。我这两个月跟你白玩了啊，从见面开始，礼金，KTV，钓鱼，打麻将，你女儿生日，十多万进去连个渣渣都没吐出来。这可愁死我了。老板那边我怎么交待。公文包背带从我右肩一点点往下滑，我抬起右臂挠头，指间里带下几根头发，在手里搓，然后掐，往死了掐。徐高峰见我没有走的意思，表情僵硬了一会，后长叹一口气，从桌子后面走到我面前，挤出一点笑容：“下次有小点的工程我会联系你的，咱们是朋友。”他拍拍我肩膀，顺便把我背带往上提了提，手臂动作挺大，但是手腕没使上劲，指关节咯得我骨头疼。
徐总是我接触的第三个客户，一个小房产公司的工程经理，他说得也没错，我们其实也就是个皮包公司，方案是请别人做的，车间是借的，仓库根本没有，施工队也打算中标之后临时找，没办法，老板也刚创业不久，想空手套白狼，让我去忽悠客户。这个20多层的办公楼装修项目对我们来说可不小了，我这才跟老板请示了十多万的前期公关费，中标之后还要给徐总好处费。看来我还是很嫩啊，自以为关系已经到位了，毕竟钱也花出去了，次次见面都给我吃定心丸，结果却是个晴天霹雳。
这个徐高峰，到底在想什么？
我坐在公交车上，把我的一叠名片握在手心，每张正反面都仔细地看，上海风华装饰工程有限公司-钱斌-业务经理-手机159xxxxxxxx。这就是我的名片，去年我还在厂里做木工活，今年就变成了经理。以前每天好歹还能做几件家具，现在每天不创造任何价值。每张名片都一模一样，只是从第一张到最后一张，一张比一张新，新的都会变旧，送给客户的，都是最旧的第一张。
回到了公司，直接走到老板办公室，没敲门，直接进去，屋里好大一股烟味，我对老板说：“顾泉，跟你说个事，刚我去了徐总那边，他们已经定了中标单位，不是我们。”
“啊，这怎么搞，之前投入了那么多，你不是一直跟着徐总的吗？”
“是啊我觉得也有很大把握，谁知道最后给弄成这样。”我尽量保持平静。
“那你看还能挽回吗，他有什么要求我们答应，前面的努力不能白费啊，实在不行明天再送个红包过去。”顾泉紧皱眉头，狠狠吸了一口烟。
“不行吧，他都说了，中标通知书都发了，还怎么挽回。”
“那这事你还得做点工作，明天我跟你一起去一趟。”
我嗯了一声，转头出门。匆忙下楼到老地方吃饭，我下午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不光是业务上的事，还有在城郊的一个小工地，乱得不可开交，下午还要去开会。
在楼下饭馆，我点了个10块的套餐，每天这个时候，是我比较放松的时候，但是我从来脑子都绷的紧紧的，心理不忘盘算事情。顾泉是我老板，但是又是个刚创业的老板，我来了不到一年，他给我拖了三个月工资，后来我实在撑不下去了，跟他要钱，他又给我补齐了。我一直挺卖力给他干都是因为刚开始他跟我签的一份协议，这个协议里给我的条件是工资加股份。我来这之前一直在厂里做木工，手艺不算很精，但脑子挺活，还带了个小徒弟。我在城里读过两年高中，算厂里有点文化的了，整天跟小徒弟吹牛，吹得他一愣一愣的，在客户面前也挺能装老师傅。顾泉有次来买我做的家具，我给他顺带讲了点不同家具适合什么装修，什么质地要配什么样的背景等等，他就把我电话要走了，后来老问我装修上的事，问着问着突然一天就要我赶紧过去帮他创业。不但给我基本工资，还给我股份，还跟我称兄道弟。我从来没有接受过一个老板如此的诚意，所以我拿他也不当外人。
但是来了之后发现他就一个光杆司令，我不光要管具体的活，还要出去跑业务，虽然我脑子转挺快，但是一个皮包公司对于我来说还真没信心。就这样我也算一直撑着。毕竟是有股份的，还是等到公司赚钱了再说吧。
“结账”，扒进最后一口饭，摸出10块钱，放桌上，头也不回就出来了。路过小卖店，“红双喜”，摸出10块钱，放桌上，接过找钱，脸也没抬。我懒得跟无关的人多说一句话，我的精力要放在客户身上，老板身上，工作上，我现在是在公司拿红利的人，我现在是为自己打工的人，我很忙你们知道吗，你们能懂吗。
路上花了我两小时，终于到工地了。到会议室门口，听到里面谈笑风生：“我们李总给我们带了好头…这次多亏李总了…在李总的带领下我们才有方向啊……”我进来一看，各单位项目负责人都到了。大家脸上都弥漫着笑容，有的在抽烟，有的在发烟，有的在点烟，有的在借火，剩下的都在看我。我找了个后排坐了下来。
“好，我们今天的协调会搞的不错，刚才你们大家都发言了，小钱，你刚来，你有什么问题也提一下，需要我们管理单位解决的尽管提，不要因为小事情耽误了工期啊。快点，到前排来，躲后面干什么。”李总嗓门真大，问题是他那极品方言啊，乍一听还以为印度民歌。我硬着头皮往前跨了一排，环顾四周，各施工单位的项目经理吞云吐雾着。
“上次我们要求按合同要求支付20%的预付款，现在还没收到啊，这个问题不解决，我们首批材料进不来啊……”
“上次的问题你提什么提，我说的是现在，你们现在还有没有什么要求，当前最要紧的是保证工期，你们到现在一点材料都没进来，还怎么保证工期。再说钱是业主给的，在这提也没用。”李总一下把我打断。
这不扯么，没预付款我哪来钱买材料，还上次的问题不让提，上次的问题没解决还不是现在最要紧的？心里一边怕公司没钱买材料，一边骂着李总不说人话，但是脸上很委屈的样子。旁边监理老王很温和地说：“钱经理啊，你们上次提的事情李总已经在解决了，你们作为装修单位，要拿出点实际的东西给李总看看，让他觉得你真的在为工程服务。”“对对，你们开工已经一个月了，除了看到你偶尔来开个会，你的工人，材料，机械一个都没看到，你们不会是皮包公司吧。”总包缪经理抬高了音调。我的嘴角有点微微抽动。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呵呵，哪里哪里，我们是公平竞标承接这个工程的，目前呢，公司正在积极筹备这个项目的资源，快了，这不就两三天的工夫就能干了。”我心里着急，这材料在哪呢，工人在哪呢，设备还有几台能用的，但是嘴上一抹油，说出了我最不敢相信的话。谁叫我从工人一下变成经理了呢。我还有我的股份呢，我这会一定要挺住啊。等赚了钱……
“这样就好嘛，看来你们进展挺顺利啊，那就不要让我操心了，为了你们的事情啊，我都瞒了业主很久了，到时候你们赶不上进度，一分钱都拿不到，只要你们有进度了，钱自然会来，业主不给钱我去找他们，这方面我有绝对的权力。懂不懂！”李总掐灭烟头，说话时嘴里喷出一根烟柱，又粗又长。
我赶紧接过话茬：“那是啊，放心吧李总，哪能让你操心呢，你已经为工程****很多心了。”我觉得李总的话真不好懂，都是业主出钱，预付款你搞不定，进度款你就能搞定了？
会议室又洋溢着温暖的气氛，各家单位项目负责人相互称兄道弟，相互敬烟，相互比较手机款式。
“好，今天协调会解决了很多问题，后面你们要尽快落实，该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的，处理不了的我们会帮你们处理的。我作为管理单位代表，对你们施工单位不仅仅要起到管理作用，也要帮你们解决实际问题。你们有什么问题，如果会上不想耽误大家时间，会后来找我也行。散会！”
我从会议室出来，心里盘算着怎么走下一步，明天跟老板去找徐高峰，我怎么才能套出他的真实想法。还有这个李总，看样子我们已经不能按时开工了，他满口都是解决问题，但是也不帮忙，说实话我们不开工导致拖延，他作为工程管理方的责任更大啊。
这个李总，我怎么完全搞不懂你啥意思？
我从工地回到住处，在楼下大排档要了啤酒，花生，一边吃喝一边理着思路。到了这种地步，按理说公司没实力，没钱，都不是我的问题啊，问题是我到底该怎么做，是帮顾泉扛着还是……还是什么，难道把问题再踢给他？他能解决这些问题么，另外公司现在就俩人，公司赚钱我也能分红啊，我还把问题踢给他，那我跟普通打工仔有什么区别。我是公司的主人啊，我应当承担起来。
可又说回来，缺钱的情况下，又没实力，新项目又接不到，这是多重难关啊。我又没路子，凭我一人能解决？除非我是马云。我愁得不行，一下就灌了四瓶啤酒。以前跟小徒弟吹牛时多痛快，都是他买酒，听我吹。什么我当年高中同学现在都开啥车啦，我五岁的时候就跟邻居家小女孩亲嘴啦，我要是读完高中后来上哪个大学啦……越吹越来劲。那时连名片都没有，现在我的名片上写着经理，还有公司的股份，却被这些压得透不过气。
我一直喝到收摊。记不清多少瓶了。只记得我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腿无论如何抬不起来了，等爬上楼到了住处，把头埋进水池放水，这才感觉清醒点，发现天亮了。
没错我还打算睡一觉呢，这时候天亮了。看看手机，早上7点40。这大排档就在小区门口，连马路都不用过，老板收摊一直是10点钟。我总觉得不太对啊。
难道我在外面走了一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