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一个人边往里走边叫:“爸爸,你这是怎么了?”
草上花不用转头,就知道这是花美玉的声音。她一时怔在那里,怎么这么巧?姓花的不多,自己却一点也没把他们连到一块儿想。
花美玉没注意到背向着她的草上花,一直来到父亲的榻前,哭着说:“爸爸,我不过和立诺出去逛会儿街,怎么你就变成这样了呢。”
花明河笑道:“我的病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哭什么呀。”
草上花担心被花美玉见到又起争执,趁他们说话没注意到自己,转身向外走。却看到林立诺正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眉宇间仿佛有一丝痛楚,欲言又止。草上花低下头,从他旁边过去了。
她出了门,急匆匆地向前走,差点撞到一个人的身上。她抬起头,发现那个人竟然是黎志深。安玉琳一手举着吊瓶,一手扶着他,想必是刚陪着黎志深去了厕所。黎志深看见草上花,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就象不认识似的转过头去。
安玉琳尖着嗓音道:“草护士,你怎么走路冒冒失失的,黎先生现在躯体虚,要是被撞倒了怎么办?”
“对不起。”草上花飞快地走去。
安玉琳摇摇头:“她可真是的,走路完全没有女人样。听说她那天还打了来探望你的林太太,真是让人不敢想象。黎先生,想来你就是受不了她的粗鲁才要求换掉她的吧?”
黎志深的脸色很不好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安玉琳却不识相,一边扶黎志深进屋躺到榻上一边接着说:“你一定想不到,草护士她连正规的学校都没上过,不知道凭着什么关系到医院做了护士。我真不懂护士长是怎么想的,竟然让她来护理你这样重要的人……”
黎志深听她抵毁草上花,心里很不舒服,冷冷打断她:“你出去吧,我想睡一会儿。”
安玉琳怔了一下,说:“你以为我是个爱在背后说人坏话的人吧,其实不是的,我今天也不知怎么了,一想到她害得你带着病跑出医院,结果加重了病情,我就忍不住要埋怨她。”她见黎志深闭着眼不说话,于是道:“那你睡吧,我就在旁边守着。”
草上花向办公室走去,她想要去告诉凯莉,自己不能护理花明河,因为他是花美玉的父亲。
但走到办公室的门前,她却又停住了。自己不是下了决心,这一次要好好做的吗?怎么又要犯和上次同样的错误?上一次自己发现要护理的是黎志深时,也曾经来找凯莉,结果遭到了凯莉的批评。凯莉说的对,一个真正合格的护士,是不能把自己的好恶带到工作中的。花明河是花美玉的父亲又怎么了?到这个医院就是病人,是自己要尽心尽力护理的对象。
209病房内,花美玉还在和她父亲聊着。
“可怜的爸爸,你躺在这儿可多闷哪,要不我和立诺每天在这儿陪你吧。”
“不用,恐怕到时候我没闷死,倒把你们给闷坏了。我在这儿挺好,闷了可以让小李念书给我听。你妈给我请了特护,每天会给我按摩躯体,所以完全不用你们做什么。医院人多,又净是些病人,你还是少来的好。”
林立诺问:“爸,你在这儿住院,厂里的事儿可怎么办呢?妈一个人怕忙不过来吧。”
“是啊,她的躯体其实也不大好,我真怕累坏了她。”
花美玉说:“爸爸,要不多交给立诺一些事做吧,也好让妈妈的担子轻一些。”
花明河想了想,说:“这样也好,其实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这厂子早晚是你们的,让立诺多管点儿事儿,锻练一下也是应该的。”
花美玉说:“立诺做副厂长也这么久了,厂里上上下下谁不夸他能干?你把事情交给立诺完全可以放心。”
花明河笑道:“女儿嫁出去就是不一样啊,你瞧你,一张口就向着自己的丈夫说话。”
花美玉撒娇地摇着父亲的胳膊:“爸……”她感觉父亲的胳膊很沉,意识到这条胳膊已毫无知觉,不禁担心地问:“爸,你真的会完全康复吗?”
“你不用担心,医生说只是时间问题。”
“不是说给你请了特护,怎么这么半天也不见人影?”
“她早就来过了,你们来的时候她还在,大概是不想妨碍我们说话就出去了。”
“那怎么行?我们花了钱的,可不能让她偷懒。立诺,你去把她找来。”
草上花躲在院子的角落里,准备等林立诺夫妇走了再回去。
一个护士推着病人走过,向她打招呼:“草护士,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不忙吗?”
“哦,不是,我护理的病人家属来了,我怕影响他们,就到外面来等一会儿。”
“怕影响他们?这是什么道理,到医院就得听医院的,家属探视也不能耽误咱们工作不是?”
“对,你说的没错,我这就回去。”
草上花觉得自己不能再呆在那里,便向回走。转头间,发现林立诺正站在自己面前。
“小花,你不是在护理老黎,怎么……”
草上花转头不看他,淡淡地说:“你的朋友见我打了你的太太,所以把我换掉了。可是没想到,我竟然又被派护理你的岳父。你说好不好笑?”
“对不起,小花。”
“打人是我不对,你不用说对不起。你放心,只要你们还用我,我就会尽心尽力护理花先生的,不会把私人的恩怨带到工作里去。”
“我知道,你的心很善良。其实,我很后悔离开你,都怪我一时糊涂,离开后才知道你对我来说是多么重要。”
草上花摇摇头:“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呢?当初我是自己愿意的,怪不得别人。你让你的朋友帮助我,也算是对我有交待了。可是我还是恨你,不是因为你离开我,而是因为你没能保护那个孩子……”她的泪水突然就流出来,连她自己都意外竟然还会在他面前流眼泪。
“对不起……”林立诺的心中隐隐作痛。
“以前的事不要再提了,就当我们从没有认识过。”草上花擦着眼泪,从他身边匆匆走过去了。
林立诺想拦住她,却又迟疑了。
林立诺回到病房,说:“特护说马上就来。美玉,我们在这儿太久恐怕影响爸爸治疗,不如我们先回去吧。”他怕妻子知道草上花就是花明河的特护,便催着她离开。
花明河也说:“是啊,你们快回去吧,到厂里子帮帮你妈更要紧。”
“那好吧,爸爸,我明天再来看你。”花美玉不疑有他,跟着丈夫离开了。
两人从房间里出来,花美玉突然推开208病房的门。
安玉琳正坐在椅子上看书,见状忙站起身。她认得来人就是昨晚在医院走廊里骂草上花的人,笑笑说:“你们是来看黎先生的吧。”
花美玉见到安玉琳愣了一下:“怎么……”
安玉琳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说:“是这样的,草护士因为举止不当,按黎先生的要求,已经换掉了。”
“真的?”花美玉望向病榻上的黎志深。
黎志深睁着眼说瞎话:“她那样对你,我当然要换掉她。”
花美玉听着大为开心,过来坐到黎志深旁边:“黎大哥,你这样做就对了,那天你还生我的气呢,是不是后来想明白了?哼,要不是我提醒你,恐怕你真要落入她的圈套了。”
“是啊,我得感谢你。”
“你现在知道感谢我了,那天却对我那样的态度,你知道我多伤心?”
“是啊……林立诺在一旁接道,“你让美玉伤心,害得我陪着她出去买了一大堆衣服,才让她稍稍消气。”
“这样啊……黎志深微笑,“怪不得美玉今天穿得这样漂亮。老林,有这么漂亮的太太,多买几件衣服又算什么?”
林立诺笑:“说的也是,太太漂亮我脸上也有光。”
花美玉心里美滋滋的,嘴上却说:“你们用不着说好听的,谁知道你们心里想的是什么。”
“老林心里当然想的是你,我的心里当然是不敢想你啦。”黎志深从前可不敢对花美玉开这样的玩笑,现在却说得相当自然。
“黎大哥,你变坏了!”花美玉娇嗔地推了黎志深一下。
黎志深笑着说:“其实我不过生点小病,你们不用总来看我。”
花美玉说:“谁来看你呀,我们是来看我爸的,他就住在对面的病房。”
“哦?花伯父怎么了?”
“唉,别提了,我爸爸突然中了风,现在有一半的躯壳不能动,不过医生说治疗些日子会好的。”
“怎么会呢?花伯父躯体一直很好的。我得去看看他。”
安玉琳说:“黎先生,你现在躯体还没好,再说还在传染期呢,等好一些再去不迟。”
“是啊老黎。”林立诺说,“你还是先养好自己的病吧。”
花美玉听说黎志深还在传染期,就想赶快离开,说道:“既然这样,黎大哥,你快休息吧,我们就不打扰了。”
于是,夫妻二人告辞出来。花美玉一边走一边说:“今天没遇上草上花,便宜她了。不过,她打我那一下,我一定要还回来的。”
“我看算了吧……林立诺说,“你何必和她一般见识呢?再说,说打也是你打她在先……”
“我看你是对她贼心未死!”
“你看你,又想多了……”
草上花从窗子看见林立诺夫妇走了,便又回到209病房。
小李已经回来了,正给花明河按摩腿。
花明河见草上花进来,脸上献出笑容:“草护士,你看看小李做得对不对呀。”
草上花说:“刚才我见你女儿来了,怕影响你们说话,就先出去了。”
“我知道,我不会以为你是想偷懒。”花明河带着开玩笑的语气。
草上花不禁也笑了,她感觉花明河又和气又亲切,跟他女儿一点也不一样。
“李先生,让我来吧。”草上花扶起花明河的腿,继续做屈伸的动作。
花明河对小李说:“小李,你学着点儿,以后就由你来做这些,别累着了草护士。”
草上花道:“这累什么?比起我从前在家里干的活,这就跟玩儿一样。”
“哦?你在家里都做什么活?”
“种菜、砍柴、收庄稼什么的。要细说就多了,我家的房子坏了都是我来修呢。”
“真的?这些活不都该是男人干的吗?”
“可是我们家没有男人,只有我和姥姥。”
“你不是还有母亲……”
“她生下我就去世了。”草上花见花明河愕然地望着自己,笑笑道:“你不必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我还不是一样地长大了。我现在的目标就是做一名最优秀的护士,再多攒些钱,把姥姥从东北接过来,让她安享晚年。”