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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站:上海

她拉着他的手,死死相求,带我去流浪。

他四十岁,她只有二十一岁,他不愿意,说那是犯罪。

她没有别人了,除了他。她害怕继续停留,因为长久会令她生情,不管对谁她说那都是一种痛。

他占有了她一夜,瘦弱的身体看不见凸起的部分。揽在怀里如一具尸体。他疼,他不能给她爱,不可能一直陪着她,所以不愿带走她。

骗人,你骗人,你骗走了我的心,你不准丢下我。骗!骗……

在解放路的如家宾馆,她轻轻睡去。她累。失恋、痛、背叛、伤,她终于找到了寄托,可对方根本不愿更多给予。她先是熟睡,再苏醒后便开始头痛欲裂。

她望着空旷的房间落泪,他已经离开。

你在哪里,大叔?

上海。

你为什么丢下我离开?

因为你注定属于那个城池

这里是苦海,请带我离开。

……

一个人的火车站,深夜冷风残卷,身边不停有陌生面孔穿过。她看着每个麻木、冰冷的面孔,就像一具活生生的尸体蠕动。

第一站,上海。

她开机,发短信给他。

大叔,我在上海。

别傻了,快回去。

你若爱我,就来见我

傻,快回去,爱不能随便葬送别人一生。

一生,已经结束。求你,快来。

她没有行李、没有牵挂、没有留恋,但她有希望,她在等他。

一天。

清早,她在火车站。中午,地铁。夜,网吧。他不曾出现。

她很累,在一个简陋的旅馆停留。身上带着厚厚的纸币。那足够她流浪的费用。

短信。清早。

阳光直射在她霉味浓烈的硬木床上。十条未读。

你在哪里晨?

为什么要离开我?快回短信。

晨,你要对我们的感情负责。

责任?她看着短信冷笑,手举过头顶任光线刺目。

我和安真的没什么,请相信我们的清白。

清白?她看到这两个字时,内心隐隐作痛。清是什么色,白又是什么色。

晨,我爱你,快回来……

她起身,站在锈迹斑斑的窗边,望着楼下过往的人群。然后她左手一松,那张存着灵魂的小芯片被风带走。

工作。

她要继续活着,在她最喜欢的作家生活的地方。在她去过的酒吧谋了一份服务生的工作。然后她早归晚出。在那里她要不停地卖笑,要与陌生男子搭讪。她还必须有一个职业的动作,把手恰当地放在陌生男人的肩膀。语言尽量轻佻。努力推荐最昂贵的掺水洋酒。

很多男人喜欢找她,因为她不涂脂粉。有男人摸着她平坦地胸脯,咬着她耳根说,别人涂了脂粉才有的美,你穿着衣服就可以。她纠结,不知是喜是悲。她甚至有时猜测,浩的背叛是不是因为自己身体的缺陷,再一次程与她睡完后不回头地走了,她断定是。

她一直都在寻找,渴望找到。一个有怪癖爱好的男人。她希望他喜欢纤瘦、空洞的身体。她太了解男人,视觉动物,感官享受。有性才有爱。因此那样的假设不成立,梦亦幻。

整整49天平淡无味。

她决定离开这里,书上说那个脸色苍白、故事消沉、喜欢抽红双喜的女作家经常来这里。可是苦守49天,她并不曾见到。她苦笑。原来文字也会骗人。

最后一夜,那个客人让她陪着喝酒,她喝了。带她出去开房,她去了。但是她不愿意用嘴去亲吻他的下半身,她觉得恶心。他骂她当完婊子又来立牌坊,又骂她除了嘴巴,没有能让他挺起来的欲望。那一瞬间,她想杀了他再自杀。可是她从地上爬起来时看到左手腕程留给她的旧手表,那是希望的象征,所以她舔着泪活着出去了。

冬天的上海很冷,破旧的旅馆没有暖气。朱红色的木门被过往的火车振荡的发出哐当的声音。

她生病了,很烫。她扔掉了手机卡,因此无法在此刻联系到任何人。她锁在冰冷的被窝发抖。曾经一万次想过独旅,仅仅因为害怕生病后无人照顾,所以无数次放弃。可是命运真的如此凑巧,离开西安第51天她就开始病了。

旅店老板是个离了婚的女人。沉默、少语,但美丽、风情。她经常会用疼惜的目光看面色苍白的晨下楼。晨从女人的眼睛看出了她的忧郁和故事。

晨开始努力将自己裹的厚实。虚弱的声音碰撞在空旷窄小的楼梯过道,女人走进来询问。一张崭新的红色纸币轻轻落在她的手里。

药、排骨汤、热米饭。

晨哭了。感觉自己泪腺修复后第一次落泪。再坚强的人遇到疼痛都会脆弱,再冰冷的心遇到热汤都会温暖。

后来晨记住了旅店老板的名字。蔡珍。也简单的了解了一些她的事情。晨听着蔡珍的简单描述,坐在床边冷漠的说,原来造物主将每个女人造的如此美丽,是为了以后摧毁的更加彻底。蔡珍抬头看了一下晨,笑她有些极端。

她整整一个月都没有出门。都是这个叫蔡珍的女人细心的照顾她。晨感觉蔡珍与自己一样寂寞。只是蔡珍这个年过五十的女人一直守身如玉。即使她说那个男人视女人如酒肉。即使那男人最终背着贩卖毒品罪离开人世。她依然孤身一人,行走过茫茫的夜上海。

晨忽然好奇的问她,为什么要选择在这座城市停留?

她说,因为这个城市充满故事。

蔡珍反问晨,你呢?

在我看来,上海是告别终点,流浪的起点……

蔡珍淡然的轻笑,无法用语言来作答。然后她又对晨说,世间女子本身罪孽深重。

晨暗想,蔡珍大概是在忏悔将丈夫送进监狱的事实吧。

蔡珍与晨结为好友后,便搬到了她的隔壁居住。她说这样相互有所照应。晨苦笑,她曾以为爱情是寂寞的两个人互相取暖,可现在她和蔡珍没有爱情。她们只是被幸福遗忘的两个女子而已。

晨,快点过来一下。晨还爬在床上看杜拉斯的《情人》时,蔡珍紧张的声音传来。

怎么了?晨慌忙穿上鞋子跑到隔壁。

这间屋子很久没住了,我刚搬下来不久就发现有老鼠。而且我曾经的几件上万块的貂皮大衣都被咬坏了。蔡珍递给晨一个长条木棒,然后地毯式到处搜寻。

这些王八蛋老鼠比那些上门吃肉的畜生都恶心,******,连我的卫生棉都不放过。

晨接过木棍目光呆滞的站在门口。她心生凉意,似乎眼前这个女人比自己更为可怜一些,她看到眼前披散头发,满口粗话的女人,难以想象这么多年的光景,她是如何忍受。

晨,这些卫生棉送你用了,反正我也用不上。

啊,你怎么了?

年龄到了,上帝把女人的权利没收了。

不大懂……

难道你母亲没告诉过你或书上没说吗?女人五十岁以后大部分就停经了。

没有,我母亲性格冷僻,从不与我多言。而且我看了那么多书,好像也没讲过这些。

嗯,那大概是你没遇到那些书。蔡珍放好被老鼠撕咬掉屑的书箱。拍着里面落满灰尘的书说,有时你会发觉看书也是一种缘分。人这一生不一定喜欢看很多书,但是翻阅过的书籍,大部分最后都会觉得自己当过主演。

女人一生会停经两次,第一次是生孩子,第二次就是老去。

生孩子?怀孕?

难道这些你都不知道吗?

晨无辜的盯着蔡珍,拨浪鼓似的摇头,然后回答,不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善于交流的人,而且我总感觉知道越多,会越感觉自己无知。比如在第一次与男友做爱时很疼,可我们很相爱。可有一次做完后,他摸着我的乳房说,你的胸丰满的让我陶醉……。

他背叛你了?

难道不是吗?他躺在我的身边却留恋别人的身体。

你恨他?

不恨。,但我讨厌自己的身体。

傻瓜,你会遇到一个对味的男孩。

会吗?我看过很多书,似乎男人都是感官思考的,他们不会停留在我身上。

不,相信真的爱情。蔡珍说着解开自己的衣带。看,我够丰满吧,曾经也漂亮吧。可这些却最终没有留住男人。

蔡珍拉好衣服,眼睛注视窗外,神情忧郁轻声补充,其实要留住一个男人用身体不够,一定要用心。

这是那一天,她俩最后一次对话。晨思绪万千,似乎忽然明白了许多。原来这么些日子都是她在自导自演悲剧,她完全可以让一个男人深爱,只要她努力。

第一次停经,是生孩子。那么自己是不是也要生孩子了呢,不然为什么拿着蔡珍送自己的卫生棉,等了许久,却迟迟不见那深色血迹的到来?

怀孕?晨似信非信。她甚至怀疑自己那消瘦、荒芜的身体也能长出生命。就像她不信一片早已干裂的土地能长出植物一样。可是是真的,试纸和医生都告诉她了。更确切的说,孩子已经超过三个月。如果在人流她会怎样?

晨在惊慌失措不知所云时,第一个想到的是程。是那个占有自己一夜的男人。对,是他的。她可以确定那个孩子的父亲就是他。

“你男朋友难道也同你一样白痴吗?他不知道这样会酿下苦果吗?”

蔡珍看到晨手里苍白的妊娠证明后,无限感慨地问眼前这个毫无保护措施的孩子。

不,他知道。

蔡珍目光写满疼惜与指责的说:你才多大,这样你以后怎么做人。

这孩子不是他的,他是……晨有些胆怯,她不敢在蔡珍面前启齿,她似乎已经听到了蔡珍的咆哮,似乎听到了一个重重的耳光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那他的父亲到底是谁,我们去找他谈判,把这野孩子生给他。

珍姐,你别激动,我们有办法,我们会有办法的。

晨再次拿起手机时纠结一夜。她刚翻完那本《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她忽然感觉一股无形的压力,一种宿命的感觉。她淡定下来努力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将一条抉择命运的短信发出去。

你可以不相信,但它真的是你的种子,他正在我的体内发芽,而我却一无所知。医生说要么我和他一起死,要么一起生。你可以选择?

晨对这条短信的救赎已经不抱希望。但是并没有彻底绝望。她回忆程曾经一遍遍缠绵的热吻,他爱她,她确信。

你必须活着,而他却需死去。

程回了过来,她无与伦比的轻松,但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心痛。他爱她,或者只是心疼,他不希望她死去,更不希望她拖累自己。

我在火车站旁边的重逢旅馆,你可否过来。

……

很久后,程来了。他步覆匆匆,装满心事。手里提着很多晨爱吃的零食和水果,唯独没有鲜花。

为什么住在这里?程明显闻到了一股药物刺鼻的味道。房间四周因为长期不通风,变得潮湿、阴冷。而此时恰巧十一月的上海。

这里的老板人很好,她知道什么是爱。

你怎么那么固执、天真。你属于学校,你属于阳光、你属于你父母,明白吗?你不属于我,而我也不属于你。你早该明白的。

程的话句句直白,字字刺人心脾。她何尝不懂,她只是不希望苏醒。

你是来与我告别的吗?晨的眼睛写满沉重,泪完全可以在程接下来的一句话里落下。

我只是来处理我没有处理干净的事情。程将手里的东西随意放下,然后轻轻地将斜靠在床边的晨扶好。他心思细腻,可以迅速地将她身后的枕头放的舒适。

晨努力将站在面前的程抱在怀里,泪忽然狠狠的流了下来。

我们有情,或许只是一夜。可上帝却硬将我们撕扯到一起。而且他希望是一辈子。

对不起,能给你的那夜我都给你了。我只是不知道你如此执迷不悟,如此不懂规则。

可是那夜我是真的爱上你了,这不是执迷不悟,这只是我对爱的执着。

对不起,你的未来太长,我给不了太多。

不,我不要你的太多,我只要你带我旅行,不要让我停留。

程走了,晨却笑了。他留下了一万块钱说,生下来吧,我养他。

程离开的一瞬间目光中纠结着许多,晨没有看懂,她只是傻傻地冲着这个成熟英俊的男人笑,看着他匆匆离开。

蔡珍两天不曾归来,手机关机。吧台的女孩说她回家了,哪个家她却并不知道。

晨的身体开始有了反应,她准备离开这里。因为程已经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为晨租下了房子。可是蔡珍没有回来,她要等她告别。

程将晨所有的东西都放到车的后箱,拉着晨的手下楼。她有些不舍,在这里她肚子里的生命整整生活了三个月了,他曾经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在等不到程的那天。可是上帝给了她新的希望。

这或许让她结束了一个女孩青春期的正常爱情,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寂寞,她明白,但她愿意。

晨第一次坐在程的路虎车里。程放着詹小佑那首《忘不了的你》不时转头看看副驾驶的晨。似乎那一秒都很幸福、轻松。

“宝宝,妈妈跟着你沾光了,不仅找回了爸爸,也坐了一次路虎。”晨不知忽然从哪里冒出了这样欢呼雀跃的一句话。

“傻晨,你真的不要青春了,你真的敢生下来?”程的脸上写着幸福,晨看出来了。“不过这会让我一辈子负罪的。”程又说。

“哎呀好了,别讲那么多了这是我决定的事情。”晨侧身看着冷冻的上海,有些不耐烦地表情。抬头大雪飞腾。

“这个冬天我二十二岁了。”晨听着车里的音乐,自言自语。

程开始学着照顾晨。在晨想念程的时候,他会很快打电话或发短信给她。晨幸福,她觉得那是上帝在帮她、在照顾她。晨喜欢书,程就每次过来给晨带很多书,他喜欢这个孩子,不然他不会这么细心,晨认为。

“你喜欢孩子吗?”晨一边坐在床边看书,一边问程。

程目光紧盯床边的电脑,没有回答。但他觉察晨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于是他佯装着微笑抚摸了一下她的头。

“可是你为什么和你太太不要小孩?”晨小心翼翼地将老婆换成了太太,尽可能的用一种对那个女人尊重的称呼。

“因为我们的身体不相爱。”程戏谑地说了一句。

晨还想开口询问,可是程的目光一直紧盯在床边的电脑上,他在玩一个极其幼稚的网络游戏,并不想开口谈论与自己家庭有关的更多话题,晨感觉。

“你看电视吗?”晨拿起手里的遥控器刻意地问了一下他。

“哦,不看,你喜欢就自己选台看吧。”程说完觉得屋子缺少什么,左右环视了一下起来走向了客厅。

程一直都很细心、温柔。一会时间他安静给晨端来了新买的水果和热牛奶。

“以后你没事了,就过来陪我看电视好吗?”晨说

程清楚自己做不到,因此没有回答。

晨开始学着做饭。做一些简单至极的饭。程苦笑,然后亲自下厨。电视里正在热播的是一部叫《蜗居》的戏,晨看的入迷。

他们有些相似,但又有许多差别。她们都是情人,但是他们性质不同。她的妻子不爱程,程或许也已经不再爱她。但是他们不离婚,程说圈子里的人都这样,晨不懂,但信以为真。

那一天,程带着晨去医院检查。他想知道孩子的状况。幸运,晨只需要继续增加营养,就可以生一个很胖的儿子。

儿子。晨在得知是个男孩后幸福的差点昏迷。为什么?可是那一秒程的表情很复杂,看不出幸福。

一个礼拜,程没有出现。她以为那个男人去处理家务或者公司的事情。然后晨白天偶尔出去散步,回来继续卧在床上看电视。晨的房子很旧,两室一厅。一个小房间满是程为她买来的书籍、影碟。满地摆放青翠的植物。另一间便是晨与孩子休息的地方。一张崭新的木漆床放在中央,左边床头柜放橘色蕾丝花边的桌灯,右边床头放她的电脑。床对面挂着一个20存的液晶电视,左侧摆着一张韩式的梳妆台,是程在家居中心精心为晨挑选的,他希望这个女子可以把二十二岁的美丽努力绽放。

自从晨搬进这里后,程一直不曾碰她。她问程原因,程侧着脸对着电脑半开玩笑地说“难道你希望孩子在肚子闹地震吗?”

晨笑话程的孩子气。但她分明从程的眼睛里看出了异样的思绪。他不说,她也不再多想。

沙发空空摆在晨的眼前,她想程了。程每次都会坐在那张弱小的沙发上一边上网,一边抓着晨的手。晨看书闭上眼睛思考时,程会悄悄爬到她身边与她缠绵热吻。晨看到银幕上海藻被宋思明老婆不小心推倒在地,自己的肚子忽然使劲的痛起来,似乎推倒的那个人正是自己。晨纠结的难受给程发去了短信:海藻流产了,因为他的妻子来找她了。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六神无主地发这样莫名的短信给程。他甚至连这部电视闻所未闻。但是她已经做了,在她无助的片刻发给他,似乎想通过对方的短信得到安慰。

夜里八点钟程来了,买了一大堆的营养品。他刚一打开门就紧紧抱住晨。晨一脸茫然,她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程有事情,他的脸颊、他的嘴角留着淤血。

“吃饭了吗?”程一边望着一脸无辜表情的晨,一边朝厨房走。

晨扔下手里的遥控器,从后面紧紧抱住了程。那一秒她太过脆弱。她以为她即将失去这个男人,她追逐千里的人。

二手家具市场淘来的旧餐桌,桌面崭新,只是一支腿有了裂痕,程运回来后细心将那支受伤的腿包裹好。晨夹着盘子里的菜,不停地盯着程的眼睛,他一直都不太喜欢吃饭时谈论事情,现在更显得寡言。晨故意用筷子夹住了程刚伸到盘子里的筷子,问程,这是怎么了?今天一直怪怪的。程放下筷子,深吸了口气,说,晨你真的考虑清楚了要这个孩子么?你知道养一个孩子需要付出的代价吗?你没有好的工作,也没有人陪你一起分担,你怎么养得起?

晨目光呆滞的盯着程,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上一秒还是自己的救世主,这一秒仿佛就与自己陌生了一般。难道这不是他们的孩子吗?难道不是程与自己一起抚养吗?她猜想,程是不是有了别的女孩,或者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

程想开口说什么,他目光凝重的注视着晨,大概是觉得真想太残忍怕伤害了晨,又或者别的原因。他问晨,你为什么喜欢孩子?能告诉我吗?晨一时间被程问愣了。她为什么喜欢孩子?因为自己被母亲从小这样丢弃缺少亲情,还是因为她爱这个孩子的父亲?就在晨思考该如何回答的时候,晨的肚子忽然咕隆动了一下。

晨眼睛忽然发亮,程孩子踢我了,他已经开始踢我了。

没有感受过胎动的程似乎也觉得新奇,他顺着晨的手轻轻的贴上去,一下,两下,一个至今还看不见的生命体就这样在晨的肚子里轻轻蠕动着。晨像中了大奖一样的兴奋着。她完全忘记了程刚才的提问。转过身静静的躺在床上数小宝宝的胎动去了。

晨半夜被肚子里猛烈的一脚踹醒,她翻个身准备继续睡,可肚子咕咕响着。程回家了,一样冰凉的夜晚晨却忽然感觉到了踏实,她觉得世界仿佛不再是她一个人了,起码还有不言不语在她肚子里有水的这个小家伙。她打开厨房的灯光,慢慢挪步进去热了一碗牛奶,吃了点圣女果。

第二天晨留下纸条就出门了。她想回去看看蔡珍,不知道哪个女人最近是否安好。

她先给蔡珍拨去了电话,一直关机。搞不懂那个女人是不是遇到什么蓝颜知己,或者说真的跟有钱的男人走了。她坐地铁,倒公交到了蔡珍的楼下,还是那么的破败,走上楼梯就能闻见乌烟瘴气的味道。大概是因为怀孕的人对于烟味比较敏感,她老远就透过蔡珍的屋门半开的缝隙闻到那个女人在抽烟,是她过去很喜欢的一个牌子。

珍姐,我回来了。晨推门开心的进去。蔡珍半躺在一张沙发上,看起来是一张新沙发。晨抬头再打量,床也换了,衣柜也换了,都换了。

珍姐怎么会有心思换家里的家具呢?晨走进来对着新衣柜的镜子照了照尖挺肚子的自己。

蔡珍看见晨的到来,惊喜的一瞬间从半躺的沙发上坐起来,忙说,晨晨来了?呀,几天不见,肚子都这么大了。

晨听到蔡珍把自己的名字以叠字叫着,像自己的亲人。她捂着肚皮羞涩的走了过去。

珍姐,对不起,这么久没来看你,还好吗?晨说。

蔡珍连忙把手放在晨的肚子说,来让我摸摸小家伙……

晨看着蔡珍放在自己肚皮轻柔的手,抬头委婉的问了句:珍姐,难道你一直没有想过有自己的孩子吗?

蔡珍停止抚摸笑着的面颊一下收了回去。她起身从沙发下来说,晨晨,珍姐最近去丽江了,来给你看看拍的照片。

看得出,蔡珍并不想提及跟过去有关的事情,或许她有过孩子,也曾经跟那个男人有过一段幸福的记忆,只是那些幸福在那个阶段一直冻结,她不愿意将过去的伤痛拉扯到现在的时光里,也不愿意把过去的幸福翻来覆去的回忆……

走进丽江古镇的街道,蔡珍一直穿着一件姿色的旗袍和那件半旧不新的旗袍。看得出那里的冬似乎要比上海温暖。晨一直用鼠标点着,不停翻看。最后一张是蔡珍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并肩站立,微笑淡定、自如。这种笑像是与久违的,熟悉的人在一起,又含着点点幸福。

晨晨目光紧盯着那个男人,她似乎在等待蔡珍告诉她。蔡珍说,你猜他是谁?晨知道丽江是一个艳遇的好地方,她自然第一瞬间想到的是蔡珍在丽江的艳遇。蔡珍诡秘的笑了笑说,不对,是我很早很早之前上学的时候写过情书的一个人。那个时候还不懂得什么是爱情,只记得他是班里最有才华的,经常得各种奖状,参加各种比赛……

那他结婚了吗?晨多余的问了一句。

听说他移民法国了,上一次是回来跟妻子办理离婚的。蔡珍答。

那照你这么说,他已经有新欢了?晨问。

大概是吧,不过他说希望我跟他一起去法国。蔡珍说这些话的时候像一个青春的少女,似乎在做一个美丽的童话梦。

一时间晨以为是蔡珍产生了幻觉。

蔡珍接着说,我有一个写微博的习惯,他是看到我在丽江写的微博,沿着那个地址找寻过来的。

哦,原来是这样……

这么说,蔡珍50岁又恋爱了,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大小喜欢的那个男人。那么蔡珍会跟那个男人去法国吗?

晨回过头笑着问,珍姐你可别告诉我,你打算穿着旗袍、水貂跟他走呀。

蔡珍自顾自的磨制起了咖啡,晨仔细端详,咖啡机的旁边放着一个复古的留声机。晨曾经很痴迷留声机,只是一直没碰到这么复古的。蔡珍是真的恋爱了,家里的西式咖啡机,留声机都搬了出来。

蔡珍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给晨接了杯温水,然后嘴巴一直抿着,像是在笑,说不出来的开心、幸福。晨似乎已经意识到这个女人的选择了,因为一个女人有了恋爱的感觉后,周围的环境都会发生变化。她一度披头散发,抽着香烟。现在却换了家具,煮起了咖啡,穿起了老旗袍。

晨目光含着点泪星,轻轻拉着蔡珍说,珍姐,上海的过去放下吧,听说法国是一个浪漫的国家,如果有机会就去住段时间吧。

蔡珍在爱情方面是有些矜持,连这句话都是清浅的用表情说出来。晨也能从这少女情怀中感受到那种旧情复燃的激情。只是她不知道照片里的男人,会不会真的愿意爱蔡珍后半生。

回到自己的旧房间,刚进门就迎面扑来煲汤的香味。看来程来了。晨晨放下手里的方便袋迅速走进厨房。那个男人的背影和系在身上的围裙一刻间让年轻的她着迷。她或许被外面的风刮的有点冷,或许是家里更温暖,她只是冲动的不顾及肚子里的孩子,上去紧紧的抱住程。

程转过身紧张的说,晨,快松开,小心伤到你的宝贝孩子。

晨松开手说,亲爱的你在给我做“神木”饭捏?

程说,炖点排骨汤给你跟孩子补补。

晨容易被程的热汤感动,有时她觉得程就是一窝老鸡汤,越经年,越有味道。

晚上两个人坐下来吃饭,晨把白天见到蔡珍的一幕全盘像倒豆子一样说了一遍。程低头吃着自己炒的菜,不怎么愿意发表言论。

晨注意到只有自己在说,没人对答时,也埋头吃起来。程抬头问,那她到底打算去还是不去。

晨继续吃饭,不愿意作答。

程知道晨有些生气。吃完饭,他端着碗进厨房去洗,两个人依然沉默不语。

晨进房间拿着白天买来的育儿书认真阅读起来。

程洗过碗,坐在客厅抽了支烟开始在客厅穿棉衣,戴围巾。晨意识到程要离开,鞋子都不穿的跑出来拽他。

晚上不许走,留下来陪我。晨说。

程摸了摸晨的头,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听话,我得回去,她今天病了在打点滴。程说。

晨一听说,她病了,心稍微折痛了一下。说是没有感情,说是身体不相爱,却依然不离婚,骗子的把戏。

晨松开紧拽着程衣角的手,目光狠狠的盯着程丢下一句:骗子,然后迅速走回到房间,反锁了门。不一会客厅便能听到晨室内委屈的哭泣声。

这哭声一般是因为蔡珍这个社会上流浪时结识的亲人即将离开她,另一个是她忽然感觉程从来都不属于她。现在唯一让她有安全感的是肚子里的孩子。那每天跳动的心脏,波动起伏的胎动像在安慰她。

程有晨房间的钥匙,如果他想进来可以不用敲门。可是晨清楚听到程说了几句温热、关切的话之后,防盗门重重的关上了。

大概只有五天时间,晨收到了一条短信,是蔡珍。内容很简单,我走了,身体不适就不要来送了,祝福我。

晨迅速打开回复栏,可是她不知道该写什么。是想念,还是祝福。她写了一行行想说的话,最终都删了。最后她说,我跟孩子都会想你。然后迅速发出去。她怕她坐上飞机后就再也看不到。

这下上海似乎就只剩下她跟孩子两个人了。冷风瑟瑟,孤草萋萋。她是去,还是留。好几日程都不曾出现,他是真的有了别人了么,还是被妻子留在了身边?晨换好衣服去了预约好的医院做检查。

医院里到处站立着陪同检查的家属,有男,有女。晨知道以后自己的所有检查都得独自过来。就像程说的,自己是公众人物,不宜在某些地方出现一样。

晨排了好长的队伍抽了三管血,又去厕所接了尿液,接着跑去排心电图,又去排队做B超。一天的时间,在检查和等待结果中,浑浑噩噩的过着。等到拿到所有检查结果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疲惫不堪的她只想打车迅速回到房间,这时医院旁边的推销员提上来各种各样的奶粉宣传单。

晨为了躲避这些单子,走进了就近一个孕婴店。里面挂满各种年龄大小的童装。晨看着穿在塑料模特身上的衣服,幻想着穿在自己孩子身上的感觉,内心一阵暖流侵袭,她要给自己的孩子买衣服了。

等结账的时候,收银员说,1580元。晨惊醒过来,一个婴儿帽,一套衣服,一双鞋子,两双小娃子,就这么贵?她结完帐忽然头脑特别清醒,提着购物袋迅速离开。

她要怎么来养活这个孩子?第一次她没有听程提问,自己主动问起了自己。她就算找到工作能让孩子长到三岁,能让孩子在上海上幼儿园吗?如果这样,是不是以后她就要没名没分的一直在上海活下去。甚至,最后比蔡珍还要悲惨一些?

她到家就给程拨去了电话。刚好程在外面吃饭,也方便的接听了。程问,这两天检查了吗?还好吗?晨来不及回答他,只是说,你过来下,我跟你商量一些事情。她有史以来第一次以理性相约,程感受得到,因此三十分钟后程就驱车赶来了。

程进来的时候,晨正在抚摸孩子的衣服。自大怀孕后,晨会莫名其妙的落泪,这一次更是梨花带雨的。程问,怎么了,还是在生我得气吗?程抱着坐在床上一直哭泣的晨想去安慰。

晨说,大叔打掉孩子吧,我知道错了,真的错了。当初不该那么幼稚的就想生下他。我真的没有资格要他,物价太贵,他还要上学,仅凭自己,我肯定无法养活他……晨擦着眼泪,抽噎的说着。

程心疼着眼前的女孩。他忽然想到与他一起吃喝的那些官员身边的女子,想到把金钱都贴在脖子,衣服的女子。他知道晨很善良,从不提无礼要求,从不如此挥金如土。他想到如果自己省一桌子饭钱,就可以给孩子一年的教学费用。他不忍心这么疼爱孩子的晨受到委屈。

傻孩子别哭了,别哭了。大叔早都想好了。在你舍不得打掉他的时候就想好了,帮你养,一起抚养。

可是,可是这孩子终究没有他爸爸,他长大了一定会问的,一定要问我他爸爸是谁?晨说。

程说,我想办法,我想办法让妻子接受他,或者我离婚……

程竟然连离婚都挂在了嘴上。晨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从程嘴里说出,有点不敢相信。晨说,不,我不会让你离婚的,她嘴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多少不是滋味。她希望程永远只属于自己,跟那个女人没有关系。可是她是后来者,不可以如此强权,她知道得适可而止。

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养不起了,就请你跟妻子都接受孩子好吗?晨最终躺在程的怀里,说了这样的话,做了这般无奈的选择。

程拿着放在床头的纸巾递给晨,晨有了选择,也停止了哭泣。程抱着晨,不停的安慰,说着令她有所向往的未来。程看了一下时间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

晨没有问程为什么不愿意留宿,可是她大概知道一些,也不愿意多留。

第二天晨开始上网找寻各种工作,能够赚钱的她都看。过去她可以去酒吧,可以后为了孩子她不能再去那里。

这时晨的手机响了,是一个快递公司。她记得自己没有网上购物,不知道怎么会有快递。穿着睡衣她跑下楼去取,一个纸袋子很薄很薄。

晨回到房间打开一看,又是满脸泪水。

蔡珍走之前给晨写了一封信,信里有写关于那座旧旅馆的事情。房产人姓名是:张德琪,蔡珍说这是她亲手送进监狱的男人当初用贩毒品赚来的钱,为她购来的赚钱营生。

就这样,晨不知不觉竟然有了可以赚钱的工具。蔡珍在信里说,孩子不是程的,很早之前程就拿了一份医院的检查证明让他看过。他之所以没告诉你,大概是你们之间真的有一些缘分。旅馆留给你,好生经管,日后可以独自养大孩子……记得,我是他干妈。

这是蔡珍信里最后的话语。晨看完,双手颤抖着给蔡珍拨去了电话。话筒里传出,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晨坐地铁又来到了蔡珍经营的这家旅馆,一楼的门紧紧的锁着。上面写着:暂停营业。大概蔡珍已经不愿意让晨再用它来做旅馆,或者说,她知道晨有自己的想法。晨用快递里放着的那把钥匙打开玻璃门,慢慢的走了进去。从来没有一次比这次更安静。她看着楼梯扶手上的划痕,看着贴在楼道里的旧上海相片。再打开一个个紧锁的房门。一层层的走了一遍。

肚子里的孩子无忧无虑的有玩着。蔡珍看着上下三层楼的旅馆,想着七十年产权的合同。她知道这下她跟孩子都不用再怕失去程了。

晨下楼把暂停营业的告示撕掉,重新贴了一张:招租,只限茶馆。她看着这木质楼梯的老房子,知道如果做成茶楼会更符合它的味道。如果她生完孩子,还可以来这里坐着喝茶,怀念蔡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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