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处，我什么都没干，往床上一躺，开始琢磨下一步。徐高峰这头是解决了，但是白搭我两个月功夫啊，还好顾泉没说什么。还有城郊那个工地，这活也不能不干啊，但是没有预付款，材料到不了，顾泉那边也没给我准信，什么时候能拿出材料款来，工期又逼得紧，我夹在中间可不好受啊，明天我要去看看怎么处理，要么找李总推迟工期，要么找顾泉要点材料款。
先找李总吧，给顾泉一点时间，让他缓一缓，不知道他最近搞到钱没有。拿定主意，我放松地睡下了。
一夜无梦，早上起床特别精神。两个包子一杯豆浆拿在手上，我就上了公交。快到的时候，给李总打了个电话：“喂李总么，我是风华装饰公司的钱斌，呵呵你好啊，我马上到工地了……啊……材料啊，还没呢，这不是打算找您商量么，好的，马上到。”
到了工地，十点多钟，这几乎算快的了，今天只堵了半小时。我来到李总办公室，门口一个金黄色的招牌：xx项目管理公司。推门进去，李总在座位上，他其实岁数挺大了，个子不高，脸色泛黑，有些许斑纹，头顶稀疏的毛发，衣着很工整，口袋里还别着一支金色的钢笔。见我来了，很客气地站起来，“钱经理你到了啊。”
“啊，是啊李总，您忙什么呢？”
“我最近啊，在搞学术论文，呵呵，我跟你讲，这个学术论文啊，不是一般人能搞的，没两下子怎么管理这么大的工程啊，你说是不是？”
“李总这么有学问啊，看您岁数挺大了，还在搞学术，不简单啊。”
“我跟你讲，我今年60多了，发表过30多篇论文，哎，过来你看看。”李总拍着我肩膀，把我带到他办公室后面的一间隔间里，嚯，满墙都挂满了奖状，证书。
“科技进步奖，优质工程奖，最佳学术论文奖……”我一个个看着，心里默默念着，乖乖，真不少，看样子遇到高人了。今天来就是为了讨好一下李总，想让他给我松口气，缓缓工期，没想到长这么大见识，不过我隐隐觉得这次找他应该不好商量，人家搞学术的，特别讲原则，一是一二是二，拖延工期这事他能答应么。
“哈哈哈哈，钱经理，你来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厚厚一摞书，有半米来高。“这是我发表论文的期刊，你随便翻翻吧。”我从上面恭恭敬敬地取下第一本来，翻开目录，《论桩基础施工中的疑难问题》……李先河，还真有他的文章，再拿第二本，《机电设备安装成本控制理论》……李先河，再看下去，本本都有，我心里很吃惊，李总是专家啊，什么都懂，看样子我们这个活是一点也不能放松。我心里打起退堂鼓，不行我还是回去找顾泉商量材料款的事吧。
“李总，大学问家啊，我实在佩服佩服。”
“哈哈哈哈，钱经理，跟你讲，我原来在国企的时候，是公司骨干力量，我们那个是大型企业啊，什么技术问题，管理问题都是我拍板。我还到上海高校去讲课呢。我们以前跟各大高校都有合作。”李总一只手梳理着头顶稀疏的毛发，一只手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润润喉咙。
“李总我还有点事，先不打扰了，哦对了，我到工地去安排下工作。”
“安排工作，你安排什么工作？”
“我……这个，看看有什么工作。”
“还看看有什么工作？你材料到现在没到，工人也就三三两两，你安排什么工作，你倒说说看。跟我******在这放屁。”李总在我身后大声吼到。
我的天都要塌下来了，不是因为他戳穿了我，而是这大学问家怎么突然嗓门这么大，还带脏字，把我吓得魂都飞了。看来我惹着学问家了，下一步真没辙了。
“李总，您听我说，我这次来就是看看情况，统计一下缺啥材料。马上回去向公司申请材料款，两天就能进材料。”我这遇到学问家，撒谎也撒得很成功。
“哦，这样啊，你们能那么快啊？我这可不等你们哦。”李总一下声音缓和下来，“要是有实际困难，要早点说出来。”
“好好，有困难我们会提的，在您的管理下，哪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呵呵。”
“嗯，看来你是个办实事的人，脑子灵活啊，你现在还没拿到职称吧？”
“职称？”什么东西？怎么拿？往哪拿？
“你不知道？来来来，我跟你讲下。这个很有用的。”李总拽过一把椅子，招呼我过去，他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在这个大学问家慈祥的笑容面前，我无法抗拒地坐下了。李总还给我倒了杯茶，“职称是很有用的，你作为项目负责人，怎么能没有职称呢，你看我的名片。”说完拿出他的名片。我接过来一看，高级工程师，xx大学客座教授，xx建筑发展研究会会员，xx工程材料中心研究员，这么多名号啊，这得是多少大光环啊，我这个连大学都没读过的高中生，当时就傻了。
李总拍拍我肩膀，“小伙子啊，你看我，这个高级工程师就是职称，你也要搞一个的，不然怎么做项目负责人啊？”
“我上哪去搞，我大学都没读过，李总，我是没这个本事了，我这个项目负责人，也是临阵上的，其实我以前没做过。”我这根本不是谦虚，是实话，在这么多光环的李总面前，我不敢有任何伪装，****裸地暴露身份，而且我觉得我越暴露，我的罪过就越小。
“哈哈哈哈，钱经理啊，你也太谦虚了，呵呵，没关系的，只要有能力就能搞。”
“可是我也没有能力啊。我是工人出身，就会带人干点活而已。”
“不要小看自己哦，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什么，真可以么？我当然愿意了，那我需要怎么做，请李总指点一下。我这人不笨，就是底子弱。”本来我根本没兴趣再聊这个了，听他说得好像很容易，我打起点精神，追问道。
“好办，评职称，首先就要写论文，你写两篇论文，发表到核心期刊。”李总把茶杯往我这推了推，我也觉得嗓子有点干，端起来咕咚喝了一大口。但是听到说写论文，还要两篇，我这一口茶噎在喉咙中间，上面要喷，下面要咽，结果，一半从鼻子里喷出来，一半咽进肚子。
“哎哎，你慢点。那么着急干什么。”
“我不是急，李总，别说写，我看都没看过一篇，这事对我来说真不靠谱。”
“你搞错了，我跟你讲啊，写论文很简单的，你先写，然后我来给你改改。”
“先写？我写什么啊李总，算了我还是不搞职称了，就听说人家大学生毕业要写论文，我写什么写。”
李总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说道：“你不知道写什么啊，我跟你讲，你不是搞装修的么，你就写装修，哎，你们怎么搞的，就怎么写。”
“写装修？装修也能当论文写？我怎么装修的，我不就铺个地板，走个水电，装个吊顶，开关，灯具，橱柜这些乱七八糟的么，我就写这些？”
“对了，你就写这些事情，怎么做的，越详细越好，你写出来给我看看，我帮你改一下，然后帮你发表。”
“这个也能发表？我这都是大白话啊。”
“你别管了，我帮你发表，都在我身上。”
“哦哦，李总说能行那一定能行。”大学问家说包在他身上，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我心里还是没个准，这什么年代了，人人都能写论文，当专家？
“李总那我回去了，”本想再提一下进度的事情，不过还是算了，回去找顾泉商量材料款的事吧。
“好，你回去好好写，机会啊，小伙子，年轻人要把握住，明白吗？”李总向我眨巴眼睛。
“嗯，一定的。”我很小心地退到门口，忍不住看了一眼桌上的期刊，那上面要是有我一篇文章，署我的名字，呵呵，我睡觉都笑醒了。李总还真是，岁数大了，挺照顾我们年轻人啊，不过这论文咋写，算了，他说咋写就咋写，他不是还要改的么。
“李总真是谢谢你了，我先走了。”
“记住，有事找我就行。”李总把我送到门口。我也慢慢往回走，不停向他挥手告别，这场面，连我自己都感动。
回到公司，我径直走到顾泉办公室门口，里面有人说话，是顾泉的声音。
“现在就还钱？都是老朋友了，再缓缓吧，今年我这个项目马上就要做完了，利息一分不少你的。”
我怎么感觉不对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