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下的很大，秀兰在屋内能听到外面的雨声。从几万里的高空落下来，坠地的声音很是清脆，噼里啪啦的声音让秀兰很闹心。孩子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今天下午已经打过电话让他早点回来。
今天中午成绩就出来了，可是孩子一直没跟她说，不知道是不是考的不好不敢跟秀兰说。
打了几通电话也没人接，秀兰开始感到担忧。秀兰想起，聪聪给她说过一个同学的电话号码，翻遍了电话本终于找到那个同学的电话。
“嘟嘟…”
电话那头一直没有回应，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桌上的菜也都冷了，刚才还碧绿的青菜现在已经变得有些枯黄。
桌面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秀兰立马按了接通键。
“喂。”
“你好，是你刚才打电话给我吗？”
原来是刚刚那个同学，对方那一片嘈杂，充斥着歌声和打闹声。过了一会儿，对方那变得安静了许多，估计是换了地方。
“同学，你好。我是李聪的妈妈，你今天有见过他吗？”
她是多么希望对方的回答是肯定的。
“李聪，今天没见他喔。怎么了，阿姨？”
对方的语气也明显焦急起来。
“他到现在还没有回家，我担心他考得不好。”
对方沉默了一会，若是没有距离的阻隔，秀兰能看到对方满脸愕然。
“阿姨，你不会不知道李聪没有参加高考吧？”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愤怒，揪心，失望，害怕……
孩子没有参加高考，那他干什么去了？秀兰开始埋怨自己，以为懂事孩子不需要自己太操心。
孩子彻夜未归，秀兰彻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秀兰就和王二到派出所去报警。这世界也真是小，接待他们的是上次那个尖嘴警察。
接到秀兰的报案后，那些警察立马就行动起来。
可是整整过了一天，还是没有任何消息。那个尖嘴警察不停地问秀兰关于聪聪的情况，可是秀兰只知道他放假之后就和朋友出去打工，有时一两个星期才回来，秀兰自己忙着店里的事也没有问过他，想着这孩子从小就没有让人操心过。
秀兰不知道，可是有一个人却知道。
这个人就是住在秀兰隔壁的惠子，虽然惠子搬来不是很久。可是年轻貌美的惠子一下子就吸引了李聪，他知道惠子的职业。在别人眼中她是一个不干净的女人，可是在李聪看来她是一个和自己有着同等灵魂的人，他在别人眼中也是个杀人犯的儿子。
在别人眼里，他们不属于这个世界。可在对方的眼神里，他们找到了自己熟悉的那个影子，那个被别人冷落，卑微地都在墙角瑟瑟发抖的灵魂。人就是那么奇怪，总是认为人定胜天，没有什么不能够克服。可是，在孤独面前他们都是不堪一击，最渴望的是能找到自己的同类，而对于李聪来说，惠子就是他的同类。
惠子愿意倾听，李聪也希望能找到一个人来倾听他的故事。
包括他不参加高考的事也跟惠子说了，李聪说他自己只想早点出来挣钱带着妈妈离开这座城市，到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
那天秀兰在煮饭的时候，惠子就想告诉她关于李聪的事。当初李聪跟她说的时候，就极力劝过他。虽然惠子没有读过什么书，可是她知道上大学的意义，更加清楚李聪考上大学对于这个家庭意味着什么。
可是秀兰冷漠的背影让惠子打消了念头。
惠子把自己所知道的事都跟警察说了，这为找李聪提供了重要的线索。其实惠子是从心底里喜欢这个男生，其实他有足够的能力去改变自己的生活，即使是他不参加高考。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惠子并没有第一时间跟秀兰说李聪的事。这个傻男孩还跟她说过，等自己挣够钱就会娶她，惠子只是当笑话听。想着想着，惠子突然哭了几天，心里祈祷着李聪可千万不要出事。
自从听说李聪失踪之后，惠子就没有再接过客。有几个老顾客难耐寂寞直接找上门来，都吃了闭门羹，急得在门外大骂惠子是个“婊子”。
时间已经过了三天，李聪还是没有消息。电视媒体都忙着报道各省的高考状元，高考放榜的信息占据了各个报纸大头条。秀兰这几天几乎滴水未进，今天早上王二硬逼着她喝了一碗小米粥。看着暴瘦的秀兰，王二也是急得不得了，白天他骑着那辆破摩托车找遍了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也发散了认识的人去找。
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李聪没有给大家留下一丝线索。
日子已经过了一个星期，就像当初峰子消失一样。秀兰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都离她而去。
命该如此，又能如何？
绝望就像一条蟒蛇，死死缠绕着大家的脖颈，这几天王二都死死地跟着秀兰生怕她会做傻事。一夜之间，秀兰的头发都花白了，炒菜时会经常将油盐酱醋弄混，有一次甚至忘了关煤气，好在王二及时发现才逃过一劫。
人性的温情似乎在这个时刻应该凸显出来，自从知道李聪失踪后，出租屋里的人都纷纷过来说着安慰的话，都凑了份子钱印寻人启事，谁有空就到大街上去贴。
做保险的小李比李聪大不了几岁，一直把他当成弟弟看。有件事他一直不敢跟秀兰说。
在李聪失踪的一个星期前，小李拉着他聊了半天。因为他这个月的业绩还差一张单，他想忽悠李聪买一份保险。
“李哥，你别开玩笑啦，你看我身强力壮用得着买意外保险么？”
见李聪没有意愿，小李便开始了耍嘴皮子，这可是他的强项。
“人生谁会没有意外呢？你要是遇到什么意外，也可以给你妈给个补偿呀。”
听到他这么说，李聪觉得有道理，便签了一份单。
小李没有想到自己一语成谶，可是现在李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拿着那份保单踌躇着要不要跟秀兰说。就在小李踌躇万分的时候，传来了李聪的消息。
这一天，秀兰的屋子大门紧闭。外面有几个好事的人在低头交耳，昨天晚上李聪突然回来了，不一会儿警车也停在了巷子外，因为这巷子很窄，所以那些大车一般是不开进来的。那个尖嘴警察手里夹了本厚厚的笔记本，说是来做笔录的。
屋里的光线不好，那个可怜的灯泡要承担起照亮整间屋子的责任，可是它已经不再年轻，对于自己的责任也心有余而力不足。散发出来的昏暗的灯光，让屋内的气氛更加压抑。
女人无力的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她面前的男孩。
男孩脸庞凸出的颧骨，让女人于心不忍。这些天，他的失踪几乎是摧毁了女人的整个世界。她不问，等着他自己说。
“对不起，妈！”
男孩从地上起来，死死地抱住她，强有力的臂弯可以感受到他的成熟。
消失的一个星期里，李聪拿着打工挣的钱去了湖南。通过手里不多的线索，他在寻找那个角落，那个秀兰的家。那么多年了，李聪通过各种渠道了解了妈妈的故事，他知道妈妈想家但是不敢回去。自从峰子进了监狱，所有的责任就落在了这个弱小的女人身上，她的背后没有任何的支撑，有时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流泪。
“妈，我们回家吧。”
低沉的声音，努力地将这句憋在心里十多年的话说得波澜不惊。
“你应该参加高考的。”
对方没有按照自己的剧本走，男孩有些措手不及，不过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我是你的儿子呀。”
有些调皮的口吻，却让对方哑口无言。秀兰知道，这个孩子像极了当初自己叛逆的性格，既然他选择了自己要走得路，只能看着命运的安排了。
与邻居一一告别之后，秀兰终于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半辈子人生，秀兰漂浮不定，没有一个地方可以称得上是家。那个自己曾经不屑一顾的家，到后来魂牵梦萦的地方，不知道现在会怎样。就像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秀兰坐在位置上静静的不说话，旁边的孩子似乎感受出了她的紧张，紧紧地牵着她的手。
一路上秀兰都没有合过眼，脑海里不断地浮现曾经的人和事。
那个不断帮助自己杨二嫂，不知道白头发有没有自己那么多？四妞不知道有没有考上大学，想到四妞，那个和聪聪形影不离的孩子，他们离开之后一定很伤心吧？
还有那个爱生活的红姐，繁重的农活不知道有没摧残她那颗爱生活的心？那些永安鞋厂的女工们下岗后都没再联系过，不知道她们的生活过得如不如意？
这个时候，王二应该又到车站去拉客了，不知道今天有没有遭别人白眼？这个男人一直待自己如妹妹，待聪聪如自己的儿子，可是却没有从她这里得到过什么。
还有那个年轻的姑娘，惠子。亏长了一张好面皮，竟堕落到这种地步。可是为什么她和聪聪走得那么近，离开的前一个晚上，秀兰撞见他们两个亲昵地坐在一起，不知道在交谈什么。自己的孩子可千万不要沾上这等花草呀！
楼上的小李到是挺讨人喜欢的，那嘴皮子功夫能把每个人都说得服服帖帖的，以后应该能干上一番大事业。
婷娟的律师所因为一场官司得罪了当地的一个大财阀，遭人陷害，不久前破产了。这孩子，那么久了还是没有学会要弯腰做人，自己明明劝过她接官司的时候不仅要看事更要看人，可是这丫头就是不听！好在，她也不靠那律师所为生，家里的财产能让她不去考虑金钱的得失。
还有那个每个星期都会来收废品的男人，有次更好遇到下雨天男人没有带雨衣，还给他送了件雨衣。
甚至一次街头偶遇的乞丐也出现在秀兰的脑海里。
这趟列车竟像秀兰的回忆列车，记忆从未那么清晰过。几乎把自己遇到过得人都回忆了一遍，可是总觉得少了那么一点，却说不起是哪点。
列车上的人陆陆续续下车，刚才还拥挤的车厢也渐渐地宽敞起来，空气也干净了许多。他们的站是这趟列车的终点站，所以不怕坐过站。孩子放心地睡着了，见车厢上没什么人，秀兰放心地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坐了十几个小时的车，满身酸痛。憋得有点尿急，秀兰想去车厢的洗手间，洗手间在两节车厢的中间，穿过几排座位就可以到了。
秀兰经过这些座位的时候，大多数都是空的，靠近洗手间的那排位置坐着一个男人在眯着眼睛睡觉。不知道是不是秀兰的脚步声惊醒了他，他突然睁开眼睛看了秀兰一眼，见是一个中年妇女又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一打开洗手间的门就是一股扑鼻而来的臭味，地上满是沾满污秽东西的纸巾，不知道是上几个人没有冲厕所了，里面已经塞满了纸巾。本来坐了十几个小时车的胃就有点受不了了，这一股恶臭味顺着指尖的缝隙飘进鼻孔，一路上好像没有任何阻碍一下子充满了整个胸腔，胃开始翻腾起来，一点点在搅动，慢慢地搅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就连旁边的五脏六腑好似都受到了牵连，一齐抗议起来。可怜的主人捂着鼻子，从这发臭狭窄的空间解决掉需要就逃命似地逃了出去。
秀兰回来时估计是惊醒了孩子，李聪被她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秀兰靠在孩子的肩膀上闭上眼休息一下，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列车已经到达了终点站。
孩子拿着东西走在前面，秀兰紧跟着。这城市太熟悉了，可是又陌生得自己无法辨认方向。这个在当年秀兰眼中不屑一顾的小城，如今竟成长为一个大都市的模样，当初那些整天为三餐饭奔波的人们如今竟也走在了时尚的前沿，看来这些人花在外皮上的价钱可不少。
这城市变化那么大，要找个几十年前的房子就像大海捞针，与其说秀兰回家倒不如她是来找家。霎时间，秀兰没有了回家的兴奋，更多的是怕找不到家的恐惧。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车站外已经有在等着她的人。
“聪聪啊。”
听到妈妈叫自己，李聪停住了脚步，回头一看原来两人的距离竟拉的有近十米远。
“我们不能像个盲头苍蝇一样呀，得问问人路要怎么走，你说我现在也不知道原来的路有没有改名了。”
看到妈妈紧张得像以前自己偷吃糖被发现后一样，李聪不禁笑了起来。
“妈，你不用担心啦。你要相信自己的儿子呀，你看找在门口那个是谁！”
顺着孩子手指的方向，秀兰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朝着他们走来，那张熟悉的脸庞，虽然加上了岁月的味道可是模样还在那里，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样子。
“哥！”
泪珠子像断了线的珍珠。
“可算是等到你回家了！”
还是那把嗓音，在秀兰的印象中，哥哥从来没有骂过自己。可是她却不喜欢这个哥哥，觉得他太过懦弱，凡事都听从爸妈的安排。
秀兰不知道，在她手足无措的时候。李聪已经安排好这一切了，这个孩子早就开始找秀兰的家，当自己出现在外公外婆面前，那两个老人家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怎么也不肯相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